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吧。」他最後終於點了點頭。「就算死了，至少我也拼過，沒有像個懦夫那樣等死。」

車子很快就駛離了醫院門口的那個區域，劉玉成又把車速緩了下來。

而他們最有可能獲取物資的那一排商店，現在正被濃煙和烈焰吞噬，而且絲毫也沒有減弱的跡象。一些人把火勢還沒有波及到的那幾家店鋪洗劫一空，但應該沒有弄到多少有用的東西。

「錢偉！」張曉舟的聲音突然從樓上傳來。

他對此無能為力，這讓他的心情非常難受。

痛苦突然就變得清晰起來，傷口深處那如同針刺，如同刀割，從尾椎直到頭頂的疼痛突然變得無比強烈，讓他不停地慘叫著。

他不斷地對自己說著，也不斷地對身邊的人說著。

更讓他們感到難受的是，對於這樣的人，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康華醫院那些人的做法讓他們終於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現狀，舊的秩序已經開始崩塌，新的秩序卻還沒有建立起來，大多數人都習慣性地依照以前的善惡觀念去行事，但那些迫不及待突破了底線的人卻已經成為了贏家。

「結果還會更糟糕嗎？」張曉舟卻問道。

他腦海里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必須拉起一支隊伍，能幹什麼姑且不論，但至少能嚇走那些很有可能馬上就會出現的暴徒。

老成一些的幾個人用一些沒有營養的謊言安慰著他，但大多數人都默然不語，雖然彼此之間認識和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是寥寥幾天，但無論怎麼說，他都是同伴。

「先回去。」張曉舟答道。

如果沒有人來救把他們帶走，他們也許會在烈日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暴晒下掙扎幾天之後才會死去，但如果他們的家人趕來將他們帶走，整個家庭都將面臨可怕的困境。頂樑柱就這樣變成了負累，尤其是對於那些拖家帶口的人來說，也許一個人的殘疾就意味著整個家庭的絕境。

他們甚至不敢將自己的家人單獨留在家裡太久，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自己離開，卻有人來搶劫，甚至是干出了更過分的事情，那該怎麼辦？

所以即使是現在看上去毫無用處的東西也被人拿走，所有店鋪都空蕩蕩的。

「你不會死的。」只有張曉舟依然這樣說道。「就算是要死，那也是幾年幾十年以後。」

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他們身邊。如果今後有一天，他們也像那些人一樣到什麼地方去尋求幫助，卻被人這樣衝出來一頓毒打……這樣的聯想讓每個人都難受了起來。

老常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心裏的答案卻和張曉舟所想的完全不同。

「幫我把他抱上樓！」張曉舟焦急地對他說道。

車子從街角轉過來的時候，李洪正帶著其他人收集可以用做燃料的東西，張曉舟他們這麼快就回來讓他們有些驚訝。

「到底怎麼了？」

他們曾經幻想的救援顯然是不可能出現了，張曉舟曾經鼓動過他們去投奔某個地方，但在這樣的時刻，那些人會接納他們嗎？他們會不會像康華醫院的那些人那樣殘酷地對待如同流水一樣不斷涌去的求助者？

讓他堅持下去的是張曉舟，他不斷地告訴他事情的進度，告訴他很快就能把他m.heｔu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送到醫院去進行救治，並且在忙碌于其他事情的間隙不斷地過來檢查他的情況。

我活不了了。

「他們趁著其他人還沒有準備，把周邊能搶到的東西都搬到醫院里了。」劉玉成說道。「現在那地方就是一個裝滿了食物和各種各樣物資的堡壘。那些傢伙……」他搖搖頭，語氣里與其說是譴責，不如說是羡慕。

錢偉不說話了，只是不斷的搖著頭。

他把在康華醫院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大家，所有人都沉默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劉玉成問道。

「立威？」

兩人小心翼翼地抬著老常往樓上走，錢偉和劉玉成卻被其他人留了下來。

但看著張曉舟堅定的目光，老常卻沒有辦法說出「別再折磨我，讓我就這麼死了」的話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錢偉終於緩過勁來，搖著頭說道。

「我要死了。」

「康華醫院那些傢伙，簡直不是人！」錢偉大聲地說道。

「我們得聯合起來。」劉玉成再一次說道。如果說之前那次倡議中多多少少還有些試探和從中取利的想法，那麼在目睹了康華醫院門口的殘暴場景之後，他心裏那點小算盤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不到三公里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大型的副食品批發市場，還有大型超市，這讓附近的居民平時很少在周邊買東西，小副食店和小超市幾乎沒有辦法生存下來。誰能想到，這種做法會讓他們面臨找不到糧食的窘境？

他們沒有那樣做的條件，這附近的居民心太散，人太雜，相互之間缺乏信任和了解，難以統合在一起。他們又長時間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群速龍封鎖在各自的房子里，直到今天早上才有機會出來在街上自由行動，這讓他們已經失去了搶奪資源的先機。

「為了趕人，但更重要的是為了立威。」張曉舟用低沉的聲音告訴他。

「什麼？」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一些人開始不寒而慄了起來。

「我們得想想辦法了。」劉玉成這樣說道。

張曉舟也許懂一點醫術，也許知道怎麼處理嚴重的過敏反應，但肚子上的這一刀？

「上來幫我！老常快不行了，得馬上動手術！」

另外一個方面，眼下每個家庭多多少少都收集到了一些食物和飲水，雖然任何人都知道靠這些東西不可能支持很久，但至少眼前是有東西吃的。可如果要投奔某個地方，那就意味著離開自己所熟悉的家園，意味著不可能帶上太多的東西，如果被拒之門外，自己放在家裡的東西卻遭到了別人的洗劫，那時候該怎麼辦？

之前的那一幕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難以抹去的記憶，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人們，有幾個見識過那樣的景象？

周圍都是驚慌失措正在逃跑的人，一些人本來正在往康華醫院的方向走，但被他們這麼一帶動，也不由自主地往相反的地方跑了起來。

老常的情況確實非常不妙，他們躲在超市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發低燒，不到半天，他的傷口就開始發出腐臭的味道。他一直蜷縮在角落裡，憑藉一點糖水和從隔壁藥店找來的止疼葯和抗生素苦苦支撐著。

他之前就已經明白那些人這樣做的理由，但明白那些人施暴的理由並不代表他就支持他們那種做法。這wwｗ•ｈetuｂook•coｍ.com個世界已經沒有法律，秩序崩塌，但這並不意味著，必須用這樣殘暴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他描述的景象讓所有人的憂心忡忡，但現在有什麼辦法可想？

這個判斷很容易就能夠得出。

就他在路上的觀察，除了他們這個街區，其他地方几乎所有店鋪都已經被人撬開，在進入這個世界這麼多天以後，所有人都已經開始意識到，沒有人會來救他們，那些憑藉現有條件無法生產的東西將成為重要的資源，也許在將來的某個時候能夠成為可供交換的商品。

無數的擔憂，卻沒有多少解決的辦法，越是討論，人們就越發揪心了起來。

「你別騙我了。」劇痛讓老常的臉抽搐了起來，看上去猙獰可怕。「醫院已經變成了那個樣子……」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劉玉成自己看不出半點希望，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他只是一個做五金機電設備銷售的商人，過去的那些人際脈絡，那些人生經驗和生意經在這個時刻已經變得毫無用處。

至少現在他們已經成了贏家。

「我們有手術刀，有各種各樣的鉗子，有止血鉗，有縫合線，有敷料、紗布和脫脂棉……大部分外科手術的東西我們都有，只是不能輸血，也沒有麻醉劑。」張曉舟說道。「那兩刀應該沒有扎在重要的器官上，也沒有造成嚴重的內出血，不然你早就死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打開你的腹腔，看看裏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把腐爛病變的地方切除，縫合，然後你就會好起來！」

那些在他們棍棒之下受傷的人hetubook.com.com不可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傷情嚴重的人有可能因為持續失血而死去，而那些骨折的人，也許不會馬上死去，但他們所面臨的也許是更殘酷的未來。

「你看看街邊的這些人，看看他們的表情，他們都被嚇壞了。從現在開始，還會有人敢到康華醫院去嗎？」

「還有我。」張曉舟說道。「我來給你做手術，你會活下來的。」

「怎麼了？」他幫著他們把老常從車上抬下來，老常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情況不妙。

求生的希望讓他忍受著所有的痛苦，甚至在最難受的時候也強忍著盡量不哼出來，以免影響到周圍的人做他們該做的事情。但當他們終於真的戰勝了那群速龍，真的從那個超市逃出來，並且真的把他送到康華醫院后，現實卻讓他的精神崩潰了。

「不可能的，沒有手術室，沒有工具，沒有儀器，什麼都沒有。」

「你說的倒是容易。」老常搖了搖頭。他不是那種什麼事情都沒有見過的愣頭青，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他見過很多受傷的人，也經歷過很多事情。開腹手術要用的東西，要準備的用品和要配備的機器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能夠說清楚的，要是真的像張曉舟說得那麼容易，那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在手術台上，死在搶救的過程中了。

不冒險，最終的結果不言而喻。但哪怕是冒了險，結果也未必會好。被開膛剖腹之後，經歷更多的痛苦死去，這種情況存在的可能性遠遠地超過了手術在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奇迹般圓滿完成的可能性。

老常笑了起來，他的傷口又一次抽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