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解放戰爭
第十章 翻身

朱文貴恨鐵不成鋼:「蠢東西!你不看赤戟報,怎麼了解人家?不了解農會,怎麼跟人家斗啊!愚不可及。你知不知道,赤戟報最近又登了這號子新聞,落款是蔡綺洪。」
女婿困惑:「蔡綺洪?誰啊?沒聽說過。」
如今他們仗著的就是槍桿。還有,人多。為什麼農會、工會老是要鬧鬥爭?清算來清算去,弄個沒完?嘿,要這樣才好攏住窮人嘛。說分地,分糧食,窮人還有幾個不眼紅,不歡喜的?其實,這些人也不過是些傻瓜,等社會黨把他們利用完,得了天下,錢財土地還不是全歸那幾個姓林的?
女婿還是苦悶著:「孫大炮不也一樣嗎?都是長毛餘孽,孫大炮也唱耕者有其田的戲。」
但朱文貴可不是膽小怕事之人,他不僅沒打算躲去南京,而且還想留在青浦掌控大局。
「天吶,只不要鬧得太厲害就成……擁護,我當然擁護林先生,人們都說林先生是大好人,我怎麼不擁護林先生?只不要鬧得太厲害就成。」
只有朱文貴敢當著社會黨和青浦縣農會幹部的面,指責他們工作上過於激進或其他不好的地方。朱文貴是原來上海老工黨黨魁朱志堯的一個親戚,馬日事變以後朱志堯被社會黨清算,但社會黨不搞連坐,朱文貴反而靠著受教育程度高,在社會黨的青浦縣政權內混上了一個處長的差事。
「蔡綺洪在社和*圖*書會黨內是農業部門的一把手,他在赤戟報上連發幾篇文章,連篇累贅地講北魏時的計戶均田,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形勢是要危險了。江北那邊據說鬧得差不多了,搢紳大戶都被整得沒有活路,田契泰半都交了出來,咱青浦雖然在江南,可離上海這麼近,將來是很難逃脫社會黨這套東西的。」
一夥一夥的人不覺的就聚在一團,白天在地里,在歇晌的時候,晚上在街頭巷尾,蹲在那裡歇涼的時候。同時也還有一些另外的集團,他們帶著恐懼,這些人都是屬於生活比較寬裕一點的,他們怕的是打倒了劣紳打富農,打倒了富農就可能輪到自己,他們也常三五成群,互相交換些新聞,盼望得到一些較好的消息。
另一個農民奚落道:「什麼轉性子?那叫轉型正義。老二不懂別瞎說,真丟人。」
朱文貴用兩個指頭捻著他的鬍鬚,全然是清末師爺的做派:
女婿聽了這些話終於完全明悟過來,他保證一定把事情辦好,而且絕對保密不會讓社會黨人知道。
女婿拍手道:「是呀!嗯,社會黨總是說為窮人、為國民,其實還不是唱點好聽的詞,將來肥的還不是他們自己?就和洪楊一樣,還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嘞。」
辛亥年北伐軍在他們的村莊上用「轉型正義」的名義,在一群中外記者的簇擁下清算了幾個土hetubook•com.com豪劣紳,有些人復了仇,有些人分得一點浮財,但更多人並不滿意,他們很羡慕江北那邊的狀況——聽說那裡局勢最緊張的時候,一天都能殺幾十上百的惡霸。
「……赤戟報你看了沒有?」
上海附近的青浦等縣城,差不多每天都有支持社會黨的進步青年與支持國民黨的鄉紳發生衝突的事件,武鬥情況非常普遍,兩黨的支持者也都各自拉來糾察隊、自衛軍和團練等民兵武裝,有些規模較大的武鬥甚至還會出動土炮乃至於機關槍。
他兒子駐紮在江北一帶,發現社會黨在那裡到處殺人分地以後,就連續送了好幾封信回老家,提醒家裡人千萬小心,一旦形勢有變最好是躲去南京避禍。
「還不到動手的時機——政保局二級以上監控名單里的人,都要等統一指令再行動。」
朱文貴搖搖頭:「如今又是武人世界,穿長褂子的人吃不開,我才送阿明去社會黨的軍校念書。他現在在華東野戰軍第三師做了個班長,不是他送信回來警示我,我差點反應不到社會黨快要動手了。」
「如果社會黨真贏了大選,還能擺平天下人,那算我輸。你等著瞧吧,你以為就讓這批泥漿腿坐江山?縣農會那個黑臉,他現在算個官,大小事都找他做主,哼,這就是社會黨提拔|出|來的好乾部!誰還不認識呀?以前咱們家的一個和-圖-書長工,早前看見我都是點頭哈腰,現在在農會當個主任就威風起來。社會黨手裡都是這種渾人,我不信能得天下。
他們都沒注意到朱文貴家那條街上的藥鋪閃過幾個人影,兩個夥計似的人聚在一起談話。
「那阿明怎麼辦?」
朱文貴大袖一揮,冷笑道:「朱家耕讀傳家多少代人啊,咱們原也不看重幾個銅臭錢,社會黨要讓窮人翻身也不算過錯,偏偏他們到處殺人、暴亂,隱然有破壞大選的動靜,我近來也讀宋漁父先生的《憲政論》,這憲政啊,就是對付社會黨的利器。」
他聽到樹蔭下聚著一班閑漢在討論殺人奪財的事情,怒不可遏,但在女婿的勸說下沒有發作,回到家裡以後朱文貴才同他女婿說:
青浦縣的農民們屈指數著江北那邊有名的土豪名字,當他們從往來商旅或社會黨的宣傳幹事那裡聽到某某豪強被懲罰的時候,當他們聽到去分散那些壞人家財的時候,他們並不掩藏他們的愉快,甚至於還流露出十足的興奮與期待。
「你們聽說了嗎?」
很多農民嘆著氣,也有人埋怨上海這邊的社會黨幹部,說他們欠公平,有私心,他們希望再來一次清算,希望真真能見到青天,他們愛談這些事,有時也討論真要清算以後,浮財要怎麼分、土地要怎麼算的事。
史書上早就寫得清楚明白,無非黃巢李闖之輩,得勢一時罷和圖書了,近的還有長毛,我當年可親眼瞅著李文忠公是怎麼殺盡長毛的。社會黨跳不了多久,咱們多串聯一些人來對付社會黨,保境安民,也算一樁功德。」
朱文貴啪的一把打在女婿腦門上,罵道:「蔡綺洪!社會黨黨內排名前幾名的人物,你都不知道?還瞧不起人家窮鬼啊,哪天讓人砍了頭,讓人把咱家田地和浮財還有我閨女都搶走你還擱那傻樂呢!」
朱文貴抖了抖他的袖子,鼻子里笑了一聲說:「本來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大選走著瞧,可最近社會黨到處拉農會的人起來,還發給槍彈,我就怕有個什麼萬一……你在南京不是有個鋪子嗎?你要到南京一趟,把咱們這邊許多人串聯起來支持國民黨的事情,跟他們的人彙報清楚,特別是要講明青浦縣這邊的農會種種異動,一定要讓國民黨有些防備。」
今天上午青浦附近的一處村莊,又發生了農會自衛軍和團防局械鬥的事件,雙方共有七八十人被打傷。好事的農夫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這件事情,當大家歇晌的時候,他們仰卧在樹蔭下,遙望著長江那邊的,憧憬和嚮往著江北正在發生的一切。
朱文貴眼睛眯成一條縫:「社會黨的辦法,不……是叫政策!和孫大炮一樣,叫做耕者有其田。唱得不知道有多好聽,你叫那些窮骨頭聽了哪有不上套的!嗯,很好,很好……可我看近www.hetubook.com.com來大選,社會黨不一定得勢。」
「社會黨當真會為窮人翻身嗎?但江北有錢的人確實倒霉了。」
「這……沒。泰山,您不是最恨農會那些窮鬼辦報嗎?幹嘛還看赤戟報。」
「你傻啊,孫大炮只放空炮,他唱他的、咱們過咱們的,有何可懼?林淮唐不一樣,按我觀察,社會黨這群人都是蠻幹派,他們說了什麼就真幹什麼,能一樣嗎?常州的屠老,還有不少人都串聯了起來,準備在大選里把社會黨選出去,咱們要把社會黨從江南趕走,說什麼也得保住華夏文脈,不能讓流氓無賴得了勢,否則如何對得起曾文正公、李文忠公?」
「咱們村也有過兩次……對!還是辛亥年的事情,按社會黨的說法叫轉性子。」
朱文貴的大兒子朱亞明清末時在上海讀書就剪了辮子,也參与過秘密的反清活動,北伐軍橫掃江淮時目光長遠的朱文貴就把兒子送去當兵。
兩人都笑了笑,隨後朱文貴的女婿就準備離開青浦,把青浦縣這邊許多士紳暗中串聯反對社會黨的畫押簽名拿去南京。
朱文貴大笑:「真讓紅袖標知道,咱們翁婿還能站在這裏嗎?不早就掉腦袋了嘛。」
「……黨中央的新指令,黨內、軍隊內和政府內的動搖分子要另外安排職務,都控制起來……」
他們總是小聲的談話,一看見有戴社會黨紅色袖標的人出現,便扭過頭去敲煙鍋,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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