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功夫徐沖已經慢慢到了近前,見沈括想要牽著驢子擋住去路,卻只一閃身形就晃過去了。
「她還說了什麼?」
「喻景是喻皓傳人,本事能在他之上,東京城裡除了懷良大師,還能有誰?走吧,別瞎想了。」
「我等追查的就是這一樁事情。如何了,倒是快說?」
「還是小心為好。如今夜裡街上也有暗探,可不敢大意。」沈括壓低聲音道,全忘了自己已經立場全失,這些話幾乎可以算作通敵賣主,站到老包對立面去了。
「事情倒是真有。我查探到那『諸葛遂智』的去向了。」
「嗯,確實怎麼說,又說,每次見到鞋子上都沾染草屑和馬糞。」
「現在什麼樣時節?大姐何必說笑。」
「既然來了,我就再施展一手遁地。讓你們都瞧瞧。」小蘋說著從驢上下來。她將韁繩交給沈括。
漸漸就在遠處看到一襲白影騎著驢過去,那驢上人影還是撐著一把雨傘。此刻鈴聲已止,只能聽到清脆的驢蹄聲在遠去。他趕緊趕過去。眼見那撐著傘的女子向著一條深巷子去,他又尾上去。到了巷子盡頭大樹下,那驢便停住了。
「這些已然知道啊。」
他這才低頭看那把猶在滾動的傘,用刀鞘碰了碰,確定沒事才撿起。
「這老驢,就還給你騎吧。我用不著了。你且記得,這驢脖子上鈴鐺,是你真心待我的信物。」
「她說,彌勒教那諸葛遂智或許是幕後壞人。」
「沈兄,我也別怪我,我都是為你著想。你且將她交給我,我自帶她去見包相公,你與她私相結交我不會提,此事也與你無干。」徐沖朗聲道。
「原來也是偏信我一面之詞?公子對我卻是百般的真心?」
「如何,你是否要去包龍圖那裡出首我?」
徐沖一語觸動心事,沈括不由停住。
「你與我回去,你是好人壞人,自有包相、公文樞相定奪。」
兩人一起偷偷進了大門,沈括一言不發
https://m.hetubook•com.com上樓睡覺,他倒是一點防範之心都沒有,也不去想明天怎麼解釋驢又自己回來了。徐沖只好再回後院,替他把驢安置好,重新關上後面柴門,免得差人們起疑。
徐衝倒是敞亮,一語道破沈括心裏最怕的事情,徐沖自己倒是不以為意,沒覺得自己說中了什麼。
「你也見了那公文?可覺得像?」
就在距他不遠處陰影里,徐沖披著大氅一直等著。看到沈括月下出來,他將毛皮大氅丟在一邊才從起身。他並沒有從暗處現身,而是緊貼著牆,利用陰影在月色下跟蹤。他昨夜返回遇到衣不蔽體的沈括,問他從哪裡來,卻先是支支吾吾,隨後扯謊迴避。當時他就意識到裏面鬼。雖然他不敢確定小蘋與沈括獨處一室的逃脫和沈括有關,畢竟瞬間移動到河對岸,有沒有沈括都似乎不是人能做到的,但是他們之間很有可能還是有聯繫的。
他猛然從床上驚坐起,只感覺那鈴聲還在腦子裡回蕩。
「快走吧?再不回去,我不說其他人也要起疑,我也不能替你遮掩。」
「公子好睡,想必做得什麼銷魂的好夢,我在外面逛了半宿,這才出來。」
他四面摸了摸牆體,倒是沒有問題。再看頭上從牆那邊伸出一根樹枝來,月色下也看不太清。他蹲下發現地上有一截枯枝,像是剛剛才從上面落下的,截面光滑似被切斷。他回憶起剛才小蘋身邊湧起雲霧時,特意將這把傘斜靠在肩上,而不是之前一直撐在頭頂,想來是怕擋住什麼。總之不管了,她就是跑了,自己也稱心了。
「哦,說來聽聽。」
「喻景不是幕後壞人?怎麼還有幕後的幕後?」
他在等待時,也早就聽到遠處的鈴聲,如陰魂般忽遠忽近,時有時無,就是不靠太近或者消失,但是沒有聯想太多,只道是什麼牲口走失主人,夜裡在城裡瞎逛和*圖*書。
「我嗎?既然你說了她是好人,我雖不太信,也只能如此了,他與你說了什麼?」
「是她專門選了這個地方,顯然也防著我呢。自然會有她的辦法。」沈括回想起昨夜她現身時,那把傘掉在地上,自己要撿起,惹得她格外警惕,可見她絕對是有備而來的。
直到沈括出現他才意識到,這鈴聲是某種安好,沈括正是循著這遙遠的鈴聲去的。今天二十二,正是一輪凸月向下弦月變化的時刻,月色正似明非明,還會在地上留下很長的影子,所以他不敢大意,只遠遠跟著。
沈括急轉身,看到遠處巷子口,一個人從陰影里站直,看身形正是徐沖。
徐沖搖頭離開。
「大姐,如今外面到處都是海捕公文,如何還敢出來?」
「你說這話便是好心當驢腸了。」徐沖睜大眼睛道,那邊老驢歡快地叫了幾聲。
「哎!!我一片心意,你如何不懂?我知道你與那彌勒教有些關聯,但是必然有苦衷。絕非歹人」沈括道。
「其實,我還有一門法術,」小蘋破涕為笑,「若是被砍了頭,這腔子還能走路,也還能吃飯,只是認不得路,會撞南牆。」
沈括慢慢走近,那驢上女子轉身,正是小蘋,她的臉色蒼白在月下顯得格外憔悴和嬌弱。
那應該不是幻聽,是真的鈴聲,空靈而遙遠但是它確實在。沈括推開窗,那忽有忽沒的鈴聲果然在遠方,也更清晰了些,再看了看頭頂月色高低,大致已經是凌晨子時,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所以今天就在這後門等候。當然他跟著老包辦案時間更長也更有經驗,為了這場守候,把自己馬匹都藏到其他地方。當然出於和沈括的兄弟感情,他沒有叫上任何人,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還僅限於他一個人知道。他就是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即便沈括見了小蘋,他也堅信自己這位兄弟一定有他的道理。
「公子放心,不管奴家自有www•hetubook.com•com些遁地的法術,那些差人自然抓不到的。」小蘋說著,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頭上一根光禿禿的樹枝。
「你可知,這彌勒教讖詩之事?」
「你呀,你如此偏袒,還是被她狐媚迷住了心竅。」
「我跟蹤了那喻景,那廝靈巧得緊,幾無馬腳,然而每次他返回,鞋上必沾染草屑和馬糞。可見去了一處有牛馬的地方。」
沈括也不知她真哭假哭,只能安慰:「你能知道我這番心意就好。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我只知那奸人來后,攛掇喻景另尋了一處隱秘所在,專心要成就那句復則王的當空瞾耀的讖語。只是不知道那地界在何處。然而喻景每日來往甚短,也多在深夜,可見那地界不遠,也不必等早上城門開放。」
沈括確認自己偷偷出院子時,絕對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才悄悄掩上柴門。向著那鈴聲追去。
「還說這些?不怕被抓到殺頭?」
小蘋不語,低頭思忖片刻,突然啜泣起來。
「此事確是怪異,但是喻景背後還有人是一定的。他說,喻景對那人甚是推崇,可見那人本事還在喻景之上。偌大的東京城,還有這樣厲害的人物?我也不敢往深處想了。」
「果然這妖女會法術?前日遁形還彈了半天琴,今日只一瞬間便不見了?」
徐沖向前就闖,卻見小蘋身邊騰起一陣白煙。白煙中,小蘋憑空消失,一把傘從虛空掉落下來,徐沖趕緊後退幾步捂住口鼻,然而只片刻煙霧就散了。再看那把傘,還在地上滾。
「徐節級,那我可不能聽你的了,我最怕腥臊血污,怕沾了這狗血現了原形,嚇煞我家官人。我先走了。」
沈括心中如巨濤般翻騰,剛才徐沖說他重情而偏信其實說對了,不止偏信小蘋,回想起來,何嘗不是偏信懷良?但是懷良若是牽涉其中,這種想法還是太過驚悚。於是他還是跟著徐沖回老鴉巷了。
「我自然信你,所以今天我沒有和-圖-書帶人來,也是為你遮遮掩掩,然而我卻不能信她。我只怕你被她狐媚容貌欺騙了,失了本心。」
「我想起一個人,他的才智當在喻景之上。喻景百般推崇也就說得通了。」
「她說,喻景新巢穴甚是隱蔽,但是每來回都不久,夜裡也去,並不避城門。」
「徐兄,她不是歹人。你且信我這次。」沈括哀求道。
二月二十日 子時
破碎的夢境一直在變換,唯獨這鈴聲一直不絕於心。
「不太像。」
「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特意借了狗血沾了這刀,專破你的邪門法術。」徐沖將腰刀抱在胸前。
「如今在這死巷,這可如何是好。」沈括轉身說。
小蘋用她冰冷的手握住沈括的手,說了這樣一句奇怪的話,隨即便撐著傘向小巷子盡頭翩翩而去,將傘斜靠在肩上。沈括站在盡頭,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他只能轉身想要攔住徐沖。
「我不亂講,我看你是重情而偏信。那懷良大師每每猜測她是彌勒教眾,你就百般不信,也不見平日機智了。」
「那兩個老糊塗,只知道用重刑逼供,我就是不去。你能拿我如何?」小蘋噘嘴作嬌憨狀。
「哈哈哈,」小蘋一聲嬌笑,打斷了沈括貪婪的求知慾,「徐節級還是會月下緊隨。我家郎君也是忒笨,忒不小心。」
「你昨夜告訴我的呀?」
「那便是那最先發現帽妖的榆林街那裡?那裡開寶塔下白天又牛馬市,多是草屑和馬糞。對了,我想起那日從中牟追蹤那騎五花驄的賊人,也是在那地界不見了蹤影。或許,這妖婦小蘋所言還真有些門道?」
「何止不像,簡直把奴家畫丑了,那包龍圖好生無禮,我都想去與他理論一番。」
「那隱秘地方必然在城裡?」
「這城裡有牛馬的地方,只有開寶塔下牛馬市了?好好好,還有何事都說與聽……」
「原來公子心裏還有我,怕我街上亂走,被捉去斬了。從此只剩下腔子便吃不得飯和-圖-書了。嗚嗚嗚……」
「她沒有法術,如何逃脫?」
兩人一起揮手趕散煙霧。這煙倒是也不嗆人,想來也無毒。徐沖慢慢走到前面,小心環顧四周。小蘋就這麼消失在了這死路盡頭。四周也沒看到通道,她要是能瞬間翻身過牆,那本領也確實高超。
沈括則全無反跟蹤經驗,自以為萬無一失,一路小跑過了幾條街,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如今東京城裡,早就沒人敢夜裡出來,所以這一路也不見半個人影。
「天大的笑話,你如何知道我不是歹人?」
「什麼法術,這傘也是尋常祆教戲法里常用的。帽妖初現那日,就有一把傘留在榆林街上,你大概忘記了。」沈括道。
「你看你這冤家,我說笑你又惱了。」小蘋噘嘴作微嗔狀「為了等你,我把自己帶到這死路的巷子里了,如今是跑不脫了,不如你把我綁了,去見那黑臉相公?他也能賞你幾百貫緡錢,你再燒些紙錢給我?」
那邊白衣小蘋大笑起來,笑的花枝亂顫:「多謝徐節級好言,這狐媚容貌,真羞煞人,卻也受用。你真覺得我這般好看?專騙這等書獃子?」
「所以你看,小蘋絕非彌勒教同夥,若是同道,她為何冒險夜裡出來告訴我這些?」
「你這話不要亂講。」
「在城裡?」
耳畔響起聲音,似有似無,好像是鈴聲。他仔細分辨,卻分辨不出來。直到一頭黑色驢子,伴隨著清脆的鈴聲由遠至近,又漸漸遠去。
「我對你,自然是一萬個……你今日找我,必然有事?」
他沒忘了看了眼後院的牲口棚,徐沖的馬不在,他不知哪裡耽擱了沒有回來。於是趕緊穿上衣服再打開門,躡手躡腳下得樓來,從後院柴門悄悄出去。那縹緲的鈴聲還在有氣無力的響著,顯然脖子上掛著鈴鐺的老驢就在兩三條街外晃蕩。
「那奸人藏在喻景身後,最會詭詐奸計,然而卻處處防範,時時戴著面具,不好認得容貌。然而一行一言都像是個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