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河流·上篇
第一章

「不是摔的。」喬貞說。
達莉亞,當我上次見到你們倆在一起的時候,馬迪亞斯還坐在草地上,身邊擱著你的手編午餐籃子。但現在,他把一個成年人打得滿臉是血,喪失意志,而自己的褲腿幾乎都沒有沾上灰。我該告訴你什麼?
「別那麼激動。我是說,眼前這件事……你打不打算……」
「鼻樑斷了,」站在喬貞身邊的埃林說,「摔得真難看。」
「什麼時候下的手?我沒看清。」
喬貞轉過頭。「什麼意思?」
「我還是沒辦法想象,這小鬼說不定哪天就會呼喝著讓我們幹活。如果他在十七……不,十八歲之前就上台的話,我不會聽從任何命令。到那時候我索性辭職。你說老頭兒還能撐三年嗎?」埃林漸漸壓低自己的聲音。
如果簡單概括成羞辱對手的話,那也太過低估了眼前這件事。來觀看這場比試的人,除了重要的七處成員,還有部分軍隊官員,以及暴風城議會成員。他們並非普通的高官,而是和七處一向來往密切的人。他們有的在七處留有把柄,有的則是七處在公共場合的形象鼓吹者。換句話說,如果馬迪亞斯在未來的某一天執掌大權,他們將是他所要接觸的第一批外人。
一秒鐘之後,埃林又開口了。「達莉亞她……」
喬貞沒有答話。確實多餘,完全沒有必要。通常是在無法取得有效分數的時候,才會用這種辦法消減對m.hetubook.com.com方的體力。在比賽已經一邊倒的情況下,這樣做有何意義?
「你就不能閉嘴?」
時間只剩下不到十秒。對手最後一次朝馬迪亞斯沖了過去,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至少應該給觀眾留下一個勇猛的形象。這是一次連失敗也談不上的嘗試。馬迪亞斯在匕首靠近自己之前就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扳弄他的拇指,再次把武器奪走。隨著這不可避免的敗局,對手不再強撐身體,而是放任自己跪倒下來。他不再考慮這個姿態是不是有自我貶低的意味,只希望能儘快解脫,得到休息。就在這時候,教官宣布了比試結束。
喬貞站在東側,注視著馬迪亞斯。一進屋的時候,喬貞就認出了他,因為那和達莉亞相同顏色的眼睛。馬迪亞斯發色變深了,膚色也變暗了,這是喬貞所能說出的改變。至於剩餘的,因為變化太過明顯,反而沒有歸納的必要。畢竟從九歲到十四歲,是人生跨度最大的轉變期之一。這種感覺是:你從來沒有遇見過他。他是一個全新的人,一個陌生人。喬貞腦里從馬戲團的天橋上救下馬迪亞斯的記憶,開始變得不真實。回憶主體的變化,把這回憶本身給逐漸剝離。
「你和達莉亞在夜色鎮發生了什麼?」
剛從夜色鎮回到暴風城,喬貞就從總部得知馬迪亞斯已經回來了。這並不突然,但卻是不合hetubook.com.com時宜的。五年的消失時間,不足以長到人們忘記他的存在,也不足以短得讓人對過往的印象保持新鮮。喬貞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老人會突然死去,而馬迪亞斯也不再出現——這聽上去很幼稚,但曾經確實是事情可能的發展跡象之一。畢竟馬迪亞斯的消失實在是太徹底,彷彿是要隔絕於世界,喬貞依靠直屬探員的身份也沒有打聽到絲毫線索。他把自己在這方面的努力瞞著達莉亞,雖然曾經想過一旦有些微痕迹,首先就會告訴她;但現在,消失的人就在眼前了,把這件事告訴達莉亞的念頭卻顯得是如此荒謬。
「很多事。我還在編寫報告。她讓蜘蛛給咬傷,而我差點殺了一個詩人。你暫時知道這些就行了。」
「嗯……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還是你比較適合。噢,看看,他站起來了。看架勢也許是要做最後一擊。這事也該完了。」
但是,他已經準備好了傷害人,毫無疑問。他的對手——一名十九歲的七處秘密學校學員,發動了進攻。馬迪亞斯擋住朝自己揮砍下來的匕首鞘,然後把對手絆倒。他沒有追擊,移到了和原來相反的位置,盯著倒卧在地的對手背部。
「他遲早會的。」
「第八分。」教官說。
不知為何,法拉德一行人並沒有出現在這屋子裡。
在這最後一個動作里,他看到了狄恩的影子。
「有效攻擊,」場地邊https://m•hetubook•com•com緣的教官說,「馬迪亞斯·肖爾,第六分。」
喬貞沒說話。他聽到教官說「第九分」。
「第七分。」教官說。這一次,馬迪亞斯勒住對方的脖子,奪下了武器。他鬆開手,把奪來的匕首拋在地上。對手猶豫一下,上前拾起,而站直的時候身體有些晃蕩。他已經非常疲乏,失去大部分鬥志了,似乎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多年苦練在此刻顯得一錢不值的現實。讓侮辱不那麼傷人的辦法,就是把它和著怨言一起吞下肚子里。
發出這一系列請帖的人——潘索尼亞·肖爾,正坐在房間的西側。他眼帘在大部分時間都是低垂的,似乎並不關心眼前這場比試的過程。喬貞心想,展示接班人的武力,只是老人計劃中處於起始階段的一步。要讓那些高官們僅憑一場比試就接受僅僅十四歲的馬迪亞斯是不可能的,但這極可能只是一次預熱;是因為形式的單純,反而使人起疑的警告。
喬貞沒有說話。
「馬迪亞斯右手擋住攻擊,收回來的時候順勢用刀柄劃過了他的鼻子。」
讓喬貞真正意外的一點是,將馬迪亞斯護送回來的人,是拉文霍德莊園的副首領法拉德。就喬貞所知,莊園領袖喬拉齊·拉文霍德,和老人有著一定的淵源。馬迪亞斯不可能在那裡接受了五年的訓練,畢竟那兒的主要事務是培養冒險者盜賊;而在他使出的招式中,也見不到什麼不存m.hetubook•com.com在於七處格鬥教程之內的東西。在聯盟和部落各自的情報機構逐漸壯大的過程中,拉文霍德的生存空間無疑遭到了一定的擠壓,因為相當一部分有實力的盜賊,比起做漂泊不定的冒險者,更願意供職于官方。目前考慮這些事情還在喬貞的職責之外,但他懷疑自己不久就會接觸到這方面的事務。
埃林吐了口氣。「你想和這小子打嗎?我不想。」
「不,不。我是指『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倒不同情挨打的小子,他和科爾斯塔呆過一個訓練營,好幾次欺負她。當然,我是指學業方面的。不過,這也太無聊了。」埃林把搓胡茬的手放下來。「一邊倒的比試從來都沒有趣味,依我看老頭子不如多想些辦法展示一下馬迪亞斯的頭腦。」
七處的格鬥能力考核講求制服犯人,所以假若僅僅是擊中頭部、腹部,並不一定能成為有效攻擊;擊倒和壓制才是關鍵。在實際考核中,常常出現雙方已經大量失血,但是卻沒有取得足夠分數通過考試的情況。喬貞認識馬迪亞斯的對手,他拿過兩次季度近戰考核的冠軍。三分鐘過去了,他失去六分,得到零分。對於大部分學員來說,在一次比試中失去超過五分就可以說是侮辱性的打擊,而現在離規定時間結束還有兩分鐘。
無論變化多大,眼前的馬迪亞斯仍然不像經歷過真正的傷害。從他的皮膚,頭髮,眼眉來看,他沒有經歷過數不https://m.hetubook.com.com盡的風吹雨打,粗砂磨礪。明亮的光線和他是合拍的。如果不是因為黑色的盜賊裝束,他也許更像一名受人矚目的少年騎師。
「如果馬迪亞斯回來的事情能夠公開了,我來告訴她。」
「喬貞。」埃林說。
「我們應該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埃林用左手大拇指搓了搓下巴新長出來的胡茬,斜過眼看看喬貞,然後再望向馬迪亞斯。「作為一個十三年前在近戰格鬥考核中拿到A的人,我得說這一下可真是多餘。還是我已經趕不上時代了?」
對手爬起來,鼻子流著血。
但馬迪亞斯的動作還沒有完成。他左手握著戰利品,右手握緊自己的匕首,雙手同時發動了攻擊。兩聲幾乎同時發出的悶響后,對手朝前倒在了地上,不再動彈。血從他面部和地表之間的陰影里流出來。如果馬迪亞斯手中是真正的利刃,他湧出的血會染滿整個平台。
塔樓正上空的雲層飄走了,陽光得以從天窗照射進來。屋子的中央站著馬迪亞斯·肖爾,他同時也是屋內所有人視線的焦點。在他對面,是一名個子稍高的男子。兩個人手裡都拿著套在鞘內的匕首。他們身處在略微高出地板的矩形石台上,整個房間只有這一部分可以得到直接的陽光。所有立於周圍的觀者,背影多多少少都和陰影模糊起來。
「自從你們回來以後,看著對方的眼神……有點……不一樣。」
「什麼?」
「好吧,我知道這個場合不大對。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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