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西瘟無戰事
第二十五章

紙張是最好不過的引火物了。
「我夜裡醒過來的時候,火已經燒得很大了,雖然還沒有蔓延到我的房間。要不是溫狄在外面敲窗戶,大概我會就這樣燒死吧。我開門讓她進來,最初想的是怎麼救火。但是……我……」
火災的前一天我給喬納森帶去了他妻子的信。雖然為了給他取信,埃林需要有喬納森簽名的一張便條,但當時是他自己帶去筆和紙,讓喬納森簽上名,再從送食物口遞出來的。
「當然當然。咳!」埃林吐出一口痰。「嘖,烏漆抹黑的。還是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別緊張,艾米。你氣色不錯嘛。」埃林說。「我們只是來看看你。當然也會問幾個問題。」
「能活下去的人都活著。不能的,已經火葬了。沒有任何損失……我單指火災這一件事情。」
此刻在喬貞面前的尼赫里,完全卸下了聖光代言人的神聖光環。他還原成了一個為沉重的頭銜和責任而苦惱的普通男人,就像德米提雅成為一個普通女人一樣。他因為能吐露出這些話而感受到了一種釋放感,卻又因為這釋放而不安。
「你和伊森利恩一模一樣。他也為他所做的事情『痛心』。」
「夠了!該死的……!」尼赫里試圖抹去臉上的血污和泥土。「我呆會還要主持一個會議……還要帶著暴風城來的一個公爵參觀重建進度。到此為止!你和埃林快回到軍情七處的窩巢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喬貞調整著呼吸。「最後一個問題,尼赫里,雖然你有資格不回答。隔離屋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你覺得它們要花多長時間才能真正對瘟疫之地的土壤產生影響?」喬貞問。
「喬納森。」
溫狄平緩地嘆了一口氣,並不代表失落,而是一種釋然。
「對了,你那把漂亮的刀呢?」埃林問。
埃林知道這不能說是他的錯。但是,他還是非得把剛才對艾米說的話,「火葬確實是他們所能有的最好結局」,在心裏對自己重複一遍。他想:喬納森從火場里走出來,倒下,試圖抓住弗林特的腳。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在為放棄生命而後悔?
埃林像洗臉一樣雙手抹了抹面部。「我再好不過了。」
「等等,喬貞……」尼赫里意識到了什麼。「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裏?說是協助處理關於傑邁爾的事件,但你為什麼一直把焦點放在我身上,而且還到原市政大廳調查我的家族史?」
艾米似乎有些猶豫。溫狄說出「都告訴他們吧」之後片刻,她才開了口。
「放心,我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對你的評估已經結束:情緒不穩定,濫用職權,至少這兩點我會在報告書裏面強調。」
「我早就等你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了。不,火災與我無關。但老實跟你說,那天夜裡,當我看見隔離屋燒成灰燼的時候,我心裏可是輕鬆極了。教會上頭只會不斷發『盡量拯救每一條生命』之類的空話,我非得應和他們不可,每夜每夜地為這些感染源大聲祈禱。可惜無論祈禱還是藥物,在真正強大的瘟疫面前只是兒戲。我也曾經為無法好轉的瘟疫感染者流淚,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有的東西克服不了,就只能由他去,而教會卻會讓我承擔全部責任。火災第二天我就把隔離屋的鑰匙扔到了垃圾堆里。」
「我現在只要知道她還活著就夠了。」他先後看看喬貞和埃林,往常總是充塞在他眼神中的無端的憤怒在此刻消失了。「我……對你們感激不盡。」
「沒關係,你自己考慮吧。他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安多哈爾。」
「沒,沒帶在身上。」
尼赫里轉過身來。「你的態度不太正確,不過相信也是工作壓力所致。想談什麼?我洗耳恭聽。」
他沒有繼續這句話,雙手緊握戰錘,從上方hetubook.com.com砸下來。他似乎忘記了那句「我不會殺死你」,目標直指喬貞的頭顱。在極度的狂怒下,這成為了兇猛卻魯莽的一擊,讓喬貞得以看準空隙,並不閃避而是迎面衝上,抓住了尼赫里的手腕。錘柄落在他的右肩上,但他顧不得這疼痛了,用額頭狠狠撞了一下尼赫里的鼻樑。戰錘脫手了,尼赫里捂著面龐下半部朝後踉蹌退去,柱狀的鮮血從手指間溢出來。
「那就好。」
屋子裡四處掛著一些莫高雷風格的飾品,四張簡易病床排列在兩側,只有一張床上躺著一個熟睡的獸人,右腿上綁著繃帶。一隻棕白花色相間的貓趴在獸人頭頂的窗台上。他們走到房間里側,溫狄掀開一道門帘,喬貞和埃林就看見了坐在小桌子前,埋頭寫著什麼的艾米。從隔離屋廢墟里消失的小盆景就擱在桌面上。陽光能照得到她和它。
的確不可能。只要有戰爭,就有事物會遭到毀滅,有人會倒下——傑邁爾。德米提雅。雷納。但是,也總有事物能夠生長出來,比如溫狄的寶貝草種,也有人能夠站起來——喬貞看了看在埃林身邊,讓他那些在喬貞聽來很無趣的笑話給逗樂的科爾斯塔。
「說真的,喬貞。你要懂得什麼是大局。是的,傑邁爾是我的弟弟,德米提雅是他所愛的女人。但是……他們仍然是危險的血色十字軍。我做出這樣的決定,也很痛心……」
「即便如此,那傑邁爾要付出的代價仍然是: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母親。我只是在想——或許二十多年前,那個教士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他應該把你帶走,留下傑邁爾。這樣雖然可能會多出來一個殘忍狂熱的血色將領,但同時也會少一個沒有絲毫良知的主教。這交易很划得來。」
「可是……我還需要心理準備。」
「聯盟的藥物早就供應不足了。弗林特見我很擔心,就用自己的錢從冒險者營地那兒不停替我買葯。他是希望這些病人能治好,讓我脫離出來。我都和他說過了,有多少葯都未必能做到這一點,但他不信,還以為是我要擺脫他的借口。喬貞先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弗林特給了我一個包裹,你還記得吧?那就是我從他那兒接受的最後一批藥物。」
血色教士帶走了傑邁爾。
尼赫里翻閱著那一本本從安多哈爾廢墟中搶救回來,精心收藏的典籍,動作粗糙而焦急,險些還撕下了一頁,根本看不進任何字句,然後又一本本地塞回書架的縫隙里,就算封皮弄皺了他也不管。每當在安多哈爾的工作中感受到壓力的時候,他都會回到這間書房,用靜心的閱讀來提醒自己不要在他人面前意外褪去身上的光環。一想到自己承諾過會將這些圖書交付公用,他就有些後悔。但是今天他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
「夠了,收起這一套吧,尼赫里。我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在這之前我們不如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他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以及故作的鎮定。在短時間的思索后,他再次開口:
「他們看起來有急事要和我談。你要有事的話等會再過來。」
「不要裝作你不知道這些事,也不要裝作傑邁爾只是一個偶然闖到你這兒的十字軍。你利用自己的弟弟——不用辯解,沒什麼意義。我早就在原市政大廳的資料庫查過了你的家族資料,而且傑邁爾也把你們倆的事情都告訴我了。他一直夾在血色十字軍和你之間,進退兩難——明明知道他和德米提雅的關係,你還要逼傑邁爾去設計謀害她,來證明親弟弟對你的負罪感。我猜那兩個狙擊手無論如何都會殺死傑邁爾的,即便是在成功射殺德米提雅之後。」
艾米沉默了一下。「我一直在想,怎樣對他才算公www.hetubook.com.com平。其實如果不是他的話,病人們也撐不了這麼久吧。」
臨行之前,喬貞和埃林來到了冒險者營地邊緣。仍然有士兵在和冒險者們交易著食物,假藥,私釀酒,賭博用具等等小物件,而且比過去明目張胆得多,因為已經不會有人每天早上來這裏視察了。
「這些都是我從收集來的草種中仔細挑選種植的。」溫狄說。
「嗨。還記得我嗎?」
「我和一個血色十字軍一樣?這是我十幾年來聽到的最無稽的話。我本不該和一個軍情七處成員計較,而且這整件事里你也幫了我不少忙,但是你這麼說就越界了,喬貞。你肯定不會為這句話道歉,但是……由不得你。」
「多管閑事。」索額瑪搔了搔背,離開了。
「但是現在別急著去找艾米,她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給她一些時間。」
希望我和埃林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因為你有放火的嫌疑。」
他辦不到。第二扎玻璃碎片,第二條滾燙的毒蛇在咬噬著他。二十多年後,瀰漫著血腥氣的地下牢里,他對傑邁爾說:「你會為了我,為了查洛斯圖家族,而斬斷這遭到詛咒的愛情,清洗自己的罪孽嗎?」而傑邁爾說會。他背叛了這個回答,但至少在那一刻,他說會。我有罪而且我要清洗這罪孽。那麼替我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和她的孩子。然後迎接你的就會是光榮。家族的光榮。我的光榮。聖光的光榮。
他們找到了上次那名牛頭人。他獨自站著,右手搔搔下巴的鬍鬚,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埃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在一座稍大的小木屋前找到了溫狄。她提著一桶水,正好準備進屋,看見了他們,把水桶放在地面。
「對了,」艾米說,「弗林特知道我還活著嗎?」
「喬貞先生,埃林先生。」溫狄說。「找我有什麼事呢?」
「噢……他們是有急事。這位是皇家植物學者什麼的。也對,我不呆這裏礙著,走了。你們慢慢談。再見,溫狄。」
「可是,艾米,」埃林說。「對於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你真的什麼頭緒都沒有?」
帶走哥哥吧。反正我已經活不長了。
最初給感染者們帶食物,或許有一半是因為艾米。但是在取信、遞交給喬納森的過程中,埃林覺得自己純粹是希望想讓喬納森讀到家信,才這麼做。
「這不困難。如果不是有別的事情耽擱,我們可能早幾天就過來了。」埃林說。「火災的廢墟里沒有發現你的盆景,連一點點陶瓷碎片都沒有。也許是有人取走了它,可誰會對那玩意兒感興趣?不會是溫狄,因為盆景里養的草她自己多得是——那麼就只能是你自己。我還記得第一次到你房間,想去碰碰那草,你還不讓,當然不會忍受它在火災里消失。這麼看重在外人眼裡只是雜草的東西,我們自然假定你和溫狄是認識的。好吧,那麼你帶著盆景從火災里逃出來了,又是誰在你的鎖上動了手腳,掩蓋成有人刻意把你燒死在裏面的樣子,然後又砍掉窗戶上的木條好讓科爾斯塔逃出來?起先我們以為一定是男人的手勁才能扭彎鎖上的鐵條,不過,那隻限於人類。而科爾斯塔房間的窗戶有兩米多高,她得墊了高腳凳才勉強夠到,那麼會是哪個男人解救了科爾斯塔嗎?很難想到,畢竟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要扭彎鐵條,弄破兩米多高的窗戶,對溫狄都不成問題。其實現在想起來,我追捕溫狄的那天夜晚,你其實是要去見艾米吧,所謂取土什麼的只不過是借口。我說漏了什麼嗎?」
「作為一個信仰聖光的護士,我本應該陪他們到最後一刻才對。可是,他們的最後一刻,並不是死亡。那樣的隔離間,未必能關得和-圖-書住一個……天災。我從管理那間屋子的第一天就開始害怕,而且越來越怕,夜裡常常驚醒。白天,我很樂意照顧他們,但是一到夜裡,我就害怕起來……」
「——你和埃林的觀察目標是我。很好,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兩個人和解的傳聞看來是真的。你涉水太深了,喬貞。我以後會千萬倍地防範你們這些直屬探員——現在給我消失。馬上。」
「至少一百年吧。希望大地母親會眷顧這些生命。當然,我會盡量改良它們,來縮短這個過程。」
埃林明白,那片打火石也許可以藏在任何地方。不過,至少信紙——引火物,是他帶給了喬納森。
「不了,我沒臉見她。畢竟,我把她拋在了火里。那她現在怎麼生活?一個孤兒……」
接下來喬貞又追擊了好幾下,尼赫里也用拳頭和腳回擊。場面彷彿變成了兩個普通男子的鬥毆,毫無章法,首要目的是用肢體衝突來發泄怒氣,而不是擊敗對方。不多時,他們都已經遍身泥濘。最後,尼赫里攔截住了喬貞的一拳,然後一腳蹬中他的腹部,拉開兩人的距離。
溫狄喚了一聲「艾米」,她回過頭,看見了兩個直屬探員。她顯然不知該怎麼反應,只是左手撐著桌子角,似乎要站起來,卻不動彈。
「她過得好著呢,沒有在火災里燙掉一寸皮。你想見見她嗎?」
「推測是正確的。她還活著,和溫狄在一起。」喬貞說。
艾米看了看溫狄,又看看埃林。「可是,我們沒有放火。」
冒險者營地邊緣外,弗林特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雙手搭著前額。看到喬貞和埃林走了出來,他馬上立起。
溫狄打斷了他。「索額瑪,這兩位人類先生是隨你來的嗎?」
「埃林先生,我也有責任。我希望自己的朋友不僅能在那一刻安全,也能在以後的日子里真正過上安全的生活,所以才給她出了逃跑的主意。畢竟,照料過一次瘟疫感染者的人,就很難脫離這樣的生活了,因為沒有人願意接手他們的工作。」溫狄說。
「我們每個人都會害怕天災。」埃林說。「能承認這一點是很了不起的。不要太自責了。事實上,火葬確實是他們所能有的最好結局。」
這天下午,喬貞和埃林帶著科爾斯塔,乘坐馬車離開了西瘟疫之地。昏黃的天空和腐敗的樹叢漸漸從視線中遠去。他回想起來,在離開溫狄的屋子前,她帶著他們看了屋后的一片小開墾地,兩排不那麼好看的綠色小草在其中成長著。
「喔喔!是這麼回事啊。她回來了,我這就帶你們去找她。」
「那時候,火已經燒到科爾斯塔的房間門口了。我想去救她出來,又沒有勇氣。所以才拜託溫狄弄壞了那窗戶,希望她能自己爬出來。——埃林先生,科爾斯塔現在怎麼樣?」
「這是非常令人不快的揣測。我只能說『不,我沒這個打算』。我會按照承諾,給傑邁爾提供適合他的正常生活。」
「在這件事里,弗林特沒有錯。而且他一直因為你的消失而傷心。我覺得……可以考慮告訴他。我相信他不會透露給其他人知道的。」
「如果現在西瘟疫之地再度發生全面衝突的話,冒險者營地是沒法置身事外的。你得考慮好在這種情況下保護它們的辦法才行。」
我們帶走了她。
「真可悲。在這樣的時代里,負有特殊使命的人,想贏得普通人的愛情是多麼困難……我會為他們祈禱的。」
弗林特深呼吸了一次。
「暫時不。你願不願意告訴他?」喬貞說。
「還是瞞不住你們……其實前些天我出去採集草種,多少也是為了逃避這一刻。雖說這應該先考慮艾米的意願,不過……」她提起了水桶。「進來吧。她就在裏面。」
喬納森。讓弗林特割去頭顱的喬納森。埃林想起了hetubook.com.com弗林特找到的那一片極薄的打火石,壓到大拇指下幾乎就會看不見。要點火,不光需要打火石,還需要引火物。
「什麼?」
「我知道。」溫狄回答。「門票讓票販子炒得很貴。」
「不,不對。這樣說不通。你是有備而來,喬貞,這些情況你都要報告給誰,肖爾?肖爾從我這裏得不到任何好處……你和埃林到這兒做的事情對軍情七處也沒有任何好處。我起初以為你們到這兒來,是要從傑邁爾那裡套來關於血色十字軍的情報,但這樣又何必要參与我的決策……」
「這事不大不小,」埃林說,「我們要見見艾米。」
他跪了下來,不是祈禱者的姿勢,而是失敗者的姿勢:雙肩無力地下垂,頸子后縮,雙掌貼附在膝頭,不斷發抖。發抖是因為冷;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寒氣咬住了他。他用膝蓋在地面上挪動,移到了從破碎的窗玻璃透進來的陽光下。仍然抖得厲害。二十多年前,弟弟跟隨教士離開后,尼赫里隻身在黑暗樹林里度過的夜晚,也從未冷得如此徹骨。
「喔,是你啊。你又帶了一個朋友來。」
尼赫里覺得彷彿有小蟲在啃吃著自己頭側的血管。他雙手抓在一整排書脊上,猛地一揮,十數本書像雪崩一樣跌落下來,在地面上攤開,就像士兵剖開肚腹而慘死。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書。最後是一整個書架。他舉起書桌上常備的茶杯在窗玻璃上砸碎。掀翻整個書桌。衛兵聽見動靜,猛敲房門,但尼赫里不回應。
在離她還有好幾步距離的時候,牛頭人突然加快了速度,走到溫狄面前,對她說:「溫狄,早上好。你聽說了暗月馬戲團的分部要來這兒做夜場表演嗎?」
「一模一樣。」
喬貞說我和血色十字軍一樣。不,不對。我是主教。執戰錘的,最年輕的主教。必定有什麼與凡人不同的東西讓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和傑邁爾不一樣。他有罪,我給了他贖罪的機會——一個去死的機會。啊,聖光保佑!
這句二十多年前的話,從唇邊長出流膿腫塊的傑邁爾口裡跌落——直到今天才像碎玻璃片一樣扎進他的大腦。玻璃片反射著光,照亮了那些他覺得不再重要,所以早就埋葬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他雙手插|進精心梳理的頭髮里,抓撓著腦顱側面,彷彿要鑿穿自己的頭蓋骨,把這句話從大腦皮層深處揪出來,——揪出來后,它會化為一條身軀滾燙的蛇,他會慌慌張張地把它扔出窗外——不,他害怕在把蛇抓出來之前自己就已毒發身亡,一種溫暖的、讓人感受不到痛苦的蛇毒——
「誰?」埃林問。「誰這麼說?」
「我和喬貞打算把她帶回暴風城,看看能不能找個收養家庭。不會讓這孩子留在瘟疫之地的。」
「一個道貌岸然的軍情七處成員,哈!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身邊擁擠了太多蠢貨。和這些蠢貨分享瘟疫之地的濁氣……真噁心。放心,我不會殺死你的。不過,說我和伊森利恩一模一樣,這句話至少值三、四塊骨頭。」
尼赫里突然揮出戰錘,擊向喬貞。喬貞側身閃避,但戰錘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擊中了他的左肩。他單膝跪倒在地上,大腦一陣眩暈,想立刻站起來卻做不到。
「沒事,艾米。我們已經知道,那些瘟疫感染者病情嚴重,是沒有希望的。這話從尼赫里那兒證明了。所以,我們不會指責你的選擇。」埃林說。
尼赫里讓戰錘立在身體右側,低頭看著花圃里的泥土。
「德米提雅懷上了他的孩子……?」
喬貞看了看埃林,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他記得埃林朝弗林特揮拳時所說的話:「讓我去代領他老婆的信」。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沒有說是你們放的火。要是懷疑你們的話www.hetubook•com.com,動機太薄弱了。你能幫助我們搞清楚這起火災是怎麼回事嗎?至少,我們要知道那天夜裡你們經歷了什麼。」
清晨,喬貞來到大宅的後院,尼赫里正在做例行的晨練。作為任務彙報,喬貞把所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索額瑪轉過身,走回到埃林身邊的時候,埃林低聲對他說:「又是一步錯著啊。那大刀可是最能表露你男性……公牛氣概的東西,竟然拿去換取娘娘腔馬戲團的表演門票?識趣一些就快去贖回來。」
「它們就是在經歷戰爭的土壤上成長起來的。不過……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西瘟疫之地最好別再有戰爭。」她笑了笑。「不太可能吧?」
埃林沒有說出來,如果不是因為科爾斯塔的免疫體質,她未必有這樣的機會。軍情七處會對她的體質和過往經歷進行專門的研究和調查。
從提起喬納森的事情,直到兩人離開,埃林除了一句「再見」,就沒有說別的話。走出屋子十幾步后,喬貞對他說:「你沒事吧?」
他轉過身,走進大宅,做了一番儀錶整理工作后,主持了一個關於兵力分配的會議,整個過程中反常地幾乎不發一言。隨後又接待了來自暴風城的公爵,在陪他前往原市政大廳的路上以身體不適為理由,獨自回到了大宅的藏書室里,緊閉大門。
「沒有。我只知道肯定是從某一個隔離間開始燒的,當我看見的時候,幾乎整個走道都蔓延上了。但是……病人們不可能點火啊。他們屋子裡什麼東西都沒有。雖然有個人老是念叨著,與其變成天災,還不如燒死算了,有時候弄得其他病人都不安心。」
「當然是我帶著來的。」索額瑪提高了音調。
喬貞避過了第二次攻擊以後,第一次攻擊的衝擊力仍然在他身上蔓延。左肩連帶剛剛受過重傷的左手,彷彿已經不存在了。尼赫里是曾經砸碎阿拉基的人,如果遭受直擊,就不會是三四塊骨頭那麼簡單。該拔出匕首對抗嗎?無論如何,刺傷主教是得不到寬恕的行為,更別提喬貞根本不覺得匕首能夠抗衡這把由聖光大教堂最好的武器匠打造而成的戰錘。
牛頭人給他們領路,繞過分佈繁雜的冒險者帳篷和臨時房屋。不知怎的,他的腳步有些急。
「啊,是挺貴的。不過我……」
「良知?」尼赫里彷彿只是威懾性地揮出一擊,喬貞朝後翻滾避開。「軍情七處探員大言不慚地和我談什麼良知!喬貞,你知不知道我的演說讓多少信徒流下熱淚,發誓把一生奉獻給聖光?知不知道多少絕症患者握著我的手死去,臉上充滿安詳和滿足?知不知道為了消滅阿拉基,我耗費了多大心力,做出了多大的犧牲?現在你談良知……一個生活在陰影中,靠挾持他人秘密為生的肖爾家族的走狗,你這一生有過什麼貢獻?只有聖光才能裁決我。我從安多哈爾逃出來,險些成為無名無姓的屍體,卻靠自己的努力贏得了今天的地位,我是一個奇迹!而你只不過是……卑猥、污穢……」
「這是什麼意思?」
「你這個……」尼赫里再次抓緊了戰錘柄,但是後方傳來了侍者的腳步聲,他只好再度去抹臉上的血和泥。「我也曾經有過沒有任何人關注的卑微士兵生活,那時候一旦和人結下仇怨,又暫時解決不了,我會對對方說:『我們走著瞧』,就像任何一個普通士兵會說的那樣。現在記住我這句話,『走著瞧』,不光是說給你聽,你也可以轉告給那兩位大人物。時代正在改變,你和我年齡相近,卻選擇了錯誤的一邊……你會後悔的,喬貞。」
「情況……怎麼樣?」他問。
「是客戶,客戶。這位是暴風城來的皇家植物學者,他要和溫狄討論大量收購草種的事情。她該回來了吧?」
「對。這就是他必須要打倒阿拉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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