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我私人的向日葵
第四章

喬貞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被推到了台前。剛才還在對小丑喝倒彩的觀眾們霎時間沒聲了,而那名小丑也知趣地跳回了幕後。
他看到圍繞著大大小小的火堆跳舞的年輕人。他們一邊舞蹈,一邊把更多的火種投到篝火中,讓它燒得更旺。喬貞聞到了木料自然燃燒的樸素香氣,他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己不陷入到關於米奈希爾的回憶中。
喬貞環視一下台下的人群,投射到他身上的大多是好奇的目光,但是並沒有惡意。
在舞台上的紅色幕布掀起之前,喬貞把視線投向多雷斯建造的那一間立式迷宮。年輕男子們的競爭已經開始了,他們一個個向上攀爬,旁邊的觀眾——大多數是姑娘們——在大聲鼓勁加油。因為在攀爬過程中攻擊對手就會立即被取消資格,所以要想奪得頂上的火種,最關鍵的還是速度和耐力。
「我說,你也下去吧。呆在這裡能做什麼呢?」
卡崔娜從後台的幕布中露出半截身子,呼喚喬貞。
「您上台來,好嗎。」
「我……?」
喬貞一時語塞。只是因為埃林這段話的前半部分。
「我們的女主角不知怎麼回事,十分鐘前突然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喬貞抬頭,看著窗外漏進來的光線和霧氣。現在是白天。
「呃。那麼,我……咳咳……各位……」
「喬貞大人,您也是來觀看我們的演出嗎?」
剛接過酒杯的時候,那透明的、滲透著淡青色的酒面上,竟然真的飄搖著一小柱火焰。
「不了,不需要。」讓喬貞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沒想到團長還真的注意到了自己從不缺席的事實。
「平安度過?誰告和圖書訴你的?」埃林說,「今天早上,多雷斯被發現弔死在自己的房間里。死亡時間正是昨晚。」
「哦,其實她在你發表演講的時候就回到台後了。但是她們大概不想打擾你的獻酒儀式,我猜。」
「……我以為我死了。」
「這酒非得點燃了再喝,」矮人釀酒師說,「放心,當入口之後,火焰立刻就會消失的,然後你就可以感受那醇厚得無可比擬,可以讓丹莫羅的雪山都融化的美味了!哈哈哈!」
「那個女演員沒事吧?」
「總之,火焰節已經是昨天的事情了。」
「……算了,這個火焰節能平安度過,總算是好事。」
喬貞轉過身,對他說話的是向日葵的女團長卡崔娜。
「那多無聊。喬貞,你不能讓我,這個最適合火焰節的人,獨自蹲在村口的草叢裡喝冷酒。」埃林說,「我找了兩個灰谷衛兵代替我,那些傢伙真好騙。我就說是桑迪斯的命令。看哪,那火焰升起來了!」
「哦,好的。演出一定會很成功的。」
他一仰頭,用眼角的餘光看見那青色的火焰和著酒液一起滾進了自己口內,然後便感覺到肚子里生成了一個燃燒的車輪,這車輪發出巨大的聲響,從腹部一直往上碾到頭部。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徒勞地期待這動作能制止那股難以名狀的辛辣——「糟了。」他心想著,倒在了舞台上,模糊的眼睛最後看見的景象,是卡崔娜急忙跑過來的腳步。
「您就隨便說幾句話,觀眾一定會安靜下來的。然後我們再進行一個獻酒儀式。」
陽光已經隱去在海面之下;在白日間,奧伯丁就像被灰白色絲線包裹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繭,但如今,中央廣場的篝火從內部把這繭燒得通紅。桑迪斯手下的灰谷衛兵,清一色的男性夜精靈,在廣場的四個入口搜身。這是一個理智的選擇,因為夜精靈通常很反感被其他種族觸摸。整個過程中沒有出現大的爭執,畢竟火焰節是年輕人主導的節日,這一點意外的安排無法澆滅他們的熱情;這熱情會感染每一個進入會場的人。
「喬貞大人,請過來這邊!」
卡崔娜看上去年近五十,但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年齡,也沒人知道她為什麼帶領著團員在奧伯丁落腳。作為一個貧窮、種族混雜的港口,奧伯丁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才接受了「海岸與向日葵」這個滿溢著活力的劇團,但如今,它已經是奧伯丁不可少的一部分。
蘇醒后,喬貞發現自己躺在治安局公用的休息室里。他從床上彈起來,用手掌扼住自己的喉嚨,就像要把那杯酒原物退還似的咳嗽。
「……」
「女主角……是塞諾妮小姐嗎?」
「獻酒儀式……?」
喬貞四處巡查了一會,和混雜在人群中的手下打招呼。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情況。偶有的爭吵也只不過是醉酒者之間的衝突。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靜,自然。
他回到了戲台附近,卻發現表演還沒開始。觀眾們正在竊竊私語。一個小丑站在幕布前玩著雜耍,卻被喝了倒彩。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要上台了。節目馬上開始。」卡崔娜說。
「就是她。難道您看見她了?」
「我睡了多久?」
「這裏人人都認識你,你這個該死的大名人。難道非要讓手下人擠出www•hetubook.com•com人堆,然後爬到這麼高來向你報告,——天啊,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強烈的支配欲。一起到下面去不是更方便嗎?無論誰,發現任何問題,立刻就會找到你的。就像我說的,反正人人都認識你。一邊接受年輕女孩盛上的酒杯一邊工作,和在空無一人、頭頂上懸挂著蜘蛛的塔樓上工作,我覺得這真是一次不需要思考的選擇。」
喬貞想拒絕,卻被卡崔娜一把拉住了,也只好來到台上的幕布后。
「嗨!」
他事後再也記不起自己說過些什麼了。總之他覺得自己幹得還不錯,因為觀眾們鼓掌了。卡崔娜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你醒了?」埃林開門進來。
「啊,我就是……隨便看看。」
「出什麼問題了嗎?」喬貞說。
雖然心裏還在疑慮「女主角失蹤了」這件事,但在這些目光下,喬貞也只好開口了。
台下每個人都望著他。「好吧,」喬貞心想,「夜精靈的食道粘膜,是比人類脆弱得多的。既然桑迪斯都能喝下去,那我也……」
「你現在該知道桑迪斯討厭矮人的重要理由了吧?那個釀酒師說,他給你喝的只是『特釀』,沒想到你就受不了了,因為他其實還有『頂級絕釀』。」
喬貞站在塔樓上,環視著中央廣場。今天早上他已經盤查了不少從外地來搜集奧伯丁火種的人,這些人被稱為「火焰節狂信者」,以在火焰節期間搜集最多的各地火種為樂,甚至願意為之潛入敵方領地。
「就是塞諾妮。昨天晚上她本該是女主角的,就因為她遲遲不出現,所以卡崔娜才把我推上台拖時間……」
「我能做什麼呢?」
海岸向hetubook.com•com日葵的特別節目還沒有開始,舞台上仍然用紅布遮著道具。喬貞剛想到「被埃林騙了」,打算罵他兩句的時候,卻發現埃林早就消失在人群中。
「幫什麼忙?」
起初,喬貞並不後悔自己來到火焰節的人群中來。
事實上喬貞的手下人已經發現了一名背著厚厚一袋火種的獸人,在出於安全考慮收繳了他兜里一把浸過毒藥的匕首后,把他送出了村口。那名獸人無辜的眼神,讓喬貞覺得自己和強行安排搜身的桑迪斯·織風,也沒有什麼不同。
「不,沒有。我讓手下人替你找找……」
「好吧。你要玩的話,隨便你。但是一旦出了問題——」
喬貞不得不佩服多雷斯,他實在是一個優秀的木匠。迷宮做得錯綜複雜,難以直接用肉眼判斷通往頂端的路線,而且相當堅固,同時有十五名青年攀爬在上,也絲毫不會搖晃。
接下來便是獻酒儀式。這並非傳統內容,而是「海岸向日葵」劇團在火焰節這一天祈求好年月的獨有儀式。當劇團的矮人釀酒師把一杯「特釀火焰酒」遞過來的時候,喬貞才回想起來:前年喝下這杯酒的正是桑迪斯·織風,而去年他拒絕參与這個儀式。喬貞很快就明白了桑迪斯的拒絕理由。
但是,喬貞並沒有看到多雷斯的身影。按理說,當火種被取下,焚燒整個迷宮的時候,製作人都會在場,並且在比賽過程中就開始早早守候。但是多雷斯並不在附近。
今天晚上不是所有年輕人都能享受歡樂——坎農被安排駐守海岸,防範魚人被篝火吸引而上岸鬧事。埃林,雖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年輕人了,對這次祭典仍然擁有非同一般的期待和*圖*書,卻被喬貞安排在村口巡邏。
如果這一夜能這樣過去就好了,他想。
「哪個女演員?」
「哎,總之您先出去說幾句話吧。」
「你在這裏做什麼。」喬貞一時被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鬧糊塗了,「我不是讓你守在村口嗎?」
這是喬貞第一次在工作時間離開崗位。他還有一個理由說服自己:「這是多雷斯可能會發生狀況的一天,必須嚴密關注,但是我從這個地方根本看不見他。還是到人群中更方便。」
「謝謝。」
正當喬貞試圖從人群中搜索多雷斯身影的時候,有人從後面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脊。
「不用麻煩了,那小姑娘就是喜歡開點小差,她不會忘記表演的。不過,我還是想請您幫個忙。」
「要不要給您安排一個好位置?您一直以來都很支持我們,每次新劇上映都會來我們劇院的觀眾可不多。」
他聽到擦肩而過的人給他的問候:「喬貞大人,玩得愉快。」「來嘗嘗我家自釀的麥酒吧,喬貞大人。」「果然,在這一天,就連您也不用當值呢。」他只能尷尬地笑笑,或者用一些含糊不清的單字來回答,「對」,「謝了」,等等。作為軍情七處的成員,喬貞從陌生人那兒得到的尊敬,通常是出於恐懼和緊張;但今天不一樣。
「總不能讓觀眾等太久,而且我們也沒有別的臨時節目……總之,您先上台來吧。」
「如果有人發現了情況,他們可以立即來這裏找我報告。我要工作,埃林。」
「另外,我得告訴你,海岸向日葵的特別演出要開始了。看吧,就是那邊的棚子,你這個位置什麼都看不清的。一年一次的,免費的,開放式的演出,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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