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黨內地位最高的兩個領袖人物,多半時間就是穿著寬鬆的居家睡衣,坐在林宅小院子的菜田前,一邊翻著文件,一邊討論著將要決定四萬萬人命運的國家大事。
但林時爽當然不是保守反動之人,他是覺得即便是目前出台的新《婚姻法》也還是太落後了些。
她在婦女問題上跟隨第二導師恩格斯的思想,認為婚姻制度就是合法的賣淫關係,二者不過是同一種奴役的不同表現罷了。
新《婚姻法》雖然明文提出了婚姻是一種「無償的合作關係」的定義,但這部在立意上極為先進甚至可以說是過於先進的法律,毫無疑問在1915年的中國勢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但這樣複雜的理論,即便社會党進行了大量的宣傳教育,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大多數人的想法。畢竟更多人在一夫多妻制的想象里,只會把自己放在廣納妻妾的富裕階層的位置上,而很少會想到自己實際上處於斷子絕孫的貧民男性位置上。
在革命者看來,性關係就像喝一杯水一樣簡單,無關於任何物質和社會問題,只是簡單滿足一個人在生理和精神上的需要,它沒有任何神聖性可言,跟口渴時喝一杯水沒有任何差別。
新《婚姻法》廢除了一夫多妻www.hetubook.com.com制或者多妾制的合法性,已經轟動全國,引發各界激烈的爭論。雖然林淮唐在全國國大內強行劃出相當比例席次,專門用於指定女性國大代表,可是即便是知識青年出身或者革命黨人出身的女同志里,也有很多人支持一夫多妻制的糟粕,至於男性國大代表,對新《婚姻法》的批評攻擊就更不絕於耳了。
也可見到在某些方面,性焦慮對人的刺|激比財產焦慮更勝一籌。
這是毫不奇怪的事情,林淮唐就算真是鐵打的超人,他那無限的精力也不可能真的就能顧及到革命工作的所有方面。
即使用最為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口吻來說,一夫多妻制就意味著富裕階層可以無止境地霸佔性資源,富裕基層不可能使他所有的妻妾都充分生育,但絕對有能力將所有的新資源從貧民男性手中奪走。
林淮唐淡淡問出這個問題,國際縱隊的革命者中法學家的數量可是相當之多,畢竟研究法律的人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反體制運動的常見參与者。
林時爽不是第一次跟林淮唐談這件事,所以林淮唐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笑了笑說:「咱們這一版《婚姻法》你都嫌保守咯?全國上下的男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同志們可是揪住中央這一點,罵我是要讓中國人斷子絕孫噢!」
為了這些由於「性問題」而引發的爭論,分管參与國大立法問題的林時爽最近一段時間也是頻頻來找林淮唐談話商量。
這也是為什麼新《婚姻法》雖然廢除了一夫多妻制的合法性,但無論是《婚姻法》還是新《刑法》,都並沒有明文規定重婚行為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僅僅是沿海地區和一些較發達城市地區的地方政府出台了相關的《禁止重婚暫行辦法》,靠行政力量而非立法對重婚進行了若干不同的限制。
「據我所知,國際縱隊里有很多法學專家都對咱們的新《婚姻法》提出了意見?」
新《婚姻法》和禁娼都在全國範圍內引發了極其轟動性的爭論,甚至在部分地區還出現了有反動武裝打著什麼「社會黨要讓中國人斷子絕孫」的旗號掀起叛亂,其聲勢比較過去這群人打「反分田」、「反退押」的旗號時還要更大。
對於追求多子多福這樣傳統生育觀念的中國人來說,就算他是一位堅定的革命者甚至是一位社會黨的黨員,一般人也極難接受,甚至要提出這樣的問題——新《婚姻法》到底有什麼用!?
所有對底層男和*圖*書性來說,一夫一妻制絕對是在捍衛他們生存和繁衍後代的權利。
禁娼戰爭打響的同時,全國國大在一切選舉事宜結束以後,也開始了修訂新中國法律的問題,首當其衝者便是《婚姻法》。
林時爽和第二國際最著名的女權運動家、俄國布爾什維克黨的亞歷山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柯倫泰近來交從甚密,兩人有很頻繁的書信往來,林時爽的觀點當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柯倫泰的影響。
以西歐地區的法學家志願者們為主,國際縱隊里很有些人對目前全國國大的立法工作提出了大量意見——更準確來說,是大量極為尖銳的批評。
畢竟社會黨黨內,不算林淮唐,那除了還在成長中的李大釗、陳獨秀等寥寥數人以外,也就只有劉師復在工會方面能提出一些理論來,然後就是林時爽本身也能算半個理論家,其餘則無一個半個人可言。
柯倫泰的主張是什麼?
禁娼對中國人而言,畢竟還有一個道德層面上教化的意味存在,對大部分人來說禁娼雖然很難接受,但完全能夠理解。
在曹凝南下上海,掀起更大規模的禁娼風暴以後,林時爽為了研究問題方便,就乾脆借住在了林淮唐家中。
什麼叫一杯水主義?
林時爽高強度參与了國大的立法工和*圖*書作,他在日本留學時學的就是法科,專業的法學履歷出身。日本在方方面面雖然都以英國為師,但明治時期的日本法律還是主要參考了法國為主的大陸法系,林時爽在日本學習法學,自然也是受到大陸法系的影響比較大。
而中國社會黨本身黨內的理論家數量實在太少,由於黨的成長極大程度上是依賴於林淮唐個人,所有中國社會黨本身在理論方面,只要是林淮唐沒有直接下過定論的問題,就不可避免受到第二國際那些相比中國黨內理論水平高得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影響。
但這種像一加一等於二的初級算術那樣簡單的解釋,顯然不能使柯倫泰這樣智力水平和情感需要的女人滿足,所以她在恩格斯對婚姻制度看法的基礎上,還要更進一步,提出了「一杯水主義」的觀點。
他跟國際縱隊里的法學家們意見同樣有些衝突,但整體上來說立場還是比較接近的,所以林時爽對新《婚姻法》和最近出台的與禁娼相關的一系列條例都覺得有些不滿。
林時爽凝視林淮唐雙眼,直言道:「我們搞革命還怕別人反對嗎?要是遺老遺少反對什麼,咱們就不幹什麼,當初黃花崗起義的時候咱們就應該去兩廣總督府自首,還鬧什麼革命?我只是在想,君漢,和圖書我對你在革命立場上的進步性毫無疑義,但不管是禁娼的問題,還是婚姻法的問題,我都感覺到有一點問題很大,那就是你似乎並不打算從破除資產階級法權的角度出發,直接消滅掉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婚姻制度,而只是想用一種清教徒式禁慾的辦法來給它做一些修修補補的工作。」
但廢除一夫多妻制呢?
像林淮唐很少著書立論的女權、婚姻、工會制度等等方面,中國社會黨人就勢必很大程度上是跟著第二國際這批理論家的旗子走。
當然,若純粹從生育的角度出發,毫無疑問一夫一妻制的生育率是要遠遠高於一夫多妻制的。因為一夫多妻制在多數時候,不僅意味著有產階級的多子多福,也意味著貧窮無產者普遍性的絕育,或者更乾脆一點來說,所謂的一夫多妻制就是對貧民男性最殘酷的剝削,將直接導致絕大部分貧民男性斷子絕孫。
林時爽說:「國際社會黨執行局的委員柯倫泰女士在瑞典知道了我們中國準備重新修訂《婚姻法》的事情以後,專門托朱加什維利同志給我帶來了一封萬言書啊,我看她講得很好,革命政權需要靠革命的婚姻法來創造革命的新人,所以婚姻法事關我們革命事業的前途……君漢,我是覺得你在這方面太保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