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是要革滿清一切權貴豪強之命,不以滿蒙回藏漢劃分,只以階級劃分……我意已決,時爽不要再說。」
雖然這三個人都在林淮唐的處決名單上,但沒有經過公審大會、沒有經過國民的審判就把他們私刑處死,還是讓林淮唐震怒不已。
按他的話來說,這是要使人知道「我們不是偷偷摸摸地殺人」、「革命是要明正典刑」的。
先鋒隊內部現在使用較多的稱呼,關係親密的朋友大部分是直接呼名稱字,或者用職務和同志這樣的稱呼。
從實踐情況來看,廣州黨人更喜歡被叫做「隊員」;庄文統帶來的惠州會黨,則更喜歡被叫做「戰士」——他們覺得戰士聽起來很有當官的感覺,好像是一種尊稱。
「廣東這邊每每到年節時,必有辦舞獅比賽的傳統。去年也是如此,鎮上辦舞獅會,內定首魁是輪到曹家,所以比賽時他們橫衝直撞,全無顧忌,在舞獅會上將人撞斷了腿。那人後來就到曹屋門口索要醫藥費,本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無非給點錢便能了事。可只因為那人在曹屋門外說了兩句重話,居然直接被曹阿公叫人綁去屋裡抽斷了手筋腳筋。」
「廣東人是四條腿除了桌椅,什麼都能吃。可行事肆無忌憚到曹阿公這地步,想來縣裡沒有靠山後台也不可能。」
「願聞其詳。」
阿文,你看www.hetubook.com.com著吧,滿洲三百年專制空氣造成國民之麻木,不用矯枉過正的辦法如何能使之觸動呢?」
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很快就被方聲洞掛到了全鎮最高的房子屋頂上。六顆大大睜開的眼睛,好像還在訴說著死者生前的恐怖。
「林隊員、林戰士、林君!我在梅縣有一座圍屋、一座麵粉廠,還有四千多塊銀元。林君,快讓我參加革命軍吧!圍屋、工廠,還有銀元,只要讓我參加革命軍,這些我都捐獻給咱們的先鋒隊!」
三十多人硬生生擠進倉庫,將這三個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千年王八活活打死。
「呵。」林淮唐與三顆首級對視,內心毫無波動,「法蘭西暴君千年來所絞殺、飢殺、寒殺之國民,何止億萬。國民反殺二三暴君、貴族,便敢稱為恐怖統治嗎?」
守門的隊員才四個人,林淮唐又一再要求,不能隨便對南口鎮當地的老百姓動粗。大家光靠組成人牆,也根本擋不住三十多人的衝擊,這才只能坐視犯人被全部打死。
林淮唐希望召開一次公審大會,依靠至少在形式上來說還算比較文明、比較接近現代法庭模式的審判庭來審理曹賴兩家被揪出來的「土豪劣紳」。
但他終歸耿耿於懷:「君漢做法,將如法蘭西雅各賓派之恐怖統治,開數十年之仇殺,中國鮮https://www•hetubook.com.com血將流盡矣!」
駐守倉庫門口的四名隊員受到了嚴厲批評,但他們也很委屈——這三個南口鎮的宗族族老,都干過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情,如今落了難,和他們有仇的人就一窩蜂堵上門來。
但文明的東西現在還觸動不了中華的國民,只有不文明的暴力、不文明的血腥和不文明的復讎才能觸動我炎黃之胄。
曹家、賴家的親戚家人還有很多,有一位阿公的家人全都跑了出來:壯年男子有三人,婦女有十二人,看起來不足十三四歲的男女孩童有十一人。
何況我同盟會革命之對象,難道僅以對方是否為滿洲人而定?如此我同盟會中與吳樾同炸五大臣的張榕,亦系鑲黃旗滿洲人,君殺否?我同盟會遼東支部之鮑化南、劉純一,皆系正黃旗旗人,君殺否?巴文峒、雲亨、經權、博彥滿都、薩音巴雅爾皆我同盟會之同志,君殺否?喜塔臘·恆寶昆、赫舍里·松毓、薩克達·慶康、恩溥、文耆,皆系光緒三十三年《民報》遼東義軍檄文署名人,君又殺否?
蔡綺洪回憶起去年新春時發生的那樁往事,至今還覺得毛骨悚然,光是想一想,肚子里便不住地犯噁心。
他幾次三番找上林淮唐,要求儘快加入先鋒隊擔任一些職務,最後乾脆不回家睡覺,直接賴在先鋒隊暫住的米行裏面m•hetubook•com•com。
蔡綺洪回憶道:「我因為想插手鎮上百貨買賣,導致店裡夥計讓曹阿公派人打死打殘這件事,之前已經和林君講過了。其實我家畢竟是殷實人家,雖然不是地頭蛇,卻也算過江龍,曹阿公還不敢太過分。但他們對另外一些知根知底的貧苦百姓,可就沒有打殘兩個夥計這樣好說話了。」
蔡綺洪被林淮唐這話逗樂,先是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接著才嚴肅起來,正言道:
但林淮唐如今是忙不過來,沒功夫解決蔡綺洪的問題。
「革命革命,不革盡舊人物的性命,談何革命!方聲洞,你帶人去把兩位阿公、一位太夫人的人頭剁掉,將首級掛到曹屋最高處。」
林淮唐的一番質問,說得林時爽無言以對。
可林淮唐沒想到,等他到被充作監牢的碼頭倉庫視察牢犯的時候,卻愕然發現——
這些人都跪在林淮唐的面前,磕頭如搗蒜,任額頭鮮血淋漓,哭聲起伏不息。有兩個孩子為他們爺爺的慘死拚命哀嚎,以至於氣絕昏厥過去。
對於下級士兵、普通隊員,林淮唐以身作則,帶頭使用「隊員」和「戰士」這兩個稱呼。
曹家的兩名老叔公、賴家那一位據說輩分非常高的「太夫人」,都已讓人活活打死在了倉庫里。
林時爽於心難忍:「殺人父、殺人祖,這還能叫做革命黨嗎?」
蔡綺洪對於找到組織、參https://m.hetubook.com.com加革命,表現的非常積極,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
林淮唐反問:「劉思復之炸李准、汪兆銘之刺載灃、鄺佐治之刺載洵、溫生才之射孚琦,不是在戰場外殺人嗎?難道李准、載灃、載洵、孚琦輩,就不是人子、人兄、人夫、人父嗎?
林淮唐冷笑起來:「革命黨人不怕戳馬蜂窩,也不怕踢到鐵板,只怕曹藩台不敢來報仇,我倒要看看這些大清的官紳,還能作惡到幾時。」
如果抒發國民的正義,就是恐怖統治,那麼林淮唐所期待的恐怖統治,還遠遠不止於此。
「他們到底干過什麼王八蛋的事情?讓人硬沖革命黨的監牢,也要急不可耐殺人,連一兩天的時間都等不起!」
人死也就算了,但不留全屍,已經使得魂魄將不能和祖宗重逢於九泉之下。何況林淮唐還下令要傳首全鎮、暴屍三日,對迷信觀念的村民來說,等同於是把人打進畜生道,讓死人都不得超生。
林淮唐感嘆道:「蔡先生,貴鎮老百姓百姓這股迫不及待的復讎衝動,較你的革命熱情還更勝一籌啊!」
「這是誰乾的?!」
「革命黨不殺人,這還像話嗎?」
「林君猜得對,曹家有一個侄兒聽說在雲南做藩台,也是大官。」
「兵」在這個時代貶抑的涵義依舊強烈,所以林淮唐嚴禁所有軍官稱呼先鋒隊的隊員為「士兵」。
「戰場上光明正大以刀槍殺滿m.hetubook.com.com洲人和滿清的走狗奴才是一回事,戰場外殺一個老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君漢,這不好吧!」林時爽反對道,「首級懸樑,簡直是黃巢李闖的做派,革命黨若如此行事,則與滿洲朝廷有何異同?」
如果光是這樣橫行霸道,還不至於讓蔡綺洪留下極為恐怖的印象。深深印在蔡綺洪腦海里,至今不能忘懷的,則是曹阿公斷人手腳后,為了泄憤,又把那人的心肝活生生剔了出來下酒吃,說什麼大補。
「哈哈哈,黃巢李闖,若百姓喜聞樂見,革命黨便做一回黃巢李闖又如何?關禁閉文明,打板子不文明;槍斃文明,暴屍不文明。
蔡綺洪回憶起來就想作嘔:「生吃心肝!我以為這是水滸故事,沒成想到曹阿公看起來那麼慈眉善目的一個老人,能幹出這等事來。」
林淮唐心知肚明,如果不做徹底的掃蕩,只有名義的革命,這些大清的官紳再心胸作惡四十多年都不成問題。
「如若林君知道曹賴兩家做過什麼事情,就不會覺得老百姓們的做法是什麼衝動了。」
曹賴兩家在南口鎮上,靠著壟斷藥材和茶油發家致富。他們發了財以後,宗族裡面輩分最高的人,曹家那兩位阿公、賴家那位「太夫人」賴阿嬤,便儼然以鎮上所有百姓的父母自居,用所謂「家法」名義,作為比起滿清官府還要凶暴。
林淮唐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都漸漸凝固了起來。
恐怖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