第二十九章 烏雲壓頂

「當年蜀後主孟昶被軟禁在現今的駙馬府內蹊蹺暴死,隨後太祖以求畫之名召花蕊婦人入大內,欲強收入後宮,誰料那婦人繪製完這副屏風中那幅『荷塘夏色』后。突然取案上壓書的玉斧引頸自刎,當時血濺芙蓉,死於屏風下……」
「嗨,公子不去行院,不知道這些話多半才是稀罕你嘞,我也可不知她如何想。找日子你來一趟,看她怎的待你不就知道了?」
等一盞茶喝完,楊惟德起身將外面房門關上,這才發問。
「你問這個幹嘛?」楊惟德不解反問。
沈括突然想起那花骨朵上確實有一抹不自然的濃重粉紅,似乎有血色,不有心中一寒。
兩人進了沈括卧室,徐沖看到桌上涼茶先灌了幾口,轉身關上門。
「這來早了啊,我這般模樣可不行。你先引她們到後面客房安頓休息,我換換衣服,喝些醒酒湯,再去見娘子們。」駙馬都尉眉開眼笑,趕緊向楊惟德一行致歉告辭,自顧到後面去了。楊惟德也不以為意,反正出門過一條街就到家了。倒是沈括聽到礬樓二字,內心不由一怔。
「公主為何要回贈駙馬這樣不吉利的東西?」楊惟德獃獃看著李承庵,一時沒想明白其中關聯。
「她沒看到我?」
沈括一直在旁聽著,覺得莫名荒誕。但是國朝自建立起,各種宮廷紛爭,都伴隨著神神道道的段子。
「駙馬已然說了,屏風上的荷花是花蕊夫人親筆畫的,宮燈是太祖年間的內廷收藏,是木聖喻浩的手藝。都是公主回贈之物?」楊惟德試探問道。
「包大人也是多慮,這種事讓楊先生去,他也斷然不會去。對了,包大人如何說懷良大師?」
沈括百般糾結回到楊府,徐衝倒是還沒來。
「為何拖到明天?」
「那便好……」
「正是。我剛才還特意看了那宮燈木和_圖_書架,確實有勒痕,是本門鎮壓鬼祟的飛線銅錢七星陣留下的。這屏風和宮燈,都非吉物。當初收在奉宸宮時,是由我教先師做過法,祛過邪祟的。」
楊惟德慢慢合上嘴,他陡然間開了竅。駙馬說了,公主回贈了一對宮燈,被手下太監梁懷吉偷賣了一隻,可見太監並不在意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若真想借這些東西害駙馬,恐怕不是什麼旁人就是公主自己。李承庵雖然出家,但是這層利害還是清楚的,所以不願意點的太透。
「道長,難不成是剛才你所提到的,奉宸宮裡被法陣符籙鎮壓的不祥之物被公主拿來送了駙馬?」還是沈括腦子活絡,先想穿了這一層。
「怎麼會?多半沒看見公子吧?前幾日還提起你。說是欠著一頭驢的好大一個人情也忘了,也不去見她。又說世上書生多薄情,果然是:者、扯、漏、走,四諱俱全,真箇兒是沒良心挨千刀、遭雷劈被電閃、橫死充軍無人收屍。」
「我大抵是喝多了,請道長明示。」
沈括一時無語,卻聽到外面急促馬蹄聲。外面僕人也聽出是徐沖的馬,趕緊開門,徐衝下馬後風風火火衝進院子,一眼瞥見書房裡三人,趕緊進來見禮。
「些許邪氣?先生還不知其中兇險。」
他轉頭看時,女子已經過去了,似隔著帷帽薄紗與他不經意對視卻又似沒有。
那背影似也感覺到背後有痴痴目光,站住微微一側臉,隨後又進府去了。
就在駙馬腳步踉蹌到門口時,不期門外家人興沖衝進來。
「斧,便是那被帽妖帶走的玉柱斧;燭,就是剛才所見那走影燈;影,便是那四折屏風。」
「還有其二?」
徐沖見完禮也不說正事,只是拉著沈括出來。這樣見外確實有些不堪,徐沖畢竟是懂人情世故的,大概是包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人對楊惟德有些成見,並不想與他分享情報。不過話說回來,剛才楊惟德與李承庵也有些小心眼,不肯直說他們推算到的帽妖下一次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似乎也防著包拯一手。
「嗯,略通一二吧。」
酒喝到總算盡興才散,駙馬醉醺醺地送三人出府。
「對了,貴人為何今日在此?」錦兒問道。
「還記得剛才我提及那斧聲燭影四字。」
「大姐她惱我了?為何說了這麼許多虎狼之詞?」
「包大人大讚了懷良大師,說改日定要請大師赴軍頭司,好好敘談。」
「先生,剛才我出駙馬府時,見到些妖嬈女子進去,可是來為駙馬夜宴歌舞助興的?」
「可別怪我沒教你大姐心思。今日可是大主顧,不敢耽誤,我也得進去了。記得過些天要來,大姐最愛那花兒和妝粉,可別怨我沒告訴你。」
那背影慢慢離開。與其他女子桃紅柳綠不同,她穿一身絳紫襦裙,白色偝子,清色飄帶隨風微揚,顯得清冷孤獨,手上抱著一張古琴,正是那日在船上所見。
沈括趕緊點了點頭,表明自己確實知道輕重。
「還未找到,但是快了。已經查到,此人一直東西八作司當差,交友廣闊,認識人甚多。他在襪袎巷典的房子已經去了,但是無人,屋子裡積灰很厚,但在燒紙的灰燼在其中找到了彌勒教的冊子。」
「道長,方才你在駙馬書房見那四折屏風時,似看出了什麼名堂又不便講?」
「哦,進京后投奔親戚就在對門,今日過府幫忙,替駙馬……相相形法,卜卜居宅,看看風水。」沈括隨便尋了個由頭。
「內庫之物?」楊惟德著實沒有反應過來。
「這才是斧聲燭影的真源流?」楊惟德驚愕道。
「我哪兒是貴人,倒是大姐她……好似把我忘hetubook.com.com了?剛才擦肩而過,卻不理睬我。」沈括道。
「說是,這堂下獻舞須按夜宴坐席遠近,地方大小,先演練一番,故而早到些。」
「這般神奇?竟然湊齊了。」
他卻也不想在這件事上插嘴,倒不是他失去了好奇心,只是一想到小蘋進了駙馬府,晚間還要在酒宴間以聲色招待駙馬的客人,沒來由的心塞。剛才分明聽駙馬說,讓一眾女子先到客房安頓休息,是否是指夜間還要留宿在此?
二月初八,未時。
「公主身邊有如此狠毒之人?」楊惟德附和道,「不過,這些封禁之物只是沾染些許邪氣,也未必就能怎麼樣吧?」
李道長一言既出,現場一片死寂。
「他還有其他落腳點?」
「喻四郎找到了?」
「我在想,若是駙馬宴會晚了,城門關了,那些白礬樓的娘子們豈不是回不去了?」
沈括突然打破僵持,問了一個不著調的問題,將神秘詭譎氣氛完全打破了。
沈括趕緊拱手施禮,錦兒一閃也進去了。
沈括遺憾轉回頭,卻看到眼前有一團火般一閃,穿紅裙的錦兒在眼前笑,手上捧著琵琶。
「原來你還會這個?」錦兒捂嘴笑道。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楊惟德的神情閃爍,表明他並不太相信這個故事。
走出門時,一行女子正好進來。這些女子都帶著樂器,帶著薄紗遮面的帷帽,看不清臉。只能看到款款而來,各個儀態萬方。
「我看,便是公主……不,是公主身邊的人,要借這些不祥之物害駙馬。」
楊惟德先讓人準備茶水醒醒酒,他畢竟有些閱歷,看出李承庵有些不對勁,剛才在駙馬府顯然有什麼話沒直說。
「這便好。」沈括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說是大莊院,若要圍捕少了說要百人陣仗,包大人對開封府和皇城司不太放心,怕走漏風聲和_圖_書。京東路最近正在查彌勒教餘黨,離京城也近,故而想從京東路提點刑獄司。調些做公的生臉捕快進京,但求絕無走漏消息之人。明日若找到地方,我便來找你一同去,此事不必告訴楊大人,你一人出來就行了。」
小蘋是青樓妓|女,也是他原本就是知道的,是否賣藝不賣身,他卻並不想知道。原本也是他八竿子管不著的事,九輩子吃不到的醋,此刻卻百爪撓心般不舒服。
「這些……只其一也。」
沈括大驚,他意識到小蘋不理自己可能是恨上自己了。
「我剛才也已經說了,我所知的斧聲燭影,遠比市井流言里的更邪門,更駭人聽聞。」
「此事……說來話長,哎,師兄也是個明眼心亮的,可知那四季屏風與走影燈的來歷?」
「不是……夜間才來么?」駙馬醉眼迷離道。
「駙馬爺,礬樓的娘子們來了。」
徐沖說完又匆匆出門,上了馬疾馳而去。沈括不懂捕拿犯人,但是隱約覺得,這類事宜速不宜慢,拖到明天有些晚了,須知帽妖案後面的人是極謹慎的,但是大人自有他的想法也是沒錯。
「錦兒?」
「我這裏斷無隔牆之耳,存中也是明事理知輕重的,道長說來無妨。」
「剛才道長確是提了一下,但是沒來得及說完,駙馬府就來人請了。」
「存中,你還管這些勾欄里女子夜裡回不去?」楊惟德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們怕是巴不得不回去,駙馬晚間宴席,請的自然都是京中風流名士,這些女子若能服侍一夜,討要些夾雜她們花名的淫詩浪曲,傳揚出去便是艷壓全芳的本錢,在秦樓楚館里少說漲百倍的身價。你是不知道這些粉頭妓|女,皆是貪慕虛榮,追逐浮華之人。」
沈括識禮也不多看,但與最後一女子錯身時,卻意識到身影熟識,似是小蘋。
「其二就是,那些都和*圖*書是內庫封存之物。」
僵持了好一會兒,眼看楊惟德實在是參不透這層紙。
「真是貴人多忘事。竟不記得我了?」錦兒微嗔,看上去嬌俏可愛。
「確是如此。然而鬼魂之事史書不載,且有損太祖聲譽,於是太宗便不分辨,任由斧聲燭影演變成兄弟恩仇的市井傳聞在外面恣意編排。因為沾染龍血,太宗一時也不知如何處置屏風和玉斧,於是便請來我正一先師,用法陣符籙和飛線陣法封在了奉宸宮裡,後來宮中知道此事的人也是越來越少了,於是斧聲燭影的繆言越發流傳開去。」
「有,有相識的說,他酒醉后說過,城北置了一處大莊園,若屬實必不難找,此刻包大人正派人去核實。最快明天便去那處拿他。」
「太祖惋惜不已,便將那玉斧丟在御花園荷花池內,卻將屏風留在寢宮。直至一日,太祖突感身體有恙,急招太宗進見。太宗進寢宮外跪拜等候卻遲遲不見太祖召喚。正生疑,猛抬頭卻見寢殿內燭影搖曳,似是聽到滾滾雷聲,卻又如呼呼斧聲,情急之下顧不得君臣禮儀,匆匆入內,卻見太祖已然倒在地上,這把本該在荷花池底的玉斧丟在一邊,屏風上荷花卻在滴血,池塘上壓頂的烏雲,分明似以往濃稠,卻又在悄悄淡去;那似風、似雷、似斧的聲音,便是畫里發出,此刻也正隨著烏雲漸散而隱約不見了。太祖駕崩前手指屏風口不能語,大抵是指花蕊夫人冤魂索命。片刻后便駕崩了。那幅畫就又變回剛才看到那般模樣。」
「今夜,你且好好休息。明日你我兄弟一同干票大的。」
「我也是自家師那裡知道這些,原本答應師尊絕不為外人道,哎……今日便不顧了。」如同所有八卦傳聞的程式化開頭,李承庵也是先痛陳,他本不該外傳的。
李承庵停下,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如何個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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