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耷拉著眼瞼，把兩隻酒罈交給下人，幾個夥計好奇地圍上去看，卻都露出驚詫之色。

他剛剛因為參与光復庫倫的戰功陞官，現在是曹錕身邊最炙手可熱的戰將，自然有的是賓客來巴結，許多人還想通過吳佩孚和曹師長通通關係呢。

到今年，社會黨、國民黨、進步黨、共和黨……這些去年聯合起來反對北洋，使得袁世凱垮了台的政黨，今年卻因為國會大選的事情圖窮匕見，鬧得很難看，也沒有多少精力再來監管段祺瑞內閣的秘密擴軍。

馮玉祥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情況？」

他勉力擠過人群，往曹錕和吳佩孚暫居的原備補軍營房走去。營房大門裡裡外外已經擠了許多賓客，都是來為吳佩孚慶生的人，各種各樣的禮物則堆成小山般模樣，顯得很是富麗堂皇。

馮玉祥哈哈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特地給子玉老哥送來兩壇西山泉水。」

馮玉祥自己對此很覺得慚愧，但他和吳佩孚是如今山河日下的北洋集團中，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好名聲人物，所以陸建章一直告誡馮玉祥「要多為北洋這個團體著想」，他才勉為其難，接受了段政府的升遷和嘉獎。

吳佩孚手挽著手，拉著曹錕和馮玉祥一起進去吃飯，相談甚歡，就是肚子里不知道再搗鼓什麼想法了，周圍的賓客多是北洋中人，大抵也知道吳佩孚、馮玉祥兩人性子相衝，很不對付的事情，所以只當看了個笑話，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在場賓客聞言，無不嘖嘖，吳佩孚額上一麻，才捏著嗓子道：「知我和_圖_書者，煥章也，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是煥章最知我！」

「前幾天孫中山去見老頭子了……」

袁世凱雖然下野，但北洋軍那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或者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顯赫不減當年。

吳佩孚的生日不在今天，而是和國會大選開幕禮撞上，所以乾脆提前一個月來辦。

馮玉祥估算北洋軍嫡系武裝，再加上受老頭子影響的各色防軍、練軍，北洋實際掌控的武力估摸在二十萬人左右。

吳佩孚推了馮玉祥一把：「快回家去吧你！咱們只是下面人，不要去亂想政治，那樣才能問心無愧。」

曹錕見到馮玉祥親來，也比見到其他貴客歡喜許多：「煥章啊，來來，子玉！快來！你的煥章老弟老啦！」

庫倫危機解除以後，馮玉祥和吳佩孚兩部官兵也和社會黨的第一騎兵師那樣，共享了民族英雄的名譽和光榮。

身為代總統的黎元洪，首鼠兩端，他對段祺瑞暗中擴軍的小動作未必不清楚，但卻始終沒有揪住這點不放，顯然也是和北洋有些默契在。

馮玉祥嘆了一口氣：「搞鬼？子玉你該知道的，到底誰在搞鬼啊？老頭子家裡那個大公子，最近天天在北京聯絡這、聯絡那，誰看不明白他想幹什麼啊。」

去年年底，在袁世凱形勢最風雨飄搖的時候，老頭子也沒有放鬆秘密擴軍一事，左路備補軍被擴編了京營警衛軍，兵力擴充到了相當於一個師的規模。

「水？」

吳佩孚還是那副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只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剛升職，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遇上曹錕儘力操辦慶升宴，這麼多賓客來送禮，嘴角便難以掩飾半分笑意。

自打辛亥革命以後，華文的報紙就比前清時多了好多倍。現在京城裡銷路最好的幾份報紙，除了像順天時報那種外國人經營的中文報紙以外，就數民立報、大公報、赤戟報和觀察日報。

馮玉祥轉過頭，很認真地盯住吳佩孚：「子玉準備為老頭子打完這一仗嗎？」

「你聽我說，國民黨可能想利用咱們北洋的兵力，但老頭子玩了一輩子權謀，孫黃宋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到頭來很可能還是要北洋軍跳到前台，跟林淮唐打起來。」

第七師，就是現在馮玉祥隸屬的部隊，師長雷震春是馮玉祥老舅陸建章的副手，也是一個特務頭子；第八師同樣是拱衛軍改編，師長李長泰，現駐紮在天津附近的馬廠一帶；第九師，這支部隊比較特殊，是閻錫山投靠北洋以後，袁世凱獎勵給山西的番號，師長孔庚，目前第九師不在山西，而是奉命跟隨馮國璋剿匪；第十師，師長盧永祥，第十一師，師長黎天才，第十師是最新編成的部隊，就待在北京附近，第十一師則是袁世凱下野前與黎元洪幕後交易的結果之一，由江南援鄂軍改編，現在駐紮在湖北襄陽一帶。

馮玉祥提著兩個大酒罈一邊笑著一邊走了過來，他和第三師一起跟隨社會黨那群人在塞外草原苦戰數月，也算是積累下幾分真正的袍澤情誼。

「子玉，會打仗嗎？」

他剛剛換好一身藍布軍裝，自己打好綁腿，如果不看軍m.hetubook.com.com銜領章，實在和普通的行伍大頭兵沒有任何分別。

吳佩孚看著道路前方，目不斜視：「曹帥對老頭子是死忠，不管發生什麼事，第三師一定會為老頭子拚命。」

到三月時，原來五路備補軍和拱衛軍混編，再加上袁世凱下野前就秘密擴充的幾個獨立混成旅，北洋軍的實力比起南北議和時不減反增，只是在政治上的聲量減少許多。

問心無愧？

除此北洋六鎮以外，南北議和后袁世凱秘密擴充的另外五個師和六個獨立混成旅，分別是——

1912年南北議和告成以後，袁世凱為了對付南方各省的革命軍，很早就開始籌劃擴軍和編練新軍，只是因為財政困難，才只編練了前後左右中五路京營備補軍，馮玉祥那個營原來就是隸屬於左路備補軍。

兩個並不對付的軍人並肩走在衚衕里，身上滿滿都是酒氣，馮玉祥臉上又堆著笑：

依舊是中國現在最強大的軍事力量。

「曹帥快進來吧……誒，煥章老弟，你總算來啦，還帶什麼禮物？咱們什麼交情啊，下回別這樣了，真是，不給當哥哥的面子呀。」

「曹帥。」

第三師師長曹錕也站在營房門口，他以師長之尊親自為吳佩孚籌劃慶生宴，甚至還親自站到這裏做個招待員，對吳佩孚的器重簡直到了過分的地步。

大選結果揭曉前第五天的北京，已經猶若狂醉，整座城市好像都浸泡在了火熱的政治氛圍中。從前主打「不談國事」的茶館，現在每天都坐滿了飲茶「鍵政」的客人，街頭巷尾報童成群結隊地叫賣報紙，據說一m.hetubook.com.com天就能有二元乃至於三元的收入。

直到眾人全部吃完飯以後，酒足飯飽之餘，吳佩孚好像礙於臉面非要親自送馮玉祥回家，連曹錕都勸不住。

就此一點來說，在馮玉祥看來民國的建立確實是令中國人民逐漸覺醒了。

越是接近大選結果揭曉的日期，各式各樣的報紙越是洛陽紙貴，一有全新的號外消息，北京市民便衝出屋外死命爭搶，完全沒有了前清時那種冷漠的、對國事和政治完全漠不關心的樣子。

吳佩孚呵呵冷笑：「我聽曹帥的，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只聽曹帥的，曹帥讓我打我就打，不管對手是林淮唐還是誰。我知道你舅舅是陸建章，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靠山，你要搞鬼自己搞去，不要害我。」

現在北洋軍共有十一個師和六個獨立混成旅的兵力，其中的北洋陸軍第一師到第六師，就是從前的北洋六鎮——

往來賓客送上的禮物，多是名貴的古玩字畫，吳佩孚嘴上雖然說不用馮玉祥送禮，但看到那兩隻大酒罈還是有點好奇。

但小站兵力威天下這句話，似乎就沒幾個人信了。

「怎麼說？」

民立報立場完全傾向國民黨，赤戟報和觀察日報則是社會黨的喉舌，至於大公報一般以中立客觀為其最大賣點，但熟悉內情的人都知道大公報最親梁啟超，立場一貫貼合進步黨。

馮玉祥一眼瞅見賓客禮物中，居然還有落款康有為的一幅字，他只看到上半聯那半邊寫著「……塞北鷹揚，半歲功名未半紀」，不知道下聯寫的是什麼。

馮玉祥又迷茫了，究竟什麼樣才算問心無愧呢？www.hetubook.com.com

還有六個獨立混成旅，都部署在奉天、北京、保定、濟南之間：第一混成旅旅長施從濱，他弟弟就是灤州起義時代馮玉祥而死的施從雲，但施從濱本人政治立場很保守；第二混成旅旅長張敬堯，此人是北洋里有名的刺頭兒，軍紀很差；第三混成旅旅長陳光遠、第四混成旅旅長臧致平、第五混成旅旅長李炳之，都是北洋里較少見的軍校生；第六混成旅旅長唐天喜比較特殊，他原是個給袁世凱搓澡起家的戲子，居然混成了袁世凱的心腹親信之一。

第一師前身即前清的近畿陸軍第一師，現在駐紮京畿及察哈爾一帶，師長是北洋團體的老人何宗蓮；第二師前身是前清的直隸陸軍第二師，師長王占元，現在跟著馮國璋在河南剿白朗，駐紮在南陽一帶；第三師就是曹錕統帶的那支北洋王牌軍，目前駐紮在張家口附近；第四師師長楊善德，也和第二師一樣，目前跟隨馮國璋剿匪；第五師師長靳雲鵬，這支北伐時被社會黨險些殲滅的弱旅，尚駐紮濟南；第六師師長李純，駐紮在直隸境內。

馮玉祥低下頭，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原先還猶豫了一會兒，想起此前秘密接觸過幾個社會黨黨員，要不要把北洋軍秘密擴軍的情報通知社會黨？但馮玉祥再仔細想想，擴軍一事北洋軍中層軍官都能知道，社會黨估計了解得更詳細，林君漢那種人是多麼精明，恐輪不到自己去提醒。

馮玉祥用力挑起兩個大酒罈子離開家門，因為國會大選結果揭曉在即，街道上的橫幅標語數量又陡增數倍，一眼望不到頭，儘是布條長紙，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