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叢林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新人(三)

「嫂子已經來了很久了。」夏末禪的那篇文章也已經快要結尾了。雖然他並不擅長這個東西,但他在國土學校也是憑藉一篇大字報進入十八人委員會的人,不至於連一篇合格的文章都憋不出來。
只是這些天來的遭遇讓一股鬱郁之氣憋在他的胸口,越積越多,壓在他的胸口,讓他一天天喘不過氣來,讓他感受不到聯盟的美好,又怎麼可能寫得出讓別人看了有共鳴的文字?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張曉舟問道。黑暗中,夏末禪卻看到張曉舟的眼裡像是有種火在燃燒著,很黑,很亮。
「我看看行嗎?」
這種東西人們其實並不是很愛看,但邱岳很快就開始往裡面夾雜一些關於其他兩個地方的秘聞之類的東西,要麼就是笑話,有時候甚至有點隱晦的黃段子,吸引著人們的關注點,讓他們不知不覺地就把這東西看進去了,甚至還會在茶餘飯後拿出來當成段子和趣聞反覆的講。
「寫稿子?其他人呢?」張曉舟微微皺了皺眉頭。
「其實你不用非要自己寫。」他對夏末禪說道。「把要求提出來,讓下面的人寫,要是他們寫不出來,你可以徵稿啊!只要標準別太高,我這裏可以考慮給你們一筆稿費支出。這樣慢慢地尋找合適的人選,總有一天能夠搭起你自己的班子。」
聯盟藉此在整個系統內進行了一次自查自檢的活動,還在廣場上專門設了一個舉報箱,鼓勵大眾對類似的貪污腐敗行為進行舉報。
他剛剛掌握宣教部的實權,懲教科就有人來給他送份子,這讓他既驚訝又憤怒。
夏末禪愣了一下,把自己面前的稿紙和筆遞給了張曉舟,看著他坐在自己對面奮筆疾書,他腦子裡突然又重新活動了起來,那些滯澀的字句突然通順了起來。
「要還是邱主任負責這個事情,內容早就定下來了,哪用搞到現在?」人們故意在他附近這樣說道。
更何況,他還專門告訴過他這一點。
夏末禪搖了搖頭,但不久后,他便忍不住說道:「張主席,我真的沒有辦法干這個事情……」
一期宣傳欄的文章至少要有八到十篇,眼看他上任之後的第三期馬上就要出了,m.hetubook.com.com現在定稿的卻只有五篇。
「寫點稿子。」他低聲地說道。
夏末禪猶豫了一下,把這幾天部下們交來的稿子遞了過去。
「這種人怎麼進來了?」其中一個人低聲地說道。
負責康華醫院安全保衛的民兵打著火把從門口走過,看到這間辦公室有火光,便過來看看是不是起火了。結果還是和昨天一樣,夏末禪一個人留在裏面點著油燈寫東西。
「真是省事了!我還以為得找一個早上咧!」環衛工是個五十來歲口音很重的人,他把一張紙放在桌上,咧著嘴笑了起來。「這是你們幾個的調令,趕快吃完,我帶你們去換衣服!要了好久,總算是給我們派人了!今天任務重得很!好多地等著肥料咧!」
「她什麼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腳步聲傳來,夏末禪抬起頭,卻看到了李雨歡的臉。
「活該!」另外一個人說道。「自己又沒本事,還要賴在這個位置上!我早說了,宣傳這種事情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就憑他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呵呵~」
明顯的粗製濫造,敷衍了事。這讓張曉舟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夏末禪搖了搖頭,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但很快,等到這一陣風過去,夏末禪就發現自己做事情變得困難了起來。
但現在看來,他始終還是太年輕,有些問題考慮得太簡單,也太鑽牛角尖了。其實很多時候,向別人求援並不代表自己無能,也是一種完成任務的方法。
他專門組織所有聯盟公職人員開了一次會進行宣傳,教育大家要引以為戒。所有接受過這些東西的人都被要求退贓,幾個當事人要麼被辭退,要麼當眾承認錯誤留用察看,情節最嚴重的兩個人,甚至被判勞教懲戒三個月。
其實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這時候,他才看到了在一邊的椅子上睡著的李雨歡。
「只有五篇?」張曉舟很快就看完了手上的稿子,有些驚訝。
於是他順藤摸瓜,查出了這些通過剋扣學習班和勞教所那些受罰者的伙食獲利,私下接受好處給犯人區別對待,甚至悄悄把那些受懲處的人勞動產出的東西拿來hetubook.com.com私分的行為。
「什麼事?」其中一個人驚訝地問道。
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回頭研究之前邱岳搞的那些東西,這才發現,要想把自己想要傳遞給大眾的東西編成段子,變成故事,讓他們不知不覺就看進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張曉舟終於寫完了最後一個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筆扔在桌上。
就連邱岳也被這個事情牽連,但他直接在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進行了深刻的檢討,甚至潸然淚下,讓準備藉機發難的老常也不好再繼續下手。
他也大受鼓舞,準備清掃之前邱岳帶來的暮氣和世故的風氣,按照張曉舟的設想把宣教部的工作帶起來。
「在我們以前的那個世界,我們對這些東西無能為力,因為我們太過弱小,無力去影響其他人,也沒有辦法改變社會的風氣。但來到了這個世界,重新開始,我們決不能讓這樣的陋習再繼續下去!來到這個世界是一種不幸,但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是幸運的,因為我們有機會開始另外一種生活!也許會很辛苦,會很艱難,但絕不應該卑鄙,貪婪,自私。我們已經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難道我們還要像以前那樣活著?」張曉舟對他說道。「你有紙筆嗎?這篇文章我來寫!」
夏末禪真的不服,但他也只能向現實屈服。
他所做的這些事情讓張曉舟非常高興,甚至好幾次在人們面前表揚他,認為自己沒有用錯人,要求大家都像他學習。
「但那些人……」夏末禪說道。
「還是你覺得我們做錯了?」
關鍵是,能用的段子和笑料之前都已經被用過了,現在要編新的東西出來,難度已經完全不同了。
夏末禪的情況他並不是一無所知,但他怕自己介入得太多,讓夏末禪有想法,挫傷他的自尊心。
「恩恩。」夏末禪點點頭,思路一下子被打斷,讓他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給我幾個名字。」張曉舟說道。「就算是所有人都故意讓你難做,總有挑頭的幾個吧?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
「就知道整人,就知道埋頭傻干,還真以為這些事情什麼人都能幹啊?」
「陳奇hetubook•com.com林?」他對著他們問道。
這樣的結果讓夏末禪很難接受,自己反對貪污,反對徇私舞弊,身體力行搞義務勞動,這都是他身為宣教部主任的職責所在,也是做人做事的基本操守。可為什麼,人們卻這樣對他?
「你上任后的第三期?」
「你不要管,只要給我幾個名字,讓我來處理!」
夏末禪用力地搖了搖頭。
「昨晚我們這間辦公室的燈好像一直亮到很晚?」食堂里,幾個宣教部的人聚在一起吃早飯,習慣性地議論起來。「夏那個傢伙,不會是真的寫了一個晚上吧?」
馬上,其他人的各種各樣的理由也出來了。
張曉舟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在此之後,整個聯盟的風氣都為之一振,尤其是在宣教部,在懲教科,新人老人都改變了工作作風,風氣大為好轉。
但那些人卻並不買賬,氣焰反而越發囂張了起來,他們非但不收斂,反而經常說起邱岳的好處來了。
眼不見為凈,他乾脆把他們全都放了回去,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繼續寫。
人們不敢當面頂撞和質疑他,但各種各樣雞毛蒜皮的事情卻多了起來,不管他布置什麼工作,總有一大堆問題,一大堆抱怨在等著他。人人都磨磨蹭蹭,不管幹什麼都有一大堆理由,一大堆意見。
「是哪些人?」張曉舟問道。
「夏副主任,我家小孩發燒了,我能不能回去啊?」有人問道。
「夏主任,又寫稿啊?」
「其他稿子還在審。」
讓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也許宣教部內部的那些人是因為他拿自己人開刀,少了灰色收入,增加了工作量而對他不滿,但其他部門的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王自省?」那個環衛工人又念了幾個名字,都在他們這一桌。
李雨歡笑了起來:「你要是餓了就吃碗粥,繼續寫你的,不用管我。」
但張曉舟和他一起在這樣的一個夜裡藉著油燈的微弱光線寫稿,讓他對於聯盟又重新有了信心和希望,就像是擋住水流的石頭終於被炸得粉碎,思路馬上就清晰了起來。
他們幾個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就像是這個人身上還有大糞的臭味一樣。
「拿來我看看。」
他正在寫m.hetubook.com.com的是一篇關於聯盟優越性的文章,這樣的文章幾乎已經是宣教部的八股文。邱岳主持宣教部工作的時候,幾乎每一期宣傳欄都要有三四篇這樣的文章。
「你得罪的人太多了。」終於,一個之前和他關係不錯的年輕人悄悄地告訴他。「現在物資這麼緊張,誰都指望著能夠憑藉手裡的權利稍稍弄點東西補貼一下,結果被你這麼一弄,張主席一下子管嚴了,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你還指望他們給你好臉色?再說了,大家來聯盟做事,自家的地都只能讓老婆帶著老人孩子料理,下了班都忙著趕在天黑前去打理一下。你偏偏搞什麼義務勞動,這不是在打他們的臉給他們難堪嗎?如果你是他們安瀾的人,大家也許還不敢搞這些小動作,可你一個外來的,沒根沒底的,搞這些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你自己注意一點兒吧,也許過了這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大家就不會這麼針對你了。但你真的該收斂一點了。之前那個事情已經做了沒辦法,義務勞動這個事情真的別再搞了。再這麼下去,你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你……你說什麼?!」
不一會兒,她送了兩碗玉米粥過來。
而夏末禪後來又自己帶頭,號召所有宣教處的工作人員輪流到板橋來的那些新人所住的區域去義務勞動,每天都去幫助他們解決困難,也得到了這些新加入聯盟者的一致好評。
「他們就一直這麼敷衍你?之前也是這樣?」
幾個人一邊喝粥一邊小聲地議論著,這時候,一名隸屬聯盟環衛部門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怎麼?」
「照我看,我們再加把勁,讓他自己知難而退是最好的了。張主席他們也是搞笑,這種事情哪能讓外行來?就算是把邱主任調走了,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來戶當家做主啊!」
夏末禪在桌上翻找了一下,把已經確認的稿子遞了過去。
「是大多數人。」夏末禪終於說道。「張主席,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但我真的是沒有辦法……」
「嫂子……」夏末禪終於坐不住了,慌忙站了起來。
張曉舟被氣得不輕,他和夏末禪一樣,無法相信這種時候還會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貪慾,也無和圖書法相信自己管理下的聯盟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張曉舟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李雨歡把食指放在嘴邊,示意讓夏末禪不要提醒他,隨後把自己手中的油燈輕輕放在桌上,讓他們的光線亮一點,隨後輕輕地走了回去。
他感覺很挫敗,他很清楚,那些人一定在偷偷地看他的笑話,這讓他忍不住生出了想要放棄的念頭,但張曉舟的鼓勵和對於那些人的憤怒卻又讓他不甘心就這麼認輸。
但他卻在大廳里轉了一圈,直接向他們走了過來。
「你快寫!寫好了我們倆交換!」張曉舟也很久沒有過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了,上一次這樣,似乎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他的手又酸又麻,感覺因為握筆太久,已經變成雞爪子了。
張曉舟於是靜靜地看了起來,房間里只有一盞油燈,光線不強,兩人只能擠在一張桌子上,夏末禪心裏徹底亂了,一句話,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
這種半真半假,只能歸到故事會去的東西在夏末禪看來簡直就是精神垃圾,但由他主導的新的一批文章在追求真實性的同時,卻也失去了趣味性,宣傳效果大打折扣。反饋上來的結果讓他的信心大受打擊,大多數人都覺得,這幾期宣傳欄沒什麼意思了。
「怎麼還在忙?」張曉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慌張地站了起來。
都已經是什麼時代了,還有人敢伸手幹這種事情?
他馬上就把這件事情上報到了張曉舟和老常那裡,這讓他們大為震驚。張曉舟馬上就組織了裁決庭,並且親自參与調查,結果發現這些人這麼做已經不是最近的事情,而是在宣教部成立后不久,懲教科開始運作之後就已經開始了。只是因為他們行事的程度還不算太嚴重,得到的東西也分給了宣教部的大多數實權人員,這件事情就一直在宣教部內部心照不宣,被當成了一個隱性福利。
「都有事,我就讓他們回去了,反正最後也是從我這裏統一出口,他們也幫不上忙。」
張曉舟對他的期望太高,也把他抬得太高,反倒讓他無路可退了。
「張主席,我已經讓很多人不高興了,如果再來一次,我真的……」
夏末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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