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來朝爽朗大笑起來:「我原來是個苦力,後來黨解放了中國,改善了我們苦工的生活,我才有機會去學技術,當了鉗工,現在你們也叫我做工程師。說實在的,我一走,整個鋪軌工作的序列就可能被大夥搞亂啊,這也是個技術活!這兒需要有人照看,需要有工作經驗也有相關技術的人照顧,誰都沒辦法輪班下去,誰也不想被替換下去。老爺子,您可看看吧,瞧瞧大夥,這裏沒有一個孬小伙,全是好樣的。」
所以在紅軍隊伍里,其實一般官兵對這群洋兄弟的觀感並不算特別好。
饒勒斯拍了拍桑來朝的後背,說:「你是個工程師,孩子,你在別的職位上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如果你在這裏倒下了,其他崗位又怎麼辦?我想,我可以到國際縱隊里動員一些朋友來幫忙,他們能接替你的工作。」
從車站往前,已有不少鐵路被完全修復,再往前是平整好的路基,上面挖好座槽,座槽里鋪著一排長木頭,看上去像是被大風颳倒的柵欄。這是枕木。繼續往前,一直到小山m.hetubook.com.com包跟前,則是一條剛平出來的路面。
「我會做好國際縱隊的工作,他們里也有鐵路工程師和鐵路工人,這些人一定會到工地上來的。我親愛的同志,你相信我嗎?」
國際縱隊的志願者們享有比一般紅軍戰士更高的津貼或伙食標準,即便在第二次膠東戰役最激烈的時刻,後方兵站也為國際志願者們準備了一批專門的歐洲式口糧。
饒勒斯看了看桑來朝腳下磨損嚴重的布鞋,再看了一眼自己腳下那雙嶄新的灰色軍靴,臉上便掛起了苦笑:
桑來朝看著眼前這個神情誠懇的洋老頭,一張剛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其他工人群眾裏面,哪怕是最不苟言笑的人此時也都笑出聲來。
饒勒斯背對著風,雙掌合攏成小舟的樣子,擋住風,點了一支煙,並連續抽了兩口,在雪中用蹩腳的中文問道:
鋪枕木是個細活,很費工夫。枕木要鋪得既牢固又平穩,確保每根枕木承受鐵軌同等壓力。
津浦鐵路局的技術工人桑來朝笑了笑,說:和-圖-書「如果泛泛來說,按期修好不太可能,但是不修好也不行。大雪這麼下著,必須要動員更多人手來幫忙才能及時修好。」
在離車站四五公里的地方,還有更多鐵路工人正在揮舞鐵鍬向積雪發起猛烈進攻。由於連續的工作,好多人都沒洗過澡更沒換過衣服,有的人連皮襖都穿的破破爛爛了,膠底布鞋也穿爛了,五個腳趾頭齊刷刷地全露在外面。
「這條線路能夠按期修復嗎?同志,你們人手夠嗎?」
桑來朝停下手裡的鐵鍬,微笑道:「老爺子啊!我聽大夥說過您是個老學究,是西洋歐羅巴有名的洋翰林,咱們新中國雖然不興狀元那一套了,但我們都尊重有學問的人。您老呢就別下工地啦!身子骨要出什麼問題,我怎麼擔待得起。」
饒勒斯對眾人肅然起敬,對這群可愛的人充滿讚賞、疼愛和自豪,這就是工人啊這就是勞動者!
他們都熱愛這樣的勞動,因為這樣的勞動是為中國的勞動者也是他們自己而做,不是為任何一個官僚或者資產家而做。
一定要參加勞m.hetubook.com•com動,志願者們要用雙手、用鐵鍬和鏟子來證明他們不是和過去無數西方人一樣的帝國主義者,他們不一樣。
戰馬的蹄子偶爾踩上雪下的枯枝,樹枝折斷,發出劈啪的響聲,這時馬打起響鼻,領頭的那匹公馬使勁抖動全身,由於重體力的勞動使它渾身冒汗。
1914年,距離維多利亞女王逝世才過去了十三年而已,人類走進二十世紀的千禧年裡也才十四年,即便是在社會主義者、理想主義者的群體里,要把上個時代的種種舊觀念驅逐出所有人的大腦,也還需要花費無數的精力去工作。
饒勒斯默默地看著這些修路的人,築路工人們揮舞起閃光的鐵鍬彎腰奮力,他聽說過華人在美國修築鐵路的悲慘故事,也知道華工的艱苦耐勞是多麼著名,但很明顯這是不一樣的,饒勒斯眼前的每一名鐵路工人雖然依舊艱苦耐勞,但他們眼裡、臉上的光彩卻不能騙人,他們都陶醉、沉浸在這疲累的工作里!
人群舉手鼓掌,彷彿一群候鳥展翅飛翔,桑來朝用鏟子敲了敲軌道車,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說:「為什麼不信?好,就這麼干吧!」
「這麼差的條件,設備已經非常匱乏,人手也不足,要按期完工,難啊!」饒勒斯又深深吸了一口煙,他在巴黎的本職是歷史學家而非專業的工程師,所以在技術上幫不了中國人多少忙,「所有築路人員是不是都趕過來了?我在工會看到過工期表,修路的基本人員一個禮拜了,還沒有一個人換過班,這怎麼支撐得住!你們會患風寒感冒的,有些人說不定還會留下一輩子的病根,必須輪班才行。」
饒勒斯也非常清楚這點,國際志願者都是理想主義者,但並不代表所有理想主義者都是盡善盡美的好人和能力出色的戰士。理想主義者一樣有可能男女關係混亂或者道德敗壞,也有人雖然遠到中國幫助紅軍作戰,但骨子裡還懷有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觀念。
鵝毛狀的大雪紛紛落下,很快就覆蓋了青島整個市區還有膠州灣和嶗山灣周邊的一切灰色原野。為了儘快修復鐵路,一些在戰爭中被紅軍繳獲的東洋馬,也被當成馱馬,一起肩負起恢復戰hetubook.com.com爭傷痛的任務。
「我們從歐洲到中國來是想幫助你們,兄弟、同志加朋友……絕不是想來給你們添麻煩,浪費物資的。」
「放心吧。」饒勒斯組織著他學會的所有中文詞說,「我要去縱隊里組織動員大會,我身體里雖然不行,但我也能做很多其他方面的工作,大傢伙都會來幫忙的!我們來這裏就不光是為了打仗,也是為了勞動。」
所以饒勒斯才一直希望國際縱隊的志願者能參加更多工作,他認為光是以學者教授的身份去做大學老師或者技術專家,並不能讓國際縱隊真正匯入到中國革命的長河中。
年輕的工人們在寒冬中赤|裸著臂膀,全都累得滿頭大汗,所有人漲紅了臉合力將冰凍起來的軌槽砸開,每一名拿著鐵鍬的工人都又黑又勞累,但大家精神都很好,眼裡全是火熱的光亮。
桑來朝帶隊的第一築路組就在這兒干,他們的任務是鋪枕木,桑來朝雖然按中國人的標準已經算是鐵路工程師,但他也親自動手,穿著一雙布鞋踏在雪地里,拿著兩根鐵棍就和工人們一齊動手把沉重的一車枕木搬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