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長嘆一聲：「芝泉誤民國！兩倍的兵力優勢，三倍的軍械優勢，這頭虎怎麼就打輸了呢？他連香岩都不如！」

好歹段祺瑞在滕縣之敗以前，于山東戰場還是屢戰屢勝的。

袁世凱也是軍旅出身之人，他深知當前局勢的厲害之處，因此哪怕他對國民黨、進步黨懷有極深成見，對自己的權位更有一種堪稱偏執的固執，此時也只能選擇團結北方各勢力來共渡危局了……

他的惱怒之情十分明顯：「菊人，讓聘卿來總統府商議軍事。」

「山東……山東！」

袁世凱凝視了徐世昌一陣，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最後終於鬆口說：「……好，請遁初來，也把松坡叫來吧，我們是該同心同德了。」

袁世凱喜將人蔘和鹿茸磨成粉末，然後裝在隨身的一個錦囊內，當成小零食隨時取用吃掉。袁家一直有所謂男丁壽命不過花甲的傳說，所以袁世凱年歲漸大以後，也越來越看重養生之事，他日日吃補品，以至於吃得自己常常鼻血橫流，連德國醫生都多番勸說，袁世凱卻也始終堅持己見。

袁世凱的馭人之術，第一是金錢收買，第二是寵以官爵，第三是武力鎮壓，他從來自信於此，將麾下的北洋人物全部當成棋盤和圖書上的小卒利用，到此時想的還是如何制衡段、馮勢力的擴大云云。

徐世昌收斂著自己的情緒，只說道：「山東戰役敗於段、曹不和，亦因華甫不能儘力援魯……但現在不是清算功罪的時候，滕縣之潰以後，濟南、兗州尚有二、三萬北軍勁卒就地據守，紅軍未必能夠立時北上，局勢也還有可資調度彌補的餘地。」

目前北洋軍在全國範圍內和紅軍旗鼓相當，這一場失敗卻很可能引發巨大的連鎖反應，如果放任華東野戰軍繼續消滅第三師、第五師，那麼這之後無論華東野戰軍這一戰略兵團轉向哪一個方向、哪一個戰場，那一個方向、那一個戰場上的北洋軍都將面臨迅速崩潰的危險。

「段芝泉負我、段芝泉負我！」袁世凱看著徐世昌送來的那份戰報，聲音頓時變得像是頭受傷的野獸一般，「一虎一狗都沒用，芝泉負我，芝泉負北洋！」

徐世昌卻回道：「現在這種時候，正是需要團結人心的時候，是否該請宋教仁來？」

至乎宋教仁這位總理，那就更輪不到他來插手軍事啦。

袁世凱頸粗腿短，走路正八字步，晚清民初在北京有一個「西山十戾」的傳說，就是說北京西山有十個修鍊和_圖_書千年的精靈通了人性，投胎轉世，成為伴隨清朝始終的十位重要人物。

他是老官僚，本性很迷信，他剛剛在五姨太攙扶下回書房，一進房就說：「昨天晚上，我在南海玉欄亭上觀天，看見有一顆巨星從天上掉下來，這是我生平所見的第二次。第一次文忠公死了，那顆星比這個小，這次是輪到誰了？」

五姨太為袁世凱沏滿一杯參茸酒，袁世凱食量很大，總統府內的下人已另給他烹好一隻河南烤鴨，只是不待袁世凱用餐，他自小相識的密友徐世昌即匆匆入府，帶來了一條令袁世凱臉色驚變的噩耗。

所以北洋諸部，特別是人際關係最為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老六鎮，幾乎都不向他們名義上的上級長官蔡鍔通報軍情，而是靠段祺瑞、馮國璋、段芝貴等人的私人關係，再通過徐世昌向袁世凱稟告戰況。

當年袁世凱還在小站練兵時，曾在河南老家安陽洹上村購得一片土地，洹水自北方流經洹上村，很有氣勢，於是在此砌屋建房，大興土木。

袁世凱是老謀深算的人，他的情緒斷斷不至於因為徐世昌帶來的這條消息就完全失控。他這番怒吼，多少也有表演的成分在，無非是要甩鍋給段祺瑞等人，也heｔuｂoｏk•ｃoｍ.com是說明袁世凱對段祺瑞、馮國璋的不滿確實越發強烈。

袁世凱用人時如珍寶，棄之時則如敝屣，徐世昌心想的是段芝貴算什麼東西？還能和芝泉相比嗎？不是總統重用段芝貴這種幸進小人，又怎麼會搞得北洋上下真正能打的一批軍人心灰意冷呢！

到此時袁世凱還想著段、馮二人在外執掌大軍的事情，慢悠悠的又吐出一句：「待山東得勝，該讓芝泉回來主持陸軍部啦，蔡松坡可以出鎮東南，至於華甫，我是準備讓他來做參謀總長的。」

五姨太堆著笑答道：「聽聞段將軍已克徐州，這顆星一定是輪到林淮唐吧。」

不論從公或從私，徐世昌的心情都與袁世凱一般悲戚，他見到袁世凱尚精神爍爍的模樣時，心裏的悲痛才稍稍有所緩解，隨即將山東戰場上北洋軍一敗塗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于袁。

徐世昌和袁世凱相交四十年，四十年的友誼，哪怕摻雜進去了無數功名利祿、權謀政治上的利害關係，到底還是一輩子的至交親朋。

按理來說，前線軍事應當由陸軍部和參謀本部主持，蔡鍔才應該是第一個獲悉北洋軍在山東戰場慘敗消息的人。即稍次之，也應當是由主持國務院的宋教仁來總統府向https://www.hetubook.com.com袁世凱彙報。

滕縣之戰，北軍大敗，北洋軍第四師、第六師、第十師三個師成建制被紅軍消滅，再加上此前被紅軍擊潰的張敬堯旅，還有另外一大批民團武裝，北洋軍政府僅此一戰即損失可戰勁兵達五萬人之多。

袁世凱拍拍自己的肚子：「說不準只有稱帝才能化解這個魔咒！」

「慰亭……山東完了！」

但實際中北洋軍自成一個集團，袁世凱雖然希望用蔡鍔這把利劍劈開北洋團體暮氣因襲的傳統，但至今尚沒能獲得大的進展。

洪承疇是獾，多爾袞是熊，吳三桂是鶚，年羹堯是豬，海蘭察是驢，和珅是狼，慈禧是狐，曾國藩是蟒，張之洞是猴，最後便是袁世凱是蟾了。

段芝貴出鎮張家口督軍以外，他對於社會黨的那隻草原騎兵第一師還不是好幾倍的兵力、兵器優勢？結果打到現在，快要半年的時間了，戰場從綏遠一直轉移到寧夏，又從寧夏打到陝甘，聽說草原騎一師都快和白朗合流了，也沒見著段芝貴獲得什麼值得一提的勝利。

慈禧太后死後，被逼下野的袁世凱沒有回項城老家，而是遷居安陽洹水之畔的洹上村，這裏成了袁世凱的「龍興」之地。

袁世凱心理上因此蒙上一層陰影，他最近臉色hetubook.com.com也顯得有點灰濛濛，同五姨太說：「我在彰德隱居時，菊人為我請來一位堪輿大師相面，人說袁氏命不能滿花甲，除非龍袍加身才能化解。」

這還不包括現在在山東形勢危殆的第三師和第五師！

五姨太勉強笑笑：「老爺已做了民國的大總統，與龍袍加身無異了。」

北京城，鐵獅子衚衕一號，總統府。

袁世凱毫無疑問是一個梟雄，是民國政壇上可以獨樹一幟的政治能手，他有治國理政的才幹，也有宦海沉浮的權謀。而他的致命缺點，則無過於不能以誠待人，更不肯輕信於人，結果只能是任事躬親，向上集中權力，向下則異論相攪、製造平衡之局。

「現在什麼事情都先不要多想吧。」徐世昌緩緩說道，「救山東為當前時局第一要務。」

袁世凱眼裡泛出了慘白的淚光，好像霎時間上氣不能接下氣，聲音都變得粗了起來，每一會兒時間一道鼻血即順著人中處滴淌了下來。

可河南方面馮國璋布防不利，駐豫的毅軍追擊白朗進入關中，留在河南的北洋軍則在東調山東時遭到河南紅軍突襲，損失不小，其中最大的一樁紕漏就是安陽洹水之畔的洹上村，也被河南紅軍偷襲，連袁世凱早年在那裡置辦的「龍興」之宅都讓紅軍發動當地老百姓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