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細節讓淵公心中微微一動,眼前名叫林淮唐的同盟會後起之秀,行事作風確和很多海外歸來的留學生不大雷同。
孫中山和章炳麟素來不和,對章太炎把《民報》辦成「佛報」一直非常惱火。
最起碼,同盟會裡還沒有人拿機關報宣傳自己喜歡的戒色吧言論,也沒有人花費公款去研究日本迫真催眠技術。
先鋒隊在梅縣一帶的活動,到現在為止,也是得到淵公的不少幫助,如印刷機的採購、紙張油墨的輸入、雨具農具甚至各種工程設備的購買渠道,都是靠著何子淵的幫助。
說白了,林淮唐就是希望借汪精衛清除章炳麟遺毒的機會,借東風發文章,提高一下自己和先鋒隊的海外知名度和存在感。
何子淵頷首答覆:「餉械問題殊為困難,我和汕頭的高繩芝高先生從私囊中捐獻二萬銀元,不知道能供君漢支持幾時?香港方面,克強先生和遁初先生聽聞你的事迹以後,窮極搜羅,已經找到了好幾位正經新軍學堂畢業的同志,不日就能抵達梅縣。」
可是當嚮往革命的熱血青年,省吃儉用買來《民報》時,一看版面上全都是「佛說」、「世尊hetubook.com•com曰」的戒色吧言論,還不當場震怒。
當年黃岡起義失敗,同盟會在潮汕地區的領袖許雪秋失敗后逃到南洋,這時也大力支持陶成章,所以南洋光復會中以潮州、嘉應人為多,蔡綺洪作為潮梅人士,受到光復會的影響也不奇怪。
林淮唐笑而不語,他知道像何子淵這樣同盟會老一輩的元老,不少人出身富貴,即便曾經親自參加或領導過武裝暴動——如何子淵自己就參加過潮州黃岡起義——但和底層百姓之間始終存在隔閡,無法真正組織和動員起民力。
光復會中多潮汕人,如許雪秋就是潮州海陽縣人,與江湖會黨廣有聯繫,號稱「小孟嘗」,連莊文統以前都借過許雪秋的錢。
在東京,同盟會的機關報《民報》是交給既是光復會巨頭又是同盟會元老的章炳麟負責辦理,這時也出了經費問題。
同盟會和光復會決裂以後,新《民報》改由同盟會的後起之秀汪精衛負責主編。林淮唐知道汪精衛這種銳氣日盛的年輕人,肯定存著打章炳麟臉的心思,如此自己的文章送到東京后,必然獲得汪精衛的高度重視。
「哪和*圖*書裡,我聽燈途說君漢每天都會到梅江邊做工?雖然深入百姓之中,是發展黨人的好手段,但這樣的小事並不需要君漢親力親為呀!」
這些光復會中人,在嘉應州的影響力非常深厚,所以各種宣傳材料和書籍才能不斷進入潮梅總農會控制下的各鄉各村內。
「我才剛剛從官塘的堤壩工地上回來,手上太臟,真是不好意思和淵公握手。」
陶成章自己提倡暗殺,聲稱「專主個人運動,以教育為根本」、「實事求是,以圖漸進」,實際行動上則想入非非,鑽研催眠術,又異想天開在北京開設妓院,以美人誘惑滿清貴族,席間下毒,一網打盡。
何子淵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感嘆:「英雄出少年,現在海內外都在熱議君漢的名字,連孫先生都發來電報,盛讚君漢力挽狂瀾的壯舉。」
為了維持《民報》出版和籌措在江、浙等五省活動的經費,陶成章就改名唐繼高,帶著章炳麟所印《民報》股票數百張赴南洋籌款。到達新加坡后,住在《中興日報》館,同時向孫中山要求撥款三千元作為《民報》印刷費,並要求增加股款及維持費。
他著hetubook•com.com長衫,留著文人常見的長長鬍鬚,笑起來很和藹,和林淮唐印象里的老師蓀公鄭祖蔭是非常相似的一類人。
陶成章到南洋向孫中山索款時,最初,孫中山曾將自已的手錶等物交陶成章變賣,其後,陶成章又要求孫中山為他籌款五萬元,孫中山也乖乖給陶成章寫了到南洋各地籌款的介紹信。
「以手中筆肅清章炳麟各種言論的不良影響,尚在其次;關鍵還是要藉著新《民報》這個陣地,讓海外同盟會同志,了解到我們在內地堅持鬥爭的種種不易。」
可以說孫中山固然有虛妄的一面,但和陶成章這種腦癱行為相比,同盟會的先進性比之光復會真是要強出百倍。
章炳麟的佛學和國學功底相當深厚,他的佛學思想也帶有一定反資本主義和反現代性的近代化哲學底子。
在蔡綺洪的引薦下,林淮唐終於在梅縣縣城外見到了何子淵老先生的尊榮——何子淵被稱為淵公,但其實年紀還不算特別大,也不過四十多歲而已。
林淮唐從蔡綺洪口中了解到同盟會、光復會間的這些齟齬事後,才產生了寫文章洗清章炳麟各種腦癱言論不良影響的想法。
只是m.hetubook.com.com何子淵是坐轎子來見林淮唐的,這讓林淮唐不太喜歡,林淮唐自己的老師鄭祖蔭為著排滿革命的事由,很早就提倡「漢人不應坐轎」的道理,因為這無形中有漢人欺壓漢人的嫌疑。
因為天氣熱,林淮唐只穿著短褲和麻布對襟短打,他赤著腳,雙足直接踩在泥濘的地里,任泥漿沾染也渾不在意。
就連林淮唐的入盟介紹人——同盟會福建支部會長鄭祖蔭,也是何子淵的朋友。
何子淵是同盟會的元老,也是孫中山先生的密友,同時還和光復會裡的許多元老成員關係緊密。
去年光復會分裂出去以後,陶成章就開始鼓吹反對孫中山的武裝起義計劃,認為這是「東放一把火,西散一盤沙」,說是「喪民費財,禍莫大焉,一有不慎,必引外國人之干涉,後事益難著手矣」。
林淮唐並不在這件事上和何子淵辯解什麼,他只是直入主題:
但當陶成章帶著孫中山的介紹函到檳榔嶼籌款時,並不是很順利,該地華僑僅認捐三百元;到壩羅,亦僅認捐三百數十元。陶成章一口咬定這是孫中山從中搗鬼,光復會從此又從同盟會中分裂出來,雙方就此決裂。
「梅縣各鄉農和_圖_書會已經普遍被組織起來,近幾個月的水災也使得粵東北民氣高漲,反對衙門、拒交租稅的聲音很大。淵公,我們重舉義旗出山的時機正在成熟,我估計至多四個月後,潮梅總農會就能發起暴動,所以……餉械問題,還是需要同盟會總部機關代為解決,除此以外,我們還非常需要專業的軍事教官。」
光復會和同盟會的矛盾由來已久,當初河口起義失敗,約有六七百名黨人逃亡到南洋,孫中山為了安排他們的生計焦頭爛額,孫中山自己也常常陷入衣食不周的窘境。
不是花費大量版面研究大乘佛教的起源問題,就是用《民報》這一革命黨人最重要的宣傳陣地頭版頭條來宣傳「法顯和尚發現新大陸」的奇葩理論。
林淮唐直接從蔡綺洪的口袋裡扯出一條手帕,先把自己兩手擦乾淨后,才和何子淵握手:
「我輩亦要博一博資望。」
只不過在普遍年輕的革命者里,何子淵就顯得年邁、成熟和穩健一些。
自從章炳麟負責《民報》以後,他就因為個人興趣愛好的偏向問題,在革命黨人推崇備至的革命讀物《民報》里大談特談深奧晦澀的佛學和國學,甚至表露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倒退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