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也常常要訓練新兵嗎?要是那些小子連長槍都提不穩,你會馬上糾正他們還是當作沒這回事,由他們去?我做的事情也是一個道理。還是快恢復你平常的完美微笑好了,雷納。這是你樹立威信的重要武器。」
他察覺到自己的口誤,連忙閉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軍情七處探員和駐地軍官的努力下,火災的原因已經查明,」他說,「一隻潛伏在樹林中的食屍鬼引發了這起悲劇。當然,如今這隻罪惡的天災已經由我們的衛兵消滅在了塵土中。」
「你是說在冒險者營地還買得到真貨?」
「好,你可以先回去了。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陪她去?我當然沒問題,也不是沒和她提過……」牛頭人的語調突然變得彆扭起來。「但是,人類,你可能不懂,溫狄是很獨立的,又是德魯伊,她可能覺得我跟著有些礙事,雖然其實我不礙事……看這把刀,劈開那些攔路的腐敗樹枝容易得很。哎,我要是能陪著她去就好得多了。」
埃林和雷納對視了一下。他們已經猜測到了這次會議的議題。
「十五個銀幣。我知錯了,雷納大人……」
他突然發覺到了什麼,趕緊清了清嗓子說:「總之,她不在。至少得兩三天才會回來。要帶個口信嗎?」
「是……預防瘟疫的葯。」
士兵縮著脖子,雙眼不安地小幅度擺動著,抬起右前臂,掌心向上。尺寸如半截小指頭的藥液瓶躺在掌中,有些渾濁的液體在瓶里晃蕩。
唯一提出異議的是弗林特,他要求至少等弄明白誰是縱火者之後再考慮和*圖*書送還傑邁爾,但也像往常一樣,他的意見受到尼赫里的忽略。
「人類,你找溫狄做什麼?」
「你花了多少錢?」
「誰說要買你的刀?問個事,你認識溫狄·鷹羽嗎?」
「噢,我是她的一個客戶,想多買一些草種……」
買假藥的士兵,只不過是這兩個謠言所引起反應的衍生現象。就像一個人得了重病,他可能同時承受著發熱、四肢無力、心律不齊、傷口感染等等病徵,並非每一個病徵都是致死的,但是毫無疑問,它們都能夠加深痛苦。在藏寶海灣的時候埃林就見識過了謠言的力量,經受過磨練的士兵和冒險者傳播起謠言來,雖然不像平民那樣不停加油添醋,但他們會更認真地對待它。
埃林發現前方有一個男性牛頭人蹲在地上磨刀。他走上去說:「嗨。刀不錯。」
「我不知道海龜尿是什麼樣子,但這絕對是假藥。」雷納說。「不為別的,就為價格。裝這類藥液的瓶子都不止十五個銀幣。」
十六位犧牲者?你確認?埃林突然笑出了聲。得把還好端端躺在病床上的科爾斯塔也算進去,才有十六個。他無需掩飾自己的笑聲,因為獻給主教的掌聲開始齊鳴。很多士兵都安逸了,釋然了,謠言的源頭是天災這個說法是完美的答案,畢竟事實並不是他們最關心的。他們滿心崇敬地為偉大的宗教領導人鼓掌。黑夜中的掌聲轟響著,嚎叫著,就像一個人拔自己的頭髮,抓自己的皮膚,用精神失常的行為來抵禦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恐懼氣息。當一切都安靜下來后
hetubook.com.com,這個人將在凋零衰敗的睡夢中與死亡相遇。
「不用和我道歉。你該對自己道歉。用辛辛苦苦打仗贏來的軍餉,去換這種誰也不知道成分的非法東西。」
當夜,尼赫里在修復的鎮廣場對士兵們發表了一次演說。
士兵畏畏縮縮地報出幾個先行者的名字。
對方用迷惑的眼神看著埃林,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牛頭人語哪兒發錯了音。
還有一個更麻煩的謠言是:「是那個關在地牢里的血色十字軍放的火」。當然,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這個謠言或許是當夜在樹林里給傑邁爾包紮傷口的醫務兵最先傳出來的,但是埃林不可能去指責這些人。他不可能拍著胸脯說不是傑邁爾乾的你們都弄錯了,畢竟「血色十字軍」這個詞是太過敏感。人人都知道,血色十字軍痛恨所有和瘟疫沾邊的人和事,只要是感染者,就算是同伴,也會立刻清除。裝滿瘟疫感染者的隔離屋在他們眼裡,幾乎等同於萬惡之源,一把火燒掉天經地義。士兵們通過獄卒知道傑邁爾還活在地牢里,激憤和不滿在心中滋生。事實上今天到這兒來之前,埃林經過地牢,就看見喬貞正在教訓幾個提著劍試圖闖進地牢的士兵。
「你不是說很熟悉她嗎?」
「當然,其實很多藥物都是委託非軍事藥廠生產,我們收購下來,再貼上『聯盟專用』的標籤。但真貨的價格不是我們的士兵負擔得起的,他們也只能從這些小藥瓶里尋找一些安慰。所以我倒不擔心他們用了這些藥物後會有什麼不良反應,和_圖_書因為假藥商也需要回頭客。估計只是一些糖水吧。給每個士兵都分配一定量的防治瘟疫藥物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不過……真這麼做的話,要不了十年,國庫就要給掏空了。」
「可是他們都說有效。」
和前幾次會議一樣,還是那五個參与者。尼赫里先是做了一番「自我檢查」,因為我的疏忽造成一場不應該出現的風波還讓骨灰盒陷入險境云云,然後立刻把話題轉到核心:必須遵守和十字軍的約定,把傑邁爾送到索多里爾橋上,並且從這一刻開始安排具體事宜。這是喬貞和尼赫里在會議上分歧最小的一次。因為前些天傑邁爾的諾言,喬貞也希望他和德米提雅見面的那一天快些到來。
「還會有進一步的正式懲罰。現在讓他留在這兒也沒什麼意義。」
「這個……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
「雷納大人,埃林大人。尼赫里主教要召開緊急會議,請二位立刻趕到他的住宅里。」
「為什麼你不種起來?」
這第二個謠言在冒險者中的效應,是讓他們開始懷疑聯盟和血色十字軍的關係。不用說這些說法遲早會傳到部落耳里,到時候——到時候該吃虧的是負責人尼赫里吧?那倒也不壞,埃林想。
埃林回到雷納身前,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說:「你這副表情是怎麼回事?」
「剛才那玩意給我看看。」
「好了好了。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就可以。」
「她又出去采草種了,沒人知道她會跑到哪兒去。瘟疫之地可還是相當危險的啊,唉。不過我相信她在做的事一項有意義的偉大工作。看,她也給了我www.hetubook.com.com一株草種。」
「如果我說錯了請指正:我剛剛看見一個軍情七處直屬探員在給一個牛頭人提戀愛意見。」
這天早上,埃林和雷納一同來到冒險者營地邊緣,解決了一起士兵和冒險者之間的鬥毆事件:士兵認為隔離屋的火災是冒險者搞破壞,冒險者則指責聯盟沒有足夠能力預防意外。鬥毆牽涉了四個人,雖然每個人都有輕傷,但整個過程看起來就像小孩子的泥地摔跤一般彆扭。事實上,他們打起來的主要原因,並非是各自陣營遭到了語言攻擊,而是「有瘟疫感染者從火災里逃出來了,下落不明」的謠言。有人要為謠言引起的恐懼負責任,在這個負責任的人站出來之前,就只能靠打架來派遣煩悶和不安。士兵和冒險者們在戰場上直麵食屍鬼或者憎惡的時候,或許可以毫無畏懼,但是一個莫須有的瘟疫感染者卻能在他們的大腦中四處游竄,播下恐懼的種子。
士兵離開后,一直在雷納身邊看著這一幕的埃林說:「你就這麼讓他走了?」
「溫狄么,」牛頭人猶豫了一下,然後突然提高聲音,「當然熟悉!你問對人了。大地的暖風帶來溫狄的消息,我讓暖風停駐在肩上……」
「不可能。她從來沒有賣出去一株。」
「誰說的?你還知道誰買了這玩意?名字告訴我。」
「瘟疫之地是很危險,不過你可以陪著她去嘛。」
牛頭人頭也不抬地說:「不賣。」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埃林拍了拍牛頭人的肩膀。「給你提個小意見。與其把她給你的草種當作紀念品,還不如種起來,也可以多製造一些交https://www.hetubook.com.com流機會嘛。繼續努力,再見。」
不是十字軍,不是冒險者,不是部落,不是意外,而是天災。在台下聽著的喬貞等人,不得不佩服尼赫里利用機會收攏人心的能力。他不需要詳細解釋食屍鬼是怎麼點起火的,只需要用激昂的陳辭把士兵們的注意力從邏輯引導到情緒上:
「你必須作為我的代理人,去見證這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尼赫里用這個無法辯駁的理由說服了雷納。
會議最後決定,由喬貞、埃林、弗林特、雷納四人,帶領少量士兵,押送傑邁爾前往索多里爾橋。前三者都是意料中的人選,而且他們也非常願意做這項工作,雖然是出於不同的目的;唯獨雷納對於自己接收的命令有些質疑。
「看起來像海龜尿。」
「把手伸出來。展開。」雷納對身前的士兵說。
「這是什麼?」雷納把瓶子收過來。
一個傳令兵疾奔到他們面前。
「這起讓我和各位都揪心不已的火災,說明了天災是多麼的兇殘、險惡;說明了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勝利的成果得來不易;說明了我們每一天都要更加團結,否則就會遭到意料之外的挫折和禍害。為了紀念這十六位犧牲者,我建議所有帳篷今夜都不要熄燈,而我個人也將徹夜為死者的靈魂祈禱,讓它們在聖光的指引下步入應許的福地……」
「……我不知道。」
「這麼說你很熟悉她了。」
雷納還沒有答應,埃林就把藥液瓶從他掌中抄過來,捏在手裡。手指尖感受到玻璃表面的輕微划痕。雖然號稱預防瘟疫的藥物,但瓶面上沒有任何標識,更不用提劑量和使用說明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