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夢的輓歌
第八章

衛兵進來后小心半掩上的門打開了。喬貞走進了屋。
「你妻子?」
「肖爾不會知道?」
「他剛剛才來的,典獄官大人。」
「呃,我把獄中婚禮的事情告訴了她。一聽見這類彷彿吟遊詩人題材一般的愛情故事,她興奮得不得了,非要我讓她和嘉蒂見個面。我還能怎麼辦?喬貞先生,按七處的標準來說,這算不算濫用職權呢?」
「這種事是第一次。但我認為他值得。」
「我相信你非常盡責。」
「喬貞先生。」
「軍情七處探員,典獄官大人。」
喬貞走出辦公室。他穿越走廊,沿途能看見鳥籠一般並列的牢房,前線軍營一般簡陋的食堂,滿是淤積水潭的放風地。各式各樣的犯人們充塞著這些污穢、臭氣熏天的場所,他們有的明天就能離開,有的將在此渡過餘生。他想:塞爾沃特,你的父親高估了自己。這些東西也不是秩序。
「當作閑聊就好,反正我們這次談話……」
「只要你交代好剛才的傳令兵。」
「我聽說他在犯人中的名望太高,讓你們很難管理。」
塞爾沃特忽然覺得渾身無力。
上次能面會鮑西婭,已經是僥倖了。喬貞無論如何也不能接近關押托托羅的七處重刑牢房,必須換個途徑來收集情報。
「作為七處的一員,從原則上來說我總是代表七處領袖的意志,但我今天並不是因為他的命令而來。」
托托羅的資料很簡略。全名托托羅·艾莫瓦,四十五歲,閃金鎮人,盜竊犯,因為同夥在作案過程中殺了人所以加重判罰。入獄已經四年。親屬一欄是空著的。
「這個很難說。按牢房的安排來說,他們沒有接觸機會。但是在放風,或者做勞役的時候就說不準了。不過,如果他們之間的仇怨大到會引致謀殺的話,我不可能不知道。」
「久等了,喬貞先生。」
「可是……」
和-圖-書「沒辦法知道。在尼爾第二次入獄之前,托托羅幾乎成了一個啞巴。會吃,會睡,別的什麼都不能做。我不得不把他轉移到單人牢房,因為這裏的大部分犯人還是希望活下去的,接近托托羅會讓他們意志消沉;他們躲避他,就像躲避傳播絕望的瘟神。後來,他終於殺人了。殺了一個第二天就要結婚的人。這次肖爾要帶走他,我沒有再阻止。我算是真正知道了父親讓我『小心軍情七處』的意義。關於托托羅,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麼多。」
就在喬貞準備把門拉開的時候,塞爾沃特叫住了他。
「一般來說,政治犯的名望都比較高,但他們同時也會製造派系,引發暴力。但尼爾不一樣。以我的身份說這些話很不應該,但我覺得,他的歌有著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力量。他不主張任何非法行動,只是因為崇拜他的人情緒失控了,所以才把他拖下了水。在這一點上,我敬佩他,所以批准了婚禮。」
「我的話也許越權了,但我要說,你們根本不關心案件的真實情況。」
「我是代表另外一個人來的,」喬貞把教堂徽章放在桌面上,「本尼迪塔斯大主教。當然,暴風監獄同樣不受教會管轄,但是監獄犯人的道德改造評定卻是教會負責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合作。」
「我有一個還呆在奧伯丁的七處朋友,你和他打交道會更輕鬆的。只是要小心他打探你家女僕的私人情況。」
「當然。」
「請說。」
「沒有,因為我不允許他帶走托托羅。我必須守住自己的底線。最後他只是用了監獄里的詢問房間。我可以肯定,托托羅被用刑了。但是,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傷痕——精神損害才是主要的。肖爾來過幾次以後,托托羅變得非常衰弱,神智渙散,就像半邊身子已經埋進了泥土。到了放和-圖-書風時間,他甚至都不願意出牢房,不得不讓獄卒把他拖出去。我不得不說,你們的領袖折磨人的本事非常高竿。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麼,恐怕我不能和你談些什麼。畢竟暴風監獄不受七處管轄,沒有向七處提供資料的義務,而且……」
「呃,通常早上我都忙得沒辦法會客。那麼,你有到這兒來,是為了……?」
「我想先問一個問題,喬貞先生。你是代表肖爾大人來的嗎?」
「什麼?你說什麼人要來?」
這時候,喬貞回想起塞爾沃特講述托托羅如何被老人的折磨,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我希望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說出這句話時,塞爾沃特眼裡有他自己未能察覺到的恐懼。
「總之,她很喜歡那姑娘,她們在一起喝了茶。臨別的時候,我妻子把手放在嘉蒂的腹部,然後和她耳語,隨後兩個人都笑了。我想這是指嘉蒂有了身孕。當然,憑我的眼睛是完全看不出來。」
「你太緊張了,典獄官大人。」喬貞在桌子另一面坐下。
「很好,」喬貞說,「我就是為真實情況而來的。也許還有一些我該知道的事情?」
「我明白了。」喬貞點了點頭,站起來。「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我想知道的就這麼多。在我走出門之後,我們都會忘記這次對話。」
「沒有把他帶走?」
「典獄官大人,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那麼,」喬貞說,「你覺得她會是一個好妻子嗎?」
「不存在。噢,好吧。她只是一個民女,讓我這樣在貴族圈子裡長大的男人做評判,很不公平。但我妻子曾經見過她,同為女人,從她嘴裏說出的話也許可信些。」
當傳令兵走進屋子裡,大聲說出有一位軍情七處探員來訪的時候,典獄官賽爾沃特正把一大堆文件從桌面捧起,準備轉移到www.hetubook.com.com背後的柜子上。他像抱著古董花瓶似的抱著這沓紙堆,膝蓋頂在下方保證不會灑落。他的視線越過紙堆,只能看見傳令兵的上半身。
喬貞不由得笑了笑。「你坐在這個位置還真是不應該呢,典獄官大人。」
對話的緊張氣氛略微舒緩了。「你見過尼爾的未婚妻嗎?」
「給我攔住他。隨便什麼理由,我需要五分鐘時間準備。」
「你非常年輕,」喬貞打斷了他的話,「但看來也非常謹慎,典獄官大人。」
「尼爾·傑西的案件」。
喬貞放下檔案,看著塞爾沃特。「請繼續。」
「他和尼爾互相認識嗎?」
「他們談話的內容……」
「還有事嗎?典獄官大人。」
「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托托羅,殺死尼爾·傑西的人,」喬貞說,「我必須知道他的個人情況。」
塞爾沃特猶豫了一下,說:「我父親曾經說過:『同是為了維護王國律法的尊嚴而工作,我的方式是讓一切服從於秩序,肖爾卻是讓一切歸於混沌。』你對這句話怎麼想?」
當馬隊路過喬貞身邊的時候,鮑西婭看了看他,然後立刻把頭偏過去,不讓別人發現她認識喬貞。剛剛從黑暗潮濕的牢房裡出來,她的頭髮仍然有些亂,額角有青灰色的污漬,盔甲也不那麼光鮮,但這都不是問題,因為她的眼瞳仍然明亮有神。喬貞知道,她回到聖光大教堂后,會在侍女的陪伴下,在熱氣騰騰的水池中洗凈泥污,在光亮、瀰漫著誘人熏香的房間中進餐。有專門的匠人會把盔甲打磨得光亮如新。夜裡,當她躺在柔軟的床上的時候,或許會因為想念尼爾而哭泣,但最終她還是會暫時忘記這幾天經歷的一切,沉入無夢的睡眠。
塞爾沃特考慮了幾秒鐘。「那好,」他把來訪者記錄表上剛剛寫上的「七處探員喬貞」塗掉了,「你想知道www.hetubook.com•com些什麼?」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噢,我妻子也這麼說。她覺得我應該干藝廊贊助人之類的活,而不是被這九千多個誤入人生歧途的人牽著鼻子走。」
來到外面后,他正好遇上一支聖光教堂衛隊,騎著馬沿城中河道走來。鮑西婭在隊伍中央。經過大主教在喬貞指導下的斡旋,她已經被暫時釋放了。
「我是很盡責,這也是父親教給我的。或許你們七處的人有不同的辦事哲學?你們來把鮑西婭和托托羅帶走了,關在私家牢房裡審訊,稀里糊塗地出來了一個『鮑西婭教唆托托羅』的結論。你們根本沒有在暴風監獄里做詳細的調查。所謂的物證收集也是草草走個過場。你知道這給我什麼感覺嗎?」
可憐的姑娘,你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喬貞望著鮑西婭遠去的背影,心想。
塞爾沃特沉默了一下,身子略微朝前傾。「剛才怎麼說的來著,我們今天的談話不存在。對吧?」
「詳細說說看。」
雖然之前沒有正式會過面,但賽爾沃特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人。「還在看什麼看,快過來幫我,你想讓這位探員等多久。」他對傳令兵說。在和傳令兵處理好那一堆文件后,他才吐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雙掌合握擱在桌面,帶著尷尬的笑容面對來訪者。
「他沒有家人?」
「兩次。本來應該摸清一下底細,但是既然她只打算進行十五分鐘的儀式就離開,所以我就沒有太過注意。可憐的姑娘,應該已經回到月溪鎮了。」
「我想,」喬貞說,「也許只是生存方式不同吧。」
喬貞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現在,來談談別的。尼爾的婚禮,是你批准的吧?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暴風監獄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吧?」
塞爾沃特看著徽章。
果然,塞爾沃特想。當下他面臨著很多麻煩,包括牢房緊缺以及食物和_圖_書供應不足,但是這些都不如尼爾案件讓他更心煩。
「典獄官大人,你知道我們這次談話將是什麼性質嗎?沒有人看見我到過這裏。我們從來沒見過面。這次談話根本不存在。你不需要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徽章,只需要和我合作,然後我會把這一點告訴大主教,讓他知道是誰幫了他的忙。至於別的事情,從來都沒發生過。」
「那好,」塞爾沃特說,「在尼爾兩次入獄的間隔,肖爾來找過托托羅。」
「算。不過我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個人的看法。我從沒想過和一個軍情七處成員能這麼順利地談話,當然,這也許只是你的技巧,畢竟我說出了很多不願意透露的事。但如果再和七處的人打交道,我希望對方是你這樣的人,而不是肖爾。」
「家族遺傳。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給父親做助手了,所以當我二十一歲繼承他的職位的時候,已經對這一套再熟悉不過了。你知道父親給我的第一個建議是什麼嗎?『小心軍情七處』。我還有很多事要忙,既然你不代表高層,那麼不介意的話……」
「有,但是你要知道,有很多犯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家人來探望,一旦在獄中死亡,也不會有人來收屍。托托羅就是那樣的人,我們曾經懷疑他入獄是為了逃避債務。留著那一欄不填,也是為了降低行政工作壓力。」
「喬貞先生,我不知道你想探究什麼,但這個問題還真是……沒想到啊。」
塞爾沃特找到一本犯人檔案冊,翻到托托羅那一頁,遞給喬貞。「不能帶走。也不要翻到其他頁。」
「這讓我有些難以領會了,喬貞先生。」他說。「你為肖爾工作,但是……」
「在尼爾第一次出獄后,托托羅似乎發生了一些事。他變得很暴躁,在犯人里不斷鬧事。然後你的領袖就在我的辦公室里出現了。他說要因為一件重要的案子詢問托托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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