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骷髏

懷良將兩顆人頭放進箱子,蓋上蓋子,全然沒有恐懼,然後在箱子前燃上一炷香。又默默禱念片刻。
徐沖引著沈括穿過後苑,去往西華門邊侍衛親軍武庫。一路上介紹當時情形,據他說當時有宮女太監發現這裡有怪異,寶龍圖和楊惟德正在邇英閣里,所以也算是第二批趕到現場的。
「鳥骨?卻是為何?」
他慢慢起身。
想來今天宮裡來了很多和尚道士也有不願到人多處超度,跑到這裏來念經的。
沈括定睛看那兩顆人頭,雖然被朱漆塗抹成紅色,也都失水乾癟,仍然可以看出生前的最後一刻的痛苦。
「你是說,當日傀儡飛升,其實天上還有一樣沒見到的東西?那日是東南風,所以你向西北尋到黃河渡口去了?」和尚腦筋之敏捷讓沈括咋舌,與他交談總是比較輕鬆。
「嗯,說得通,說得通。然而若如此,傀儡確實是受擺布的,小蘋的嫌疑卻更大一層了。」
「此事,我還無法看透,夜裡你到我店裡來,那時我或許有解答了。」
「這個……」懷良似乎遇到一樁難題。
武庫倒是不小,走了一會兒還沒到盡頭。卻聽到前方幽暗處有木魚響聲。
「嗯,我還跟蹤了他們一段路,偷聽了他們說話。」
「還記得那日您來老鴉巷時,見到的那五具死屍嗎?您還念經超度過。」
「這鳥不拉屎地方鮮有人來,除了你二位,就只有一個和尚進去。」
「大師如何總是覺得她必涉事的執念?」
「走一同去看看吧。」
「右邊是……」
「骨骼是真,卻不是人的?」
「您真的還認為,小蘋與整件事有關?」
懷良說還要去其他法事,就在此告辭。沈括告訴他那幾具可疑屍體就在老鴉巷新院子。可以來看看,然後再詳細談談案情,和尚並沒一口答應下來,便離開了。
「您還沒看?」
「大師,您為何……為何……到這裏?」
「聖姑不見了?」懷良略顯有一點驚訝。
「嗯www.hetubook.com.com。我知道你進宮必然來這裏,想要參看正月初八,包龍圖在御花園刨出的那具小骷髏。包龍圖也曾邀我入宮參看,所以我知道那骨骸就在這裏。」
「飛鳥翱翔天空,自然不可太重,如同你做紙鷂、孔明燈時,也要選輕細的竹篾做骨架,鳥骨若是粗重了,便飛不起來了。」
「正是。」
「我曾見過京觀,見過累累屍骨,這副骨骼必然是真的,然而卻不是人的。」
「左邊這顆人頭,是儂智高。雖然是十惡不赦的匪類,但與貧僧也有一面之緣。」
「然而,為何要用鐵鏈穿過王則的頭?他既已死去,又何故如此?」
這倒是有些值得琢磨,設想如果有人想要趁著當時宮中混亂,偷偷到御花園搞事。從慶壽殿中迎陽門進後院,或者景福殿旁臨華門進來,都容易被守門人看到,畢竟那裡都有人值守,即使當時不查問,事後還是會有目擊者記得有人過去,更何況沈括覺得,那人手上應該還拿著什麼東西。
「因為王則妄稱自己為武則天轉世,所以防備無不用其極。」
「他們說,彌勒教匪首聖姑不見了。」
「嗯,文相說過:彌勒教里,聖姑與法王並稱二聖,法王就是王則,聖姑姓名未可知。」
他正了正衣冠向前,心裏倒是有些疑惑,雖然今天有不少和尚道士進宮,但都是來做三教法會的,誰會來這個地方敲木魚?
「然而,我也見過整副的雞骨鴨骨,都是橫骨插心,脖頸細長,並不是如此樣子。」
若是從坤寧宮進來就沒有宮門和守衛,當然前提是得先從前面宮門,混進皇后坤寧宮。
兩人並肩向前。
兩人伏低身子鑽過紅線,走到桌子前。今日沈括是奉命來看,自然不怕這封條,於是撕了封條,打開箱子。裏面果然是一具白色的人形骸骨。他伸手想去取,又有些恐懼。一愣的功夫,邊上懷良先雙手捧著,將這小骷髏傀儡取hetubook•com•com了出來。端詳片刻后,懷良將這具骸骨放在桌子上。眼看這小骷髏與亂墳崗邊上常見的散落在墳塋邊的人骨一般無二,只是更小更纖細。
沈括必須欽佩懷良他只說了個開頭,後面全被猜到了。
二月十五 申正
他說,當時正是包龍圖從地里發現了那具小骷髏,可見那骷髏埋的並不深,就在煙霧下面。這小骷髏很怪異,不僅小還很輕,老包一度懷疑可能是什麼猿猴的骨頭,但是仵作看過說,猴子嘴裏上下各有兩枚長齒類犬牙,那具骨頭卻沒有。所以包龍圖又懷疑可能是夭折的未足月孩童的骨頭,但是仵作又說,即便是未足月的孩童,只要骨骼成形有一尺掛零長短,也比這具骸骨要重不少。
「新證據倒是沒有,只是我與徐節級出城,在中牟縣黃河邊一處林子里,找到了當日在白礬樓上亂舞的那面妖幡。」
「正是。然而沒找到我想要的那樣東西,卻只找到那面妖幡。」
他正思忖各種可能,徐沖還在滔滔不絕地講那具拿著長槊,腿骨上刻著貴妃八字的小骷髏。他記性很好,距離正月初八的事情,已經過去一月有餘,然而當時詢問各路證人談到的事情,他還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聽徐沖說,那小骸骨就在前面。」
兩人將骨骸放回箱子里,一起走出武庫,徐沖還在那裡與侍衛親軍們聊天,他早知道裏面都是塵土,進去也就是吃灰,所以只在外面等。見兩人出來,另一人便是懷良也是小吃一驚。
「沈兄,只管向前,盡頭有長桌案上,就是那幅小骸骨了。」
懷良不再發問,只是踱了幾趟步子,然後站定。
沈括一路向前走,只靠著背後打開的大門漏進的一點光亮。只見四周兵器上結著蛛網,暗處有老鼠竄過。徐沖不想進去也是有道理,每走一步,都感覺四周灰塵撲面,讓人窒息。
「至今還未出來,你們進去走到盡頭便遇到了。」
沈括揣著好奇心和-圖-書跨進門檻。裏面不光灰大還很暗淡。徐衝突然打退堂鼓,大概覺得裏面灰塵嗆人而且黑咕隆咚也沒什麼可看的。
「沈施主,你也來了。」懷良說道,他沒有回頭,竟然知道沈括到了。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以施主稱呼沈括。
「你撞見那些人了?」懷良問。
「我是特意藉著法會,來超度故人的。」
沈括不再猶豫,雙手捧起,只感覺非常的輕。
「還有這頭骨,分明就是人骨,並無鳥喙啊?」
「那是貝州城破后伏誅的王則,也就是彌勒教前代的首領。我並未見過它,然而打開箱子后,見他與儂智高首級放在了一起,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能只渡熟人。雖都是國家叛逆,然而佛法廣大,並無差別之心。人死,就當誦經超度往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沈括見他念經停下,趕緊發問:「師傅,您剛才背對著就稱呼我沈施主,是知道我會來?」
「只因當年為救被困扈州城裡的百姓,我來回城裡城外幾趟,給他傳過話。」
他快步走進去,除了刀槍。前面還有一些箱子,一個個堆疊起來,羅成小山一般,每隻上面貼著年代不一的封條,看來這裏也附帶當宮裡的倉庫。不過看箱子外面文字,裝的都是些粗布衣服和銅鐵用具,也不是什麼珍貴東西。
「有什麼證據?」
「然而這手臂雖然細,前段卻有分叉,分明有手指。」
徐沖自然認得這些人,沈括以令牌勘合,兩人一起進了院子。
「請講。」
「和尚?」
「大師,只覺得有些輕。」
「歷代帝王,都想以武庫戾氣鎮壓反叛。想當年王莽兵敗被戮,首級被光武帝收藏在武庫中用來威懾天下有反心之人,一直存到晉惠帝時,因為諸王起兵叛亂一把火燒了武庫,那顆頭才不見。一顆反賊的頭顱,竟然歷三朝,二百九十年不得安葬。可嘆呢,可嘆。」
「這也太過殘忍了吧?將首級藏在武庫中?」
「還沒有,我今日來不為水陸法www.hetubook.com.com事,就只為先找到了故人,」和尚一點兒都不忌提到自己對反賊的同情,大約也是這裏除了沈括沒有旁人。「既然這兩位叛逆都在一起,正好,先超度兩位他們了。」
又走了兩步,就看前面一襲白色袈裟的和尚盤腿坐在地上,雖然背對著沈括,但是他還是第一眼認出那正是懷良,還穿著他十幾年前那身袈裟。
「證據就是他們腰部,手上燒脫的皮。他們應該是被雷劈到后燒著的。」
沈括向遠處觀看,確實有一座殿宇,上面牌匾正寫著「邇英閣」,然而距離這后苑最近的,倒還不是那殿,還是南面的坤寧宮。坤寧宮的後門直接對著御花園。
「還撞見了幾個彌勒教的賊,把這面幡取走了。」
這座兵器庫大概是宮中最冷清的地方,推開門就感覺一股陰森之氣撲面而來。竟然有人覺得這裡是陽氣至盛的地方。
他向懷良提出先去看那骷髏傀儡,懷良也不再提小蘋的嫌疑,兩人一起去武庫深處找。果然在庫房盡頭,看到銅錢飛線的法陣,這陣法就是用紅線穿過銅錢,攔在那些需要擋煞的器物前面,如同一張紅色蛛網一般,看上去也有些詭異。紅線看著很新,估計是李承庵結的陣法。紅線後面是一張長桌,上面放著一隻箱子,箱子上貼著封條。
「這不是紙糊或者竹子做的?」沈括問。
「不錯,你用雙手捧起就知道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不知如何洗脫她。」沈括為難道。
「那只有一種結論,這副骨骼是拼接過,讓它看起來如人形一般而已?你看這左右前臂骨,都有些長短,分明是不同鳥骨里選的,卻沒太仔細量裁。若真是人骨,這人豈不左右手不一般長?」
「還聽到些什麼?」
兩人一起到了西華門邊上侍衛親軍武庫。這裏守衛倒是森嚴,而且與宮裡其他地方不同,沒有宮女太監走動。只有十幾名步軍守衛。
「哦!」懷良的反應有些平淡,他似乎並不想追問,他只等沈和圖書括自己說下去。
兩人半晌無話,沈括突然想起自己來這裏其實還有公幹,是要看那天在御花園裡刨出來的小骷髏。提出這件事,也正好緩解現在的尷尬。
「徐節級你不一起進去了?」
「沈公子為何先有小蘋必不涉此事的執念?」
「師傅,我有一件事想問。」
「你看骨頭,骨壁薄的幾乎透光。必然是鳥骨。」
地上腳印也指向前面,那和尚就在前面黑暗裡。
「傳給狄青?」
「師傅,您為何與那儂智高相識?」
沈括也不便勉強,於是一個人進去。裏面倒是沒什麼稀奇,四周都是兵器架子,放著搶戟等長柄兵器,那些長矛尖頭上布罩有的都破了,露出槍尖也多有些生鏽了。都聽說禁軍刀槍入庫,武備廢弛,今日一見所言似也不虛。這裏已經是守備禁宮的要地,也沒什麼人上心,連徐沖也不願意進去。低頭看地上灰塵厚厚一層,倒是可以看到幾個碩大的腳印向前,大概是早上進去那個和尚的。
竟然是兩顆人頭,兩顆用桐油和朱漆浸漬塗抹過的人頭,人頭神情扭曲,可見死前極其痛苦。其中一顆兩邊太陽穴被打穿,還橫穿了一根鐵鏈在頭顱里,鐵鏈在這顆頭顱上繞了幾個圈。
徐沖揮了揮手,散了散嗆人灰塵,回頭向守備軍士:「各位兄長,這庫房地方,早上沒人來過吧?」
「沒有了,但是這倒是引發我的一個猜測。」
他這一驚不小,發出了「啊!」一聲驚愕。和尚停下了敲木魚和誦經。
「說些什麼?」
「我懷疑,他們都是彌勒教的人,而那名中年女子,正是聖姑。」
「我便不進去了,在門口與兄弟們聊聊天。」
「什麼樣猜測?」
懷良追問道,他的反應有些出奇,因為他曾經說過只對機關感興趣,對案情沒什麼想知道的。
「除非你拿的出什麼新的證據。」
「記得,四男一女。」
沈括正要咳嗽一聲上前打招呼,卻看到和尚面前打開的箱子里的兩樣東西,不由得嚇的倒吸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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