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鎮的官兵大多和北洋團體上層存在各種各樣親戚、鄉情聯繫，張懷斌下定決心，哪怕得罪第五鎮一大幫兄弟，他也必須立刻做出足夠有威懾力的反擊。
十幾年的歷史，把北洋軍塑造成中國最強大的軍事集團，也給北洋團體注入深深的暮氣。北洋士兵射擊、投彈、拼刺的技術都堪稱爐火純青，防禦陣地上的火力組織更是兇狠異常，但深入骨髓的暮氣決定北洋軍缺乏大無畏的進攻精神。
砰砰砰的步槍聲連綿不絕，夾溝側翼的整條戰線都陷入混亂之中，老一營的精銳戰士跨過壕溝以後，幾乎就沒放過幾槍，百分之九十的槍彈都是北洋守軍在混亂中胡亂射擊的，往往不能打死幾名革命官兵，只能給自己人造成更大的混亂。
「開炮吧，沒辦法，開大炮！」
北洋軍士兵的營養狀況就好得多，夜盲症情況不僅比巡防營少，甚至比之華野部隊里都要少。
要說弱點，只有敵人不善於近戰，且還很不喜歡近戰，一般我軍戰士即便衝到敵人近處時，敵也不願意上刺刀與我拼刺，而喜于繼續用步槍彈射擊，實在被迫陷入白刃戰時，還很容易放棄戰鬥向後撤退。」
不遠處的陣地上北伐軍的衝鋒號和拼殺聲越來越近，好像都快打進夾溝鎮的中心位置，甚至可能將接近炮兵陣地，張懷斌隱隱聽見了民黨的鬼叫。
陳更新和秦漢唐互相和_圖_書看了一眼，都明白這一判斷里蘊藏的沉重，張雲逸的話是明明白白表露一點——號稱南軍勁旅的華野部隊，平均戰力也在北洋之下。
夜色里火炮的精確度很成問題，革命軍已經打進鎮中相當縱深，北洋軍的火炮絕不可能對其實施精確打擊，這時候開炮，勢必同時對北洋軍和革命黨的軍隊都造成殺傷。
轟隆！轟隆！轟隆！
「弟兄們，給宮保效死的時候到了！」
張懷斌一腳踏在深深的積雪裡，半邊身體失去平衡，險些栽倒，一片流彈從他身旁飛了過去，灼熱的空氣和彈道，哪怕隔著厚厚的冬裝都還能感覺到。
張雲逸留下薛岳代管部隊，他自己很快就騎馬奔回師部，向師長陳更新彙報夾溝鎮一夜激戰的具體情況。
北洋軍第五鎮標統張懷斌舉起毛瑟手槍，對天連鳴三槍，親自帶領大批北洋士兵反撲上去堵住側翼的缺口。
轟——
北洋軍第五鎮的壓力，就像泰山的陰影，黑暗、巍峨而巨大。
當戰鬥轉入夜間近戰時，這種弱點就將暴露無遺。
張雲逸沉著地向師長做彙報和總結：
「開火！」
德造大炮在二十世紀初還是陸軍軍械的最高傑作，飛鉛熔鐵的炮彈墜入側翼，開花彈立刻引起橘紅色的火花和爆炸，熾熱的溫度燃燒了革命官兵，也焚死了北洋軍的士兵。
冬夜中，雖無風雪，千燈通明，裹和-圖-書著棉服、頭戴八角帽的革命官兵已經紛紛跨過北洋軍的壕溝，小小的夾溝鎮在巨浪的拍擊下，宛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只有掙扎的本能，而無求生的力量！
試探性的進攻，簡單幾個字，卻意味著許多人的犧牲和死亡，並不能帶來戰線上決定性的變化和突破。
「快開火！有什麼問題，我來負責，我哥能負責！」
張懷斌幾乎有些哽咽，前線兩個營裏面，有多少人是自己老家東阿縣的鄉親父老？
晚間的風已經颳得越來越急，外面夜色沉沉，陳更新臉色很凝重，但旋即又釋然，坐回到位置上說：
但壓力愈重，反彈也就愈大。
薛岳也沉重地點著頭：「第一團已經超額完成任務。」
他一顆心正在不住地往下掉，兩個營，整整兩個營啊，處在非常有力的防禦地位，頂上去難道還頂不住民黨的偷襲嗎？
「必須撤退……」
張雲逸低聲說：「如果是野戰、運動戰的情況，我認為我軍若有1.5倍兵力、火力優勢，就可以擊潰北洋軍。但如果是攻堅戰，在北洋軍擁有相對完善的預設防禦陣地情況下，我軍至少要有三倍以上兵力優勢，才能完成消滅敵人的目標。」
夜襲和近戰都是革命軍的優勢，戰士們高昂的士氣和熱情決定他們能夠不顧一切險阻向前衝擊。
他張懷斌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種時刻，除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炮兵開火，張懷斌再沒有其他拯救防線的機會。
天色更黑，開始接近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老一營在北洋軍火炮的反擊下，被迫放棄了繼續進攻，很快撤出夾溝鎮，正面的第一團牽制部隊，在零零散散對敵人又放了幾排槍后，戰線也逐漸轉為寂靜。
只要有炮兵支援，只要火力上佔據優勢，北洋軍也是能夠組織起兇猛反攻的。
「壞事了……頂上去啊！頂住民黨，一人五塊龍洋！」
黑暗中革命官兵端起刺刀的人影，閃閃爍爍、恍恍惚惚，好像一道道來自地獄的幽冥鬼祟，飄動中捲起無數腥風血雨。
但張懷斌也沒有別的選擇，他知道北洋軍的作戰風格，這是一支軍械、訓練都處於中國軍隊最高水平的部隊，但他們並不擅長逆勢下的運動反擊，只擅長硬馬硬橋的正面陣地戰。
「師長，北洋軍的防禦火力組織相當狡猾，他們會變換主要射擊陣地的位置，而且火力配置相當有梯次，一旦我軍實現突破，北洋兵也不缺反撲的勇氣。
張懷斌趕到側翼前線的一路上，挨了兩顆流彈，也不知道是北伐軍打傷的，還是讓自己人打傷的。
晦暗的夜色里，慘白的雪地上，老一營的部隊攻擊隊形排列異常緊湊，這表明出張雲逸和薛岳的決意——哪怕付出更大一些的傷亡，也必須立刻將戰鬥拉入到白刃戰階段。
可事
hetubook.com.com實上就是頂不住，不僅是頂不住，而且張懷斌倉促調上去的這兩個因還有被老一營一舉擊潰打垮的危險，夾溝鎮防禦陣地的整條戰線，現在都可以說是搖搖欲墜。
華野第一團團長張雲逸皺緊眉頭，他肩上壓力很重，革命同志死傷不少，但撤退的命令依舊必須下達。
側翼突襲的效果真是驚人，好像轉眼之間，固若金湯的夾溝鎮陣地，就整個動搖了起來。
而且北洋軍和巡防營大不一樣，巡防營基本上不敢同我夜戰，但北洋軍夜戰中也很有組織性，可能和他們一般士兵身體素質、營養狀況更好有關，特別是北洋軍士兵的夜間視力較我軍戰士還有優勢。
張雲逸對北洋軍戰鬥情況和特點的總結很有道理，特別是夜戰問題，一般清軍巡防營的官兵由於營養攝入很差，嚴重缺乏維生素A，幾乎都有夜盲症的毛病，因此夜戰極為軟弱。
閃亮的刺刀，映著夾溝鎮里的火把，道道寒光驚嚇著北洋軍士兵的內心，直到白刃相接的瞬間，尖銳的刀鋒毫不留情地透貫棉服、扎入心窩，一灘灘血跡把雪地變成血腥難言的修羅場時，張懷斌才切實感覺到什麼叫做壞事。
「戰鬥始終是戰鬥，不管任務是怎麼制訂的，第一團永遠不會辱沒先鋒隊的威名。」
數發炮彈一同墜地，猛烈的炮兵火力堵住了側翼老一營戰士的突進，北洋軍還在行動著，他們的防禦ｈttps://m.he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兵力經過調整以後，更趨於平衡，相當多的反擊部隊也被集結了起來。
如果北洋團體不敢付出任何一丁點犧牲，光靠陰謀難道就能夠從南軍手裡拿到天下嗎？
再拖下去，夾溝鎮完蛋，那靳雲鵬，甚至是袁世凱部署的整個重挫南軍的戰略都可能受影響。
他沒得選擇，為了袁宮保和北洋團體，這點犧牲是必須承受的。
近似縱隊的密集衝擊隊伍，很快就擊潰了側翼一線的少數守軍，戰士們將敵人推倒在地，並隨即用鋒利的刺刀刺死北洋軍士兵。
「以你的估計，我軍需要多少兵力優勢才能夠擊潰北洋軍？」
陳更新坐在那裡，兩手撐著下巴沉靜地思索著，已有了幾分大將氣度。
「兆清，把張團長的戰鬥總結通報給林副總司令，也通報到蚌埠的總司令部那裡去。我們要集結優勢的兵力，用一個旅打北洋一個團、用一個師打北洋一個旅、用一個軍打北洋一個師，傷敵十指不如斷敵一指，我們要確保絕對優勢的兵力后再進行會戰——通報總司令部，問清楚第二師的情況，也要求第一路軍司令部通報清楚第二路軍在皖北的作戰情況。現在全局都是一盤棋，牽一髮而動全身，咱們就跟第五鎮掰掰手腕，先從定力比起來。」
參謀長秦漢唐連連誇讚著第一團的英勇表現，只有張雲逸知道一夜激戰意味著怎麼樣的犧牲，又有七十多名革命同志永遠倒在了北方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