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用同情和擔憂的目光看著匆匆而來的張曉舟,很多人都想要湊到前面去對張曉舟說一句安慰的話,但他們卻不知道,張曉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
每一個認識或者是不認識的人都是同樣的表情,同樣惋惜和傷痛的語氣,這讓張曉舟心裏像是有一股火在慢慢地燃燒。他知道他們都是好意,只是想表達自己的關切和同情,但這些東西此時卻像是一把一把的尖刀,狠狠地插|進他的身體,讓他漸漸變得支離破碎。
然後,她要幫助李雨歡,把她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情完成。
李雨歡不僅僅是她的姐姐,她的良師益友,更是在這個世界最親密最關心她的人之一,除了哥哥,她就是嚴淇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她們倆的關係甚至遠遠地超過了鄧佳佳。
這也是她在來到這個世界,懵懵懂懂了這麼久,迷茫了這麼久之後,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人生有了要做的事情。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地趕來,好幾個人一起把張曉舟抱了出來,送往旁邊的房間。
嚴淇則早就哭得站都站不住了。
他遠遠地看著張曉舟的表情,在一路行軍的這幾個小時里,張曉舟的臉上一直都是木然的,看不出悲喜。
幾個小時前兩人還在一起把特別挑揀出來的棉質的衣服改成嬰兒可以穿的小衣服和小裙子,嚴淇笨手笨腳地幫忙把那些碎布頭拼在一起做成尿布,還憧憬著寶寶出生后自己要怎麼帶她玩,要怎麼和圖書教她,要怎麼欺負她,要怎麼幫她欺負別人。
但張曉舟顯然並沒有真的聽進去,他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便緩緩地向房間里走了進去。
也許一切都是我的錯覺,是我想得太多,想得太糟,也許當我走進門去,會看到雨歡和孩子正在床上熟睡……
「孩子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薛蕊正在給她餵奶,是個女孩,很漂亮,很健康……」高輝低聲地說道。
嚴燁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倒在地上,她則用力地捂著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哭聲會影響張曉舟和李雨歡的最後一次見面。
眼淚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急忙用手把它們拭去,就在這時,她看到張曉舟的身影在床邊搖晃了一下,隨即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是第一代大姐頭,那她就是第二代!」她記得自己是這樣對李雨歡說的。
誰能想象得到,幾小時后,寶寶雖然平安出生了,可李雨歡卻就這麼永遠離開了,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
人們驚呼了起來,幸虧錢偉等人就在他身邊,及時接住了他。但他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在錢偉焦急的大聲叫喊中,段宏等人急忙衝進病房,而武文達、梁宇等人則很快走了出來,幫忙把無關的人全都從走廊里驅散。
龍雲鴻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及時扶了他一把。
按理來說,嚴燁並不應該在這個地方出現。但不管他和張曉舟的關係再怎麼糟糕,事情也和李雨歡無關。更何況,過hetubook.com.com去的一年多時間里,當他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在遠山的時候,嚴淇多半都和李雨歡在一起。
嚴燁準備把妹妹帶走,但她卻掙扎著不肯離開。
她明白哥哥的話一點兒錯都沒有,她除了流眼淚之外,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但電台被搬了出去,龍雲鴻卻什麼都沒有說。
嚴燁和嚴淇站在不遠的地方。
錢偉、龍雲鴻和那些跟在他們身邊的士兵們用身體努力在人群中開闢出一條通道,張曉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面無表情地快步走進了醫院。
「張主席……」
她的心在李雨歡出事之後就裂了,在梁宇把對講機交給她之後,聽著張曉舟的聲音的那段時間里被一點一點地融化,在知道李雨歡離去之後碎了一半,而在看到張曉舟倒下時,終於全都碎了。
他一定是已經知道了。龍雲鴻這樣想著。
一行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趕路,中間還是張曉舟幾次主動提出,讓所有人按照聯盟的叢林工作手冊上的規定休息,保存體力,確保安全。
「你怎麼知道就是女孩,也許是個男孩子呢?」李雨歡忍不住搖著頭說道。
他當然很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路上他都在尋找著可以避開張曉舟的機會,找路、尋找他們之前掛在岸邊樹上的獨木舟,而張曉舟也沒有主動找他說話的意思。
「張曉舟……」錢偉的臉上滿是疲倦和自責,同時還有大量失血之後的虛弱。昨天晚上他是獻血的主力,https://m•hetubook.com•com但無法止血,再多的血輸進去也無計可施。
她想要把李雨歡沒來得及說,但卻肯定要說的那些話告訴張曉舟,她想告訴張曉舟,如果當時聽到那些話的是李雨歡,她會回答什麼。
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如果母子平安,那龍雲鴻肯定第一時間就已經告訴他,讓他安心。
「你在這裏除了添亂還能幹什麼?」嚴燁有些生氣地壓低聲音說道。「他們現在已經夠操心了,你要是真的想幫忙,那就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別在這裏給他們添麻煩!」
擋在他面前的人都自覺地讓開了。
也許昨天晚上他和梁宇通話的時候張曉舟其實醒著,聽到了他們的通話;也許,從他發現電台不在房間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的真相,又或者,他是從自己的表情里猜到了真相?
她要幫忙照顧寶寶,帶她玩,教她,欺負她,幫她欺負別人。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她就是強烈地渴望著能夠呆在離他們倆不遠的地方,哪怕根本看不到他們,只要能呆在附近就好。她迫切地想要第一時間知道他怎麼樣了,渴望看到他重新站起來,渴望著能夠替他,替他們做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事情。
人們一下子都明白了,於是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點點頭,和他一起向康華醫院疾行。
「謝謝。」他低聲地說道,聲音已經變得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的正常聲響。
龍雲鴻安排人在他們出發后馬上向聯盟進行報告,而這是他和-圖-書們回城的必經之路。
嚴淇在這樣嚴厲的訓斥下終於忍不住大哭了出來,但她馬上就把自己的拳頭塞進了嘴裏,死死地咬住,不讓自己的哭聲干擾到其他人。
「什麼都別說。」張曉舟卻在他準備說出真相前說道。「先帶我去見她。」
可那個倒下的身影卻讓她無法釋懷,她無法向哥哥解釋,甚至她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焦慮,這麼牽挂,但她無法忘記李雨歡曾經對她說的那些話,更無法忘記昨天晚上張曉舟對著對講機所說的那些話,雖然那些話並不是對她所說的。
這是她對李雨歡承諾過的東西,是她的責任,她的義務。
整個行軍的過程中,張曉舟一直都很沉默,這讓龍雲鴻總會忍不住猜想,他或許已經知道了真相。
必須要做的事情。
已經有很多人聽到消息聚集在了康華醫院門口,事實上,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有人聽說了這個事情而專門過來替李雨歡和孩子祈福,獻血者就是從這些人當中募集到的,當然,他們也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結果。
堅持到了這裏,他感到自己已經快要綳不住了,心裏的那根弦似乎隨時都要斷掉,隨著距離最終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也在一絲一絲地被抽走,無法呼吸,手腳也漸漸變得麻木失去控制,當錢偉站在那個房間門前,遲疑了一下,隨後輕輕地推開門,他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差一點就摔了下去。
他們沿著不久前踏出的那條道路一路急行,因為沒有用草木和-圖-書灰、石灰粉、沙礫和碎石鋪墊,被他們踩踏過、砍斷的那些灌木和蕨類已經重新長了出來,而且越是走到後面,植物就長得越繁盛,如果不是在沿途道路兩側的樹榦上留下了記號,以這樣的速度在叢林中行軍,很容易就會徹底迷失方向。
沒有人比她和李雨歡相處的時間更久,甚至連張曉舟也遠遠不如,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李雨歡渴望著什麼,牽挂著什麼,憧憬著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些東西,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更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張曉舟此刻需要什麼。
「曉舟……」
將近四個半小時的艱苦跋涉之後,他們終於趕到瞭望城坡中繼站,錢偉和梁宇已經在這裏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張曉舟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但他知道,不管他心裏有多軟弱有多恐懼,都不能在人們面前表現出來。他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好像說了些什麼,但他已經不在意那些東西了。
他忍不住這樣想著,但理智卻讓他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那怎麼行!這些衣服可都是給女孩子做的,寶寶一定會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公主!」
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因為知道有李雨歡照顧著嚴淇,他才能夠放心地去冒險。不論從什麼角度出發,他都深深地感激著這個女人。在這種時候,他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有再多的怨恨和不滿,也必須拋到一邊。
沒有鏡子,無法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但龍雲鴻很清楚,一定很彆扭,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