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亞公社
第一章 出關

「我叫你什麼呢?」林徽因眨巴了兩下大眼鏡,又問道,「叫你中豪顯得生分,你說你,不是考到第一名了嗎?去保定讀書多好,怎麼也要到東北來。」
黎明時分,和煦的陽光灑在鋼鐵鑄成的鐵軌上,閃爍出耀眼的金屬光澤。一列從北京向東開去的北寧通車,正馳行在廣闊、碧綠的原野上,鐵道兩旁是茂密的莊稼,清澈的小河,成排的工舍和矗立的電杆線……好像走馬燈似的在憑倚車窗的乘客眼前閃了過去。
「你是放暑假回關內老家的學生嗎?」
距離戰爭的結束,已經過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雖然在越南、西伯利亞和琉球依舊衝突不斷,但國內整體的氛圍已經轉向了和平建設,許多軍人退伍以後也轉入地方的工農業建設事業里去了。特別是在東北,肥沃的黑土地上正在快速拔地而起無數工廠和煙囪,時間正以急切的速度撫平著戰爭帶來的創傷,那些遍布彈坑、硝煙和累累殭屍的舊戰場正日益成為新興的工業區。
「這堆吹吹拉拉的玩意兒,至少也得值個十塊二十塊人民元。」
車廂另一角的後排座椅上,一位讀報的青年人微笑著發聲問道:「放暑假啦?學生還是多看點書、多讀點報好,不和圖書然什麼也不懂。」
「呸!」
林徽因豎起一根手指,神情緊張,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不然也不會選擇離開北京到東北來上學。
一個胖商人湊近了那個洋學生,擠眉弄眼地瞟著樂器和女學生:「這孩子帶點子這個幹麼呢?賣唱的?長得真俊俏,莫不是……」
中學生的胸口還別著一枚學名牌,上面清楚寫著「瀋陽第一工業中學」的校名,校名下面是學生的名字「馬尚德」三個字。
在兩人的背後,車廂的內壁上還張貼著連幅的宣傳畫,最大的那一幅畫著幾隻大手握在一起,「1919年7月1日」的時間標記上面,則是用誇張的藝術字體寫著這麼一行話:「牢不可破的聯盟!」。
乘客們吸足了新鮮空氣,看車外看得膩煩了,一個個都慢慢回過頭來,有的打著呵欠,有的搜尋著車上的新奇事物。不久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上。精緻的皮箱上還堆疊著用乳白色絲綢包裹起來的西洋樂器,旁邊又放著一具裝在盒子里的小提琴。
「瞧,那是東洋革命的功勛艦金剛號戰列巡洋艦啊!」
微起漣波的大海上,還有一艘通體純白的軍艦,甲板上高高樹和*圖*書立起四支炮塔,艦橋附近還懸挂著一串長長的小旗幟,有大家都很熟悉的星輪紅旗,也有一面看起來很像日章旗,但那輪太陽中央多出一顆黃星的旗幟。
馬尚德微微氣惱道:「你懂?你懂你給我講講啊。好好的一個中國社會黨,混進去那如許多的日本人,再叫我怎麼尊敬、怎麼熱愛去啊?」
「主要是我又不知道怎麼稱呼你才方便。」少年臉上微微一紅。
這是販賣樂器的人嗎?旅客們注意起這行李的主人來。不是樂器商人,是一個年紀輕輕,約莫十幾歲的小女孩,年紀很輕,看來是個女學生,這女學生穿著白洋布短旗袍、白線襪、白運動鞋,手裡捏著一條素白的手絹——渾身上下全是白色。
洋學生瞧不起商人,看了他一眼,沒有答理他,另一個穿軍裝的青年微笑著說:「同志,關外是一個新世界,勸您萬萬不要在東北用那一套舊眼光來生活。」
車廂里頓時鴉雀無聲,一下子變得十分寂靜起來,林徽因的耳朵里只剩下車窗外呼啦啦的風聲,以及夏天時樹林里的蟬拚命「知了知了」聒叫的蟬聲。
林徽因恍然失笑,崖底下的海水撞擊著海兵的礁岩,破碎出成片的白色泡沫,折射著陽光和_圖_書五顏六色,道道白色雲帆匯聚海灣之中,千帆競發的美景更讓她印象深刻一些。
胖商人自討沒趣的聳聳肩,他還想說些什麼閑話的時候,站在女學生不遠處的一個少年卻雙眼噴火似的盯著他,胖商人打了個激靈后趕快走開。
伍中豪對海軍很感興趣,雙眼看到軍艦以後就轉不回神來,他的眼睛貪婪地將艦體上一切裝潢都印入腦海之中,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叫阿因!我爸爸都是這麼叫的。」
「我們打勝了仗,為什麼還要聯盟?」中學生一腳踩在木質的座椅上,一手握拳道,「日本人在東北殺了那麼多人!我們村也死了許多人。憑什麼,憑什麼他們打輸了,一轉眼間又成了我們的同志?我才不要和日本人做同志!他們……憑他們也配嗎?」
伍中豪放鬆下來笑了笑說:「因為東北是一個最新的世界啊!我就想到這裏來,誰都不想錯過建設新世界的機會。雖然關內每天變化也很大,也是日新月異的模樣,但誰不知道東北才是五年計劃的最前線呢。而且,我讀過對馬海戰的書,不是說那個東鄉平八郎今後要到大連教書嗎?我很想去會會他呀!」
「噓!在這裏不要亂說話。」
伍中豪從座hetubook.com.com位下面雙手舉起暖水瓶,一邊給林徽因倒了杯熱水,一邊笑道:「你要非讓我叫阿因的話,那今後阿因叫我豪子好了。」暖水瓶外面有一層竹篾做成的殼,裏面是雙層玻璃製成的瓶膽,夾層中的兩面鍍上銀、鋁、銅等金屬,中間抽成真空,瓶口還有個木塞,像這樣國營工廠生產的暖水瓶,是關外普通老百姓最喜歡的日用品之一,便宜、實惠又很耐用,在東北沒有暖水瓶日子可不好過。
「小姐,火車好像已經出關啦,咱們真的到了東北,但這周圍,完全看不出戰爭的模樣。」
「那是主席的叫法!……我怎麼能?」
日本海軍使用的艦艇命名條例和中國紅海軍本來就差不多,雙方對一等巡洋艦的命名都是使用國內的名山稱呼,金剛號戰列巡洋艦的名字就來源於大阪附近的金剛山。所以革命以後,大多數的聯合艦隊艦艇都沒有改用新的名字,而是沿用舊艦名。
火車噴著白色的蒸汽,汽沿著鐵道線繼續賓士在東北的大地上,伍中豪說話間,車窗外剛好出現了海濱的景色:當蔚藍的天空和碧綠的原野之間突然出現了一望無際的大海時,所有乘客都湊到了玻璃窗前,一起睜大了眼睛欣賞著渤海的風光。
她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人坐在車廂一角的硬木位子上,動也不動地凝望著車廂外邊。臉蛋很小,略顯蒼白,兩隻大眼睛又黑又亮。這個樸素、孤單的美麗少女,立刻引起了車上旅客們的注意,尤其男子們開始了交頭接耳的議論。可是女學生卻像什麼人也沒看見,什麼也不覺得,她這異常的神態,異常的俊美,以及守著一堆樂器的那種異常的行止,更加引起同車人的驚訝。慢慢的,她就成了人們閑談的資料。
「都說了,不許叫我小姐。」女學生撅起嘴巴,對少年使用的稱呼很是不滿,「現在是新時代,哪裡還有什麼小姐、少爺的?早就不興這套了,你不要叫我尷尬。」
「看海,多好看啊,今後渤海、黃海、東海……都成了我們的內海,變成一片和平的海灣。」林徽因歪著頭,也有些感慨,「你到大連讀書去,每天看這些,多美好!誒!你還沒說要我叫你什麼呢。」
車廂里,另一個穿黑色立領中學生制服的少年人,拿著一支鋼筆就在宣傳「聯盟」的大畫報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字。
但,也還是有些人對此並不滿意。
「這小密斯失戀啦?」一個西服革履的洋學生對他的同伴悄悄地說。
「噗!」林徽因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就叫你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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