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為裴老闆,不是給彌勒教。」沈括似鬆了一口氣。
沈括從口袋裡取出一節竹子塞給徐沖,看著像是個哨子。
這一切一切的巧思是如何得到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詭譎,在沈括心中,整個天下除了寫出《木經》的喻皓和眼前的大和尚,似乎不應該再有人能想到這樣精彩和陰損的點子。
「那為何要做成自殺樣?前後都有鎖,任誰都會起疑。」
「對峙?」
「我越發聽不懂了。」徐沖懵懂道,倒是邊上和尚倒是有些聽懂了。
「那裴老闆死了?錦兒如何?」
「嗯,相公要你把那……」徐沖看向那和尚,不知道該不該說。
和尚懷良找了幾個街坊問了下,都說早上還開著門。中午時分急匆匆關張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試試看吧。」
「那是自然,這裏哪兒有真畫,曬在後面無非是做些似真似古的假跡罷了。」
「那甜水巷集萃畫閣的裴老闆死了,想來是遼邦細作乾的,此時緊急,那遼邦姦細可能還會回去。你務必帶人埋伏,若進來的不論是誰,先抓了再說。」
兩人繞到店面后,那裡是一個院子。裏面還曬著衣服,現在天色不早也沒人收進去。
「看來,他也是先服了毒,然後又被勒死的?」和尚道。
「說是裴老闆見她仔細會寫會算,買來算賬。」
「前後門都有鎖,自然不會是自殺。那兩把鎖應該是殺人者掛上去的。」
沈括到門前透過窗戶紙向里看,卻看不到什麼。門上上了一把銅鎖。
當然不是沒有破綻。他分明記得當天衝進這座宮殿時,看到牆壁上在滴血在燃燒。顯然這幅地獄變相圖中,最後上色的是赤紅。這些顏料沒有干透,開始向下滲透。如同從牆壁里滲出血,往下滴一般,然而它們中間一定混合了某種燃料,所以點燃這些燃料,便可以使整幅畫的血色部分燃燒。hetubook.com.com
分寸把握的恰到好處,看鮮血欲滴,業火狂燃,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景,實則只是為了讓紅色顏料快速干透,簡直一石二鳥。
「哎……不是為彌勒教,而是為那裴老闆設計。」
「曬了又能如何?」
「什麼樣東西?」
「徐節級,切切。先抓人為要,若她無事,自然能說清楚。」
「哪個錦兒?」
「若是徐節級在這裏,倒是容易些,他可以翻牆進去。」
「這……」
和尚取來一個凳子爬上去,幾下將裴老闆解下來。也不必看脈搏,必然是死了。
「然而他這店裡,也就是他最大了。若是還有首領,難道藏在那些夥計里?」
「不對啊,這些畫,我當日見他都賣出去了啊?」
「好,我這就去。」
沈括獃獃看著和尚,在腦子裡想像著那個巨大的滾筒狀雕版印刷用器械,想著如何通過滾動那個,表面已經刻好的畫面的木桶,將畫在片刻間印到牆上。而且只需要從這裏走到那裡三次,就能把一幅幾乎彩色的壁畫塗抹上去。從時間上算,用帽妖引開所有人的時間,正正好好可以干這件事,當然有些倉促。
沈括的問題不算很隱晦,他直奔主題而去。
兩人趕到那裡時,卻發現畫閣關門了。沈括前幾日還路過,見到這裏人山人海,街坊都在圍觀駙馬在這裏作畫。而且這畫閣原本夜裡也是開張的,這會兒正是街上人多的時候,怎麼就關張了?
「不錯,當時他每每都請高手做假畫,然而高手自然是收費極高的。」
「沒見到錦兒,但若是錦兒回來,也務必先抓回來。」
「小蘋曾對我講,他家召喚家犬,也用一種無聲之哨,叫做犬笛。」
「此事交給我吧。我與喻景交往時,常見他在那塔頂鬼鬼祟祟,似在操演什麼。且總有一團什麼東西在那裡飛舞。」
六月十九 https://www.hetubook.com.com
申時三刻
「女子?」
「好,拜託二位了。現在時間緊迫,一切事端,等我回來詳說分曉。還有,徐節級,今夜你守在那集萃畫閣,若是見到帽妖,便吹這無聲之哨,也許有用。」
「自然不是光曬,還得摻入一些尿,才可讓紙張泛黃,就如前朝名家作品。」
一樓大廳里亂糟糟的,四周牆上還掛著畫,其中有幾幅正是駙馬李瑋的。
「走,去包相公處。」
「那為何剖開蓮秀?與這無聲哨子有什麼關聯。她又分明是中毒死的。仵作也驗明了中毒。」
「你也知,彌勒教所圖一直都是人心。那張僧繇的筆和畫龍點睛的成語,實則知道人不多,不似地獄變相圖這樣佛門故事,傳的市井皆知。而他所為,雖也可能是圖名利,卻讓那支筆的故事傳播整個東京。」
「所以,剛才你我談的那個謎團解開了,他買駙馬的畫並不是求財而是求其他。常理來講,哄抬自己手上的畫卻是奸商做法,然而重金買下駙馬的畫,再與駙馬分賬,實在可疑,因為與他沒什麼好處。我認識這老裴很多年,他從來奸詐有餘,不是這般缺心眼的。除非他的目的就是將點睛神筆的故事傳播出去。」
「滅口?」
「是啊,前幾日在宮中死去的那幾名侍衛,都有這樣紋身,倒是沒有彌勒教萬字標記。」
沈括嘆息道。
「無聲之哨?」
「不知道被裴老闆買來做妾的那錦兒如何了?」沈括道。
沈括倒是有些經驗,趕緊扯開他胸口衣服,卻見果然有狼頭紋身。
「我看幕後的主人就要按捺不住現身了。」和尚說。
「難不成,那殺他的人還會回來?」
「出城?」
「所以他想起了您的方便印和蘿蔔章?用這種方式批量做假畫?」
「我看,並沒有什麼區別。」和尚笑道,「我還在京城時,就看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老裴巴結那駙馬,所圖的是那神筆。行跡怪異啊。」
「你是不知道這些人,那些買家多半就是找來的。錢也是他自己出。」
「這死相與前幾日皇後宮女蓮秀一般,仵作說是中了劇毒。」
「正是大師您去河北,不在京城的那幾月。」
「是啊,我替他設想了這個東西。畫出了圖紙。當時那個印刷滾子,不過一尺幾寸寬,因為即便長卷,也只是如此寬。起初印不得畫,只能印前面題跋。後來想到分幾次印染色彩,卻顯得不真,也算失敗。不過絹帛紙張上不行,我看這牆壁上是可行的。」和尚走到這恢弘繪卷前,有些得意起來。
「你也知道那遼邦,總是女主臨朝,所以細作也愛用女子。」
兩人快步走上樓梯。和尚一把推開一扇門,卻見裏面一雙腳在兩人眼前晃動。抬頭看,就看到裴老闆掛在那裡,已然死了很久。
「我與你說,這裴老闆與彌勒教有染的可能極大,此處不應遷就小節。」
「買她做妾,什麼時候的事?」和尚語氣有些警覺。
「裴老闆裹挾駙馬帶著神筆四處招搖確實怪異。但當時我只當他是圖財,駙馬圖名,雙方狼狽為奸各取所需而已。」沈括道。
兩人一起出了景福宮,又從東華門出了皇宮,直奔甜水巷的集萃畫閣。
「還有一事。剛才我見到那裴老闆死狀與蓮秀一般無二。徐節級,可請包相公立即剖開那蓮秀死屍,看看腹中可有東西。」
「大師,您為什麼能這麼快想到。他們會用這種方式?」
「是彌勒教乾的?」
「好,我這就去。但是徐節級,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
「相公說,讓你去把那女子請來,晚上要對質。」
沈括也不解釋,直接去取馬匹。徐沖滿腹狐疑,帶著和尚進軍頭司。沈括哪裡敢怠慢,直接騎了徐沖快馬出城,此時已然近酉時,馬上就要hetubook.com.com關閉城門得趕緊把胡詠兒找來。
「這樣不是不告而入?」
「是啊。」
「您設計的?」
「錦兒被官賣,必然是小蘋牽連,如何會被他買來?」
兩人一起下了樓來。除了將裴老闆屍體放了下來,其他都保持了原樣。他們從後門出來,又將鎖掛好。然後向軍頭司去。剛到軍頭司門口,就看到徐沖火急火燎出來,見到沈括先是一喜,然後又瞥到和尚,又是一驚。
「為何要翻牆?」
「這個狼頭就是遼邦的細作?」這回輪到和尚不懂了。
沈括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徐節級,但說無妨。」
「若是自買自畫,倒是有可能,但是他買下的是駙馬畫?」
「我知道一些見聞,太宗年間也是在這東京汴梁,抓到過一夥遼人姦細,為首的竟然是個女子?」
「無非是牽線傀儡。真正隱藏最深的必然還有人,大半就是這裴老闆的上峰。」
和尚說著從口袋裡取出兩根銅針來捅那鎖孔。幾下竟然打開了,也不知道他哪兒學來的這本事。沈括在老鴉巷院子時就聽他說會開鎖,只是那時候李道長用蜂蠟封住了鎖孔,讓他沒辦法施展這門手藝,現在看來手藝是不錯的,比很多人用鑰匙開門還快。
「這些都是偽畫?」
和尚倒是豁達想得開,他直接推門就進去了。
「你也見過,就是小蘋的侍女。」
「因為,這個裝置是我設計的。」和尚承認的也痛快。
「大師,您隨我進去,然而公子。你還有一事相公正找你,要你出城一趟。」
「也對,彌勒教只用斷讞之法,逼人去死。」
「阿彌陀佛。自然是來助包相公破案的。」和尚口氣不小,也沒說悔不當初或者痛改前非什麼的,直接擺譜說來幫忙的。
「為何他……死在此處?」
「如今想來,這裴老闆,決計不簡單。」和尚一字一頓道。
「為了做假畫?」他立即想到了因果。
「事出反常https://m.hetubook.com.com必有妖。既然神筆和地獄變相圖都能聯結到他,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他鋪子里看看。去解開這個謎,看看他圖的到底是利還是其他什麼。」
徐沖一個頭七八個大,實在搞不懂沈括這一連串前後不相干的話,又是哨子,又是剖開屍體,又是狗子。元素太多、太紛亂,一時抓不到重點。
「不對,大大的不對勁。走,上去看看。」
「多半是滅口。」和尚冷冷道。
卻見院子里還有竹架子曬著很多畫。
「看來,他也是遼邦的細作?」
後院有一道門,門上上了鎖。可見屋子裡沒人。
兩人在一樓店面繞了一圈,沒什麼發現,只是櫃檯上賬本都留著,顯得關張時,十分的焦急。
「就是這物。我在駙馬家那楊樹下找到的。我吹過,沒有聲響。乃是無聲之哨。」
「大師?您如何在此?」他失聲道。
「我也見到了那彌勒教新的教主,似乎是個女子,有些腿上殘疾。」
「中毒不假,然而她死前為何什麼會有帽妖出現?除了狄公那個面具,附近什麼也沒搜到,著實怪異。也許有什麼證物,被她吞下肚子里了。」
「看來喻景死後,遼國姦細直接出場了。我好恨,當時沒看穿這一層。只道喻景有使不完的金銀,無論彌勒教衰微幾次,都能救活,現在想來,即便他祖上有德,也只是工匠,哪兒來這許多金銀?」
沈括仔細觀瞧死屍,見他嘴角有些白沫。
他回憶里,看到駙馬就在人山人海圍觀中揮毫潑墨,當時幾乎就有無數人求購,簡直是洛陽紙貴。
「這店裡女子,也就只有錦兒了。」
「何事?」
「不錯。」沈括連連點頭,他也想到過這一層,只是覺得裴老闆謀財的動機也合理。
「既然無聲,能有什麼用?」
「不像。彌勒教殺人自然有詭譎辦法,極少滅口。」
「說是文相公有急事要來。」
沈括只覺得陣陣作嘔。和尚到了後門直接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