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生的大事實在太多，按照蔡綺洪的話來講，這些事已經完全牽制了官府的精力，他們在梅縣的存在感，只剩下縣城裡一個知縣、兩個師爺和五個衙役。
夏末的熱風從樹林間吹拂過去，吹在姚雨平流滿汗水的後背上，他突然感到一陣涼意，冰冷的錯覺從背脊一寸寸向上，泛起片片雞皮疙瘩，直到脖頸的位置。
在路上，姚雨平就聽蔡綺洪講了這件事情：
「革命黨？你是說林老師？」
教官團住在梅縣縣城客棧時，就聽本地人說過不少關於「林老師」和「總農會」的神奇傳說，在城外，這種神奇縹緲的傳說就更多啦。
秦漢唐笑著反駁：「我聽百姓們講，林淮唐殺的倒也不是漢人，而是惡霸劣紳。惡霸劣紳，那是滿清走狗，能算漢人嗎？」
放高炮，這是廣東人的說法，其實就是放高利貸。
他和陸士畢業生、廣東陸軍小學的監督黃慕松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驚駭之色。
洪水的肆虐，使得嘉應州的山區，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完全「安那其式」無政府化的狀態。權力和_圖_書的真空，往往會導致土匪崛起，或者鄉村的宗族勢力得到加強。
教官團里最大大咧咧的秦漢唐，他直接向蔡綺洪問道：
此時是八月中旬，無數的楊柳和巍峨的松柏將梅縣城外塑造成一個世外桃源，但地面上還沒有完全褪去的洪水痕迹，也暗示著教官團成員們，僅僅在一個月前，這裏還是一片在澇災下苦苦掙扎的土地。
但由於先鋒隊的存在，潮梅總農會迅速填補了這一權力真空，並且在極短時間內就表現出了比衙門更強的治理能力。
姚雨平也漸漸意識到，總農會在縣城以外的地方，其實已經取代了官府的大多數職能：
「大家不怕革命黨嗎？」
路旁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子，滿臉堆笑在那抽著旱煙，他樂呵呵聽著眾人說了好久話，這時候方才用溫和的語氣插了一嘴，說：
嘩啦、嘩啦。
「土匪害怕林老師，偷奸耍滑的懶漢也害怕林老師，還有凶年也不肯減租的惡霸害怕林老師，這些人都是怕革命黨的。可是窮人，規矩的莊稼漢，想學認字、有上進心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大抵都不怕革命黨，而且還歡迎他們呢。」
在眾人驚異的眼神環伺下，老頭子又重複一遍：「殺得還不夠！」
姚雨平注意到一件令他覺得非常駭然的事情，就在那家車馬行的大門口，掛著兩塊牌匾，一塊寫著「潮梅總農會」五個字，另一塊寫著「興亞復漢先鋒隊」七個字。
「蔡先生，你們怎麼敢在縣城門口就打出革命黨的旗號？據我所知，自從林淮唐先生在廣州用先鋒隊名義通電后，到今為止，這三個字還在滿廷的通緝令上呀！」
黃慕松也說：「殺人太多確實不好，革命黨只殺滿狗，不應該殺漢人。」
蔡綺洪扯住姚雨平，說：「姚先生跟我來，到地方了，我帶你們去見總隊長。」
雖然傳言大多荒誕不經，可姚雨平也覺得林淮唐果非尋常善類，他的本領必然極高，否則不足以這樣短時間內創下這樣大的事業。
姚雨平到達梅縣縣城的第二天，就見到了蔡綺洪等人，潮梅總商會為教官團妥善準備好衣食住行，眾人亦很快在總農會組織的人
hetuboｏｋ•coｍ•cｏm員保護下離開了縣城。
救災、治安、勸農、修繕道路……甚至是剿匪和協調械鬥。
先鋒隊和總農會的合署辦公，同時意味著梅縣和嘉應州大地上活躍的革命力量，都被統籌在林淮唐的手中。
蔡綺洪梳著一絲不苟的大背頭，髮絲油光閃亮，臉上還擦著雪花粉，身穿南洋式的花襯衫，活像——哦不，不是像，他就是這樣一個南洋來的花|花|公|子。
風聲不止，葉聲不住，陽光搖曳，樹影斑斕。
這件事瞬間震驚整個嘉應州，大家估計被燒掉的那些借條，少說價值上萬兩銀子，可能還不止，居然說燒就燒，林淮唐的魄力真是驚人。
上海的橡膠股票風波、廣東的水災、粵漢鐵路國有化引發的保路風潮……
姚雨平說：「殺人終究不好，等咱們見了林淮唐還是該規勸一二，畢竟革命黨不是土匪。」
姚雨平意識到先鋒隊在粵東北的發展何止是卓有成效，簡直是革命已經成功，在縣城以外，革命黨實質上已經完全推翻了清廷的統治。
先鋒隊在農會控制區里，正在推行「嚴禁鴉片、管控賭和*圖*書博、勸止嫖娼」的政策，看來林淮唐認為黃賭毒的危害順序是「毒、賭、黃」，所以正按照這樣的順序推進管制政策。
「林老師什麼都好。」有人擱一旁小聲議論，「就是殺人太多……革命黨殺人太多了。」
「但是林老師管得太凶，他不讓人賭牌九、不讓人打麻將也就算了，還不讓人吸大煙、放高炮，簡直要了我命。」
潮梅總農會的機關總部就設在梅縣縣城郊外一處車馬行里，這裏同時還是先鋒隊總部目前辦公的地方。
大概是在上個月十四號的時候，先鋒隊用贖買、武力收繳、強制捐贈的手段弄來好大一堆高利貸借條。蔡綺洪還以為林淮唐這是準備辦一家總農會名下的錢莊票號，沒想到林淮唐居然在南口鎮一把火將所有借條付之一炬，全部燒毀。
或者使用另一個更準確的詞語，那是蔡綺洪先生所講的：「不是推翻，而是取代。」
就在距離梅縣縣城城門只有兩里的地方，本地老百姓就可以公然談論「革命黨」，而且一點都不害怕對「革命黨」加以褒揚性質的詞語。
總農會趁著衙門無力救災的時機，沒有wｗw•heｔuｂｏｏk•ｃｏｍ•cｏｍ使用暴力就已經在鄉村裡取代掉了官府的地位。
除此以外，縣城城牆外的整個廣闊世界，其實完全受著先鋒隊和總農會的支配。
在整個嘉應州範圍內禁止抽鴉片，還有限制賭博和高利貸，每件事情都要觸犯不少人的利益。何況總農會非常深入到各村間的械鬥中，免不了吸引來大量仇恨和敵視。
差不多每個月都有本地豪強找衙門報官，想請來官兵殺了林淮唐。但一方面是官府忙不過來，有心無力；另一方面先鋒隊上千人的武裝力量，還有總農會近萬人的會員，這在嘉應州內絕對是一股可以碾壓任何土豪的力量，誰也不敢冒頭找死。
蔡綺洪嘟囔道：「衙門管不到這裏，你曉得嗎？衙門連縣城都管不到，哪裡管得到縣城外。」
曾經有人趁著先鋒隊和農會武裝到鄰縣工作的機會，組織人馬想偷襲落單的林淮唐，結果卻是傳聞好幾十人的隊伍，直接被林老師一個人干爛。
以後嘉應州內的窮漢，大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林老師」的名字；原來靠放高炮牟利的那些人，懾于先鋒隊的威勢，也只好收斂起手腳。
「殺得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