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掌柜一頭霧水。
「放心,一定不招惹那結巴。」
「這名字聽著不甚吉利啊。」
沈括沒料到徐沖這個武人是這麼讚賞女性的。
「……然而生意卻不錯,這裴掌柜除了集萃畫社,還有集萃文社和集萃迷社,佔著好街道上寬闊店面,每年也交著不少廊稅。專司結交這汴梁里附庸風雅的公子衙內,卻也有些通天手眼,只他敢收這宮裡流出的東西。」
「那掌柜可姓裴?」
「你這……」徐沖見他又在找借口推脫,一時要拍桌子,卻見沈括眼神止住。看來此刻不宜鬧僵,還得白臉上。
「原來是皇城司的大人。想是那李緯把刁狀告到上面了,」他轉向沈括,「那日這位公子也在,是知道實情的,我這裏講的就是比古亂真,從未說過賣的畫就是真跡。」
徐沖板著臉道。
「冤枉啊大人,宮中有閑雜無用之物經由黃門流出,原是常例啊,也不單裴某買。前幾日是從梁懷吉處買過一盞木聖喻浩的宮燈,卻說是宮裡無用,公主拿出來換些例錢賞下面人的。這些話是梁懷吉說的,是不是贓物,拿問他便知。」
「自然是……不知道。」
「那你拍桌子唬不住他又當如何?」
「實則,今夜迷社同好約定匯聚礬樓觀此巧匠的木作,本社還起了個名頭,謂之三趣……」
既然無事,他決定按原計劃找小蘋,借口當然是還驢,於是去牲口棚看那老驢,卻見它這些日子竟然胖了不少,於是特意打了一桶水給這驢子好好刷了刷。畢竟這其實是小蘋花一根簪子買的,算是小蘋的財產,若是刷乾淨,也足見是自己一份心意,當然小蘋極可能轉手就把它賣到什麼館子里下湯鍋回本錢。
「不是此事?卻為哪樁?」
「這……也是她自己願意,無人強求啊。其實,小蘋在京里,早就不付當年艷名,身價也在十七八名外了。這次請她來,也是給了名妓柳柔柔的價錢,原本就hetubook•com•com是高抬她了。須知柳家大姐正是花樣年華,也沒梳籠鄉下窮酸,更沒守過寡,艷名正盛,風頭無雙,那才當得起名動京師四個字。」
沈括將要上馬時又想起什麼:「集萃迷社?徐節級,這個名字為何似曾相識。」
「我們還要回去復命,你卻百般敷衍,為何說此卻刻不行?」徐沖怒道。
在街面上找到集萃畫社並不難,因為它是這條街上最大的店鋪。
沈括等了一早上,徐沖沒有來,可見昨晚帽妖沒有出現,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他估摸著,既然老巢被搗毀,彌勒教最近大概搞不出什麼事情來了;另外就是自己曾經猜測,時日越近月滿,帽妖也越不會出現,以避免被看破手腳。當然這個結論還有待時間檢驗。
沈括一驚,看來這走馬燈的機關故事,早已走漏出去,大抵也是駙馬府的事情傳揚出去了。
「你也知駙馬府那日的事情,你讓大姐再守著那喪燈彈奏,擔著多大驚嚇?大姐願意陪你們謎社胡鬧這一場,還不是看在銀錢份上,掌柜如何這般不曉事理?」
「在白礬樓?」沈括心中一動,他立即聯想到剛才看到錦兒下樓,看起來必有關聯。
這裏街巷並不寬闊但是卻是個鬧市取靜的地方,兩側書畫紙張筆墨的店鋪頗多,也有些幽靜樓閣,並沒有喧鬧的瓦子妓館。
二月十一 巳時
沈括抬頭看,牌匾上寫著集萃畫社。看來駙馬到底理虧,沒將這塊匾拆掉。
「原本偷買宮裡東西,去開封府請一道捕拿的令簽,倒也簡單。然而你也知,當初官家吩咐:敵在暗我也不可在明。包相公又屢次提醒,能不去開封府、皇城司便不去。所以無有公文啊。」
「嘿嘿,梁先生的話,我自然還是信的。思來想去,無非是駙馬恨他,找碴兒告發而已。然而駙馬他卻欠思量,此事公主豈會不知?若不然借梁懷吉十萬個膽m.hetubook.com.com
子也不敢私賣了。其中曲直不好分說。到時候公主一腦,自然也就追究不下去了。其實何必勞煩二位來,只須讓他駙馬去公主那裡對質不就真相大白了?」他一轉開始嬉皮笑臉,大概心裏評估這件事大不了。
兩人到了店前面下了馬,早有夥計過來接過韁繩。
「找到了。包大人讓我等不用去軍頭司,直去集萃謎社,那個叫做燭影走馬的宮燈,石押班已經查到,被公主身邊黃門賣到那家謎社去了。你不是向包相公提及,所謂花妖案,可能就是這隻燈里有名堂?找到了拆開一看,就能查出是不是被施了法術還是另有機關?」
「實不相瞞,這盞燈我可以雙手奉上,只是此刻不行啊。」
樓梯上裴員外此時轉臉回身,不期認出了沈括,趕緊下來拱手施禮,然後將兩人迎上二樓。二樓人少得多,三人便在臨窗小閣坐下,夥計很快奉上茶水。
「三趣么,一趣,便是觀看聖手神燈,二趣乃是春燈猜謎,三趣則是請名妓小蘋唱曲兒助興。所以此刻,那燈已然送往礬樓布置迷社雅閣去了,若二位有公文自去抄沒便是。」
「裴掌柜,我們也不為難你,其實我們也只是想要看看那盞燈。公主那裡如何是后話。我們只要那盞燈。」
「這猜謎和宮燈好像全無關聯啊?為什麼要用它裝點?」
「據傳那結巴李瑋撞妖時,身邊的正有一隻一模一樣的燈,邊上彈唱的也正是小蘋,京城已然人人皆知。其實此次謎社春會,年前就已準備,那時小蘋還在鄉野里守閑寡,原本請了別人。駙馬府出事後,架不住社裡眾人央求說,既然另一隻燈在我們這裏,不如重現那日鬧花妖的同一般場面,也算雅趣。所以才加倍出錢請她,又找了個月黑風高的場所,前後花銷可是如流水啊……」
「嗨,公子多慮了。我想了想,其實也無妨,先去看看那東西。若在,我和*圖*書拍桌子瞪眼先唬他一唬,他收宮裡東西自脫不了干係,識相也便罷,不識相的,大不了我再去開封府請公文。無非被包大人責罵幾句。」
「正是。」
「還記得駙馬家燒掉的那隻能映出花妖的宮燈,本是一對……」
沈括一聽果然如此。
「我記得。另一隻找到了?」
「嗨,你不是提過,賣假畫給駙馬的那家叫做集萃畫社?」
「什麼樣線索?」
「那好,裴掌柜須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要反悔,我們這就去白礬樓,只等今晚解迷會曲終人散。」
「員外莫急,不是為這樁事。」沈括道。
「所以,寧可二次嚇煞那小蘋?也要添你們謎社的惡趣?」
「我倒與她有兩面之緣,何止無嬌弱氣,還很有江湖氣,是個會使短刀的。」
「小人確不知啊?請大人明示。」
「是啊。」
沈括突然冒起一股無明業火,邊上徐沖看了也吃了一驚,完全無法共情。
「前幾日駙馬府鬧了花妖公子可知?」
「裴員外,我們也是公事。」沈括接過話頭。
「那一日我便見他將宮裡內庫,後主李煜的畫借出半日,讓懷良師傅仿了提拔上一方『金圖書』的印。」
「管他什麼原由,先找到再說。相公吩咐得快,免得再出偏差,這蠢驢太慢,換馬吧。」
一語讓徐沖為難。
「我去內城左右廂宅店務查過一遍,正是同一家,掌柜叫裴本鈿。」
沈括也覺得剛才失態,不再多說,想來其中厲害小蘋自己想的清楚。只是不知道這盞燈能不能參透那花妖顯形的要害所在。他幾乎等不及要拆開看一眼,可惜還得等到子夜,等待這集萃謎社無聊又惡趣的猜謎活動結束。
沈括望去,竟然是一團火一般的錦兒,她正下來,邊上陪著不住點頭的正是那裴掌柜。
「可有公文?」
沈括只得一言提醒徐沖。他也知道其中無奈,老包對下面規矩甚嚴苛,行動束手束腳,自己倒是把懷良和_圖_書找去喝茶聊天。
「這位公子,你我在懷良大師那裡就算有緣相識,若給我幾分薄面,只讓今夜春燈謎會囫圇過去,讓裴某保主迷社眾人前這幾分薄面,只待子夜謎社聚會結束,我自將這盞燈奉上,分文不取。須知買下這燈也是花了不少錢。」
「我們來為的哪樁事情,你竟然不知道?」徐沖咋呼道。
徐衝倒是不想廢話,直接掏出皇城司令牌放在桌子上。裴掌柜畢竟吃過見過,知道這架勢不是善茬兒,趕緊賠笑唱喏,趕緊先找話周旋著探聽實情。
「子夜時一定奉上,決不食言。嘿嘿嘿。」
走進店內,這店倒也和一般店面不同,並不見櫃檯,而是四面牆上貼著書畫,也有懸在空中的,多是些山水,也有佛道兩家神仙譜系的畫,邊上還有樓梯。剛要找夥計問裴掌柜在何處,卻聽到樓梯上傳來熟悉女子的聲音。
「既如此,我從後面去了。」
「上差息怒,此刻燈不在此處,就在那白礬樓上。」
徐沖和沈括對視一眼,似乎也只能如此,情理上人家也說的也沒錯,又沒查抄的公文,這裴掌柜賠錢又認栽,只想在人前顯擺一下而已,已經算很識相了。
兩人一起回到馬鵬,將那刷乾淨的胖驢拴好,換了馬匹向外走。那老驢見沒自己什麼事,鬆了一口氣,繼續悠哉吃草。
「我問你,近日可曾買入宮中黃門偷竊出來的贓物?」
正要牽著出去。就聽外面馬蹄聲急,聽動靜分明是徐衝來了。他心中剛升起無名的怨氣,徐沖就到了門口,轉眼推門進來。
「呵呵,果然奇女子。」
「公子,有線索了。」
「上差請講。」
「裴掌柜,我還有一事不明。」
「嘿嘿,公子有所不知,這喻浩的走馬燈,內有機簧轉子。據說可以在屏風上顯現四季詩歌。只要將燈罩拆開,將四季詩的透光薄紙,換成四條謎語的蟬翼紙,到時候點燃此燈,讓那謎語在屏風上顯現出來。加上請來了京m•hetubook.com.com
中名妓小蘋的彈奏助興,豈不美哉?」
「不會是法術,必是機關。」
「這女子眼眉間好神采,將一個掌柜訓的服服帖帖,全無嬌弱氣。」徐沖讚歎道。
這一忙活竟然到了中午,那老驢似也感覺到某種不祥氣氛,開始焦躁起來。
「是是是,都是夥計疏忽了,馬上送去足色定銀,定然無誤。」裴掌柜賠罪連連道。
看來也只能如此。兩人上馬一起去找所謂「比古亂真」的集萃畫社。徐沖早打聽好地方,兩人縱馬入新鄭門,便騎馬慢行,片刻也就到了那集萃迷社所在的甜水巷。
「我豈能不曉得事理?今夜間閣樓上少說三十幾人,看它如何作妖?」裴掌柜說著將一個小布包塞給錦兒,「我也知錦兒姐姐在宮裡也有門徑,以後若有事相求還有大孝敬。」
「我家大姐雖久不在京里行院,卻也是有舊時名聲在外的,如今爭著搶著要看她的故舊相好、少年狎客,便能排到御街馬道上去繞幾個彎。也不是大姐她不信裴掌柜誠信,只是若少了定錢便是壞規矩。那些公子們覺得大姐她不公道,厚里你這裏薄了他們那裡,鬧將起來如何分說曲直?」
他看上去有些焦急,幾步到了正牽著驢的沈括面前。
「你還打著這樣算盤?我在教坊司確也說的上些話,不過若是又招惹駙馬,找到哪裡也枉費。」
等了一會兒,見沒人追問他何謂三趣,裴掌柜只得沒趣自己說下去。
「為何請那小蘋?」
「走,正好去會會這個奸商。我想好了,先拍桌子喝問他是吃了忽律心豹子膽,敢銷這路贓?再問走影燈去向,那姓裴的若膽怯,少不了先吃拿他些孝敬,哈哈哈。」徐沖說著笑了起來。沈括聽出其中不對頭處。
錦兒將那小包捏在手帕里略惦了惦,一直板著的臉上有了些笑意。
錦兒小樓從後門去了,卻沒看到不遠處沈括和徐沖。沈括回身,發現徐沖正直勾勾看著錦兒背影。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