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Madrugada(凌晨)
第一百零六章 歲月的尾聲(中)

但還沒講呢,孩子就搖頭打斷了這要飯的。
這時,卧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穩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脫掉眼鏡,摸了摸女兒的頭。
夜風並不好受,但圍著篝火的所有人,都是習慣了風沙的人。在星河之下,他們總想聽點故事。於是其中帶頭的一人取下擋沙的圍巾,對坐在外圍的老人說——
附近店家的孩子挺喜歡聽,這不,又來了——
吟遊詩人和著弦聲,唱起了某位旅人的故事——
「我說我有了孩子,還把他當年教我的東西,教給了你——」她摸了摸女兒調皮的臉,接著說,「然後,他才總算露出了笑容……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他在旅行,尋找心愛的姑娘。」
國王的禁令也攔不住他的步子
他們在聊的,無非是一場隨處可見的詐騙,從那些擁有莊園和幾十個黑奴的闊綽人家手裡,騙得一些錢。但顯然,他們對這個話題已經厭倦了。也許是那奴隸販子過於妒忌,也許是那人炫耀夠了。
來往的奴隸和馬匹的臭味混雜著,使這家破舊的酒吧生意冷冷清清。這樣悠閑的下午,也只有那麼幾個別槍的熟客會光臨,他們聊著賞金的事,順道喝一口啤酒。
但顯然,離這隻雞被烤好,還有一陣子。
她的年紀還小,正是習慣了聽媽媽在睡前讀一冊書,講一個故事的年紀。在講完了今天在幼兒園的趣事之後,她抓著媽媽的睡衣。
「哦?是嗎——我小時候也遇見過一個奇怪的大哥哥啊,那事我記得很清楚……」
「在講一個奇怪的大哥哥。」他的女兒蹭了蹭他臉上扎人的胡茬。
「給你。」孩子給了他幾個銅錢。
見過那位東方旅者的二人面面相覷www.hetubook•com.com,啤酒的泡沫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但另一人卻不以為然——
讓玩耍著的孩童,也被他深深吸引
於是,話題進到了下一個。
孩子聽得很認真。
「我呀就這麼一張嘴,您也別是那窮鬼——」
——「這打南門,來了個趕貨的商人,卻不知這城裡頭,已是寒風四起。商人卸了貨,凍得慌,揣著銀票趕緊四處瞅,人人都裹著那棉衣厚布,就自己個兒,一身單衣。他有錢吶,心想哪裡添不了衣服?便四處走,到了賣成衣的小店,只見有個怪人——」
「在講什麼呢?」男人笑著問。
「聽個新鮮的。」
「可是前幾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大哥哥。」說著,她臉上添了些惆悵,「他還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卻像是隨時都要累倒下的樣子,他駝背坐在路邊,像是在等什麼一樣,一動不動。不知道為什麼,很讓人心酸。」
聽到這話,這人愣住了,手裡的木製啤酒杯也隨之掉落。啤酒灑了一地,泡沫嗞嗞作響。
旅人的聲音彷彿擁有魔力,孩童走到他身邊
「記得,怎麼一回事?她——我是說維萊拉,她怎麼了嗎?」
銅錢落地的響聲還沒過,他手頭那竹板聲也就清脆地響了起來,往來的人也多瞅他一眼,心想這也沒些個新鮮段子,便繼續走他們的路了。
他的竹板停了下來,油腔滑調地講了起來。
清代,九月,繁榮的街上有幾幕蕭瑟的景色。
「……你是睡糊塗了吧?」奴隸販子罵了一句。
「……雞翅膀。」那人討價還價。
小女孩知道那個東西,立刻點頭:「啊,我知道,我還和朋友一起玩了呢,媽媽和-圖-書教我的那個,叫……翻花繩對吧?」
「那——」她想了想,一邊撥開遮了女兒眼睛的碎發,一邊柔聲說,「給你講一個很奇妙的故事吧。」
「也行——想聽哪段?」
「給我講一段?」孩子問。
陪他玩起了那來自東方的,古怪遊戲
和他講這話的人十分惱火,因為自己的皮衣被啤酒弄濕了。
「嗯?」
這時,本來在打瞌睡的酒吧老店主忽然醒了過來,他是從倫敦來的老英國人,如今卻丁點紳士的從容都不剩了。
——「你們講的那東方人,在我開這家店的時候,還來喝過一杯。」酒吧老闆說。
「對!是這麼回事——可我見他那會兒,已經是二十年前了啊!」
「還和那時候一樣?不是應該長大,變成叔叔了嗎?」
老吟遊詩人布滿老繭的手指,不知第幾次萬次撥動了琴弦,輕柔的弦聲響起,漸漸飄到了星空。
「這不算什麼,東方人都會點那種邪術。」
「也給了我女兒那麼一根繩子,不信的話,等晚上她回來了,你們去問!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看那東方人的時候,就感覺就像隔著層毛玻璃!那是四十年前的事!」
「呀,好浪漫。」
小女孩偏了偏頭,一臉厭惡地說:「可是媽媽告訴我,如果有男人問你年紀,一定要瞪他的……你瞪他了嗎?」
「那個東方人的那段。」
「呔!這怪人那可是奇了,一頭短髮,身高八尺,一張俊臉活脫像那木頭雕的,衣服也是怪異,敞開的單衣上綉滿了花,這褲子也是青藍色的,從來沒見過有這麼一類布料。」
村民迴避著他,他卻露出疲憊的笑容
「維萊拉說,是個奇怪的東方人送她的,還教https://m.hetubook.com.com她拿那繩子玩什麼遊戲,有點意思。」
她笑了笑,心中卻有些失落,因為那時被那位青年問了這個問題,不知何故,有些哀傷。
「什麼怪人?」
「那小姑娘,上次拿著一根繩子,奇怪得很,那繩子沒有接縫,就那麼天生是一個圓,顏色也好看。」
接過他遞來的紅色繩子,聽他好似口笛的聲音
富庶人家和達官貴人雖各走各的路,不過趕巧碰了頭,又是互相熟悉的那時,他們也會行個禮,又字正腔圓地彼此吹捧幾句。但街上仍有些往來逃命的村人,有些是來賣自家孩子的,有些是來乞討的。
來自東方的旅人聲沉如雷——
其中,販黑奴的白人壓低了鹿革帽,那滿臉胡茬的臉,每講上一句話,都要抖動一下。
他們終將重逢。
他的日子不怎麼好過,但多多少少,一些相熟的人不時會打發他那麼仨瓜倆棗。因為這人和著破舊的竹板響聲,能編些個溜口的段子,這也算一門雕蟲小技。
瓦魯納河的水流依舊清澈
聽到這,孩子取出了紅色的繩子,轉念一想,把這繩子給他的人,也是這麼個模樣,也講的是這麼個要求。
馬匹被拴在路邊的山毛櫸上,貨物也堆在地上。他們旅行了一整天,終於可以歇歇了。
他有黑色的長發,黑色的雙眸
「正巧,有這麼一段,不過還沒編溜……」
「我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沒有變化,所以這是很怪的事。我向大哥哥打了招呼,他認出了我,還問我現在幾歲。」
南北戰爭前夕,六月,雨季,美洲大陸的某個角落。
「講講就好。」
而這街上乞討的人裡頭,也有那麼些資歷輩分,像那小酒館門前那m.hetubook•com•com位,就數這地界討飯的裡頭最有輩分的——滿頭亂髮還生了蟲子,眼睛濁得和雞血石似的,渾身上下就那麼一張嘴還算靈巧。
小孩始終是很難撫養的,但好在這位母親始終是個溫柔的人,所以就算面對女兒小小的任性,也能平和地對待。
「好呀,那接著上一本?就是白詩南和巴貝拉的那個故事——」
「那怪人後來去哪了?」
「啊——我也有。」
「這裁縫也是見多識廣,給洋人做過衣裳,但也不敢輕易吭聲,只問這怪人所來何事。那怪人問——『您有兒女嗎?』這裁縫一聽不對勁,這難不成是什麼賊人?可也沒見過這麼白話的賊人。」
「他是幹什麼的?」
驅散了夜晚黑暗的篝火,每次被風搖曳,都將火中焦黑的木柴燃燒地吱吱作響。
有個睡不著的小傢伙,正在床上翻來翻去。就算床鋪柔軟,被子也是她喜歡的青鳥圖案,但她就是不願入睡。
「我……我小時候見過這人!對!就是這麼個東方人,也送了我一根繩子,教我玩那種奇怪的遊戲……我記得!記得很清楚!」
「我對繩子不感興趣,你知道的。」
「上次,你搞到的那女人——就是騎馬的時候的那個,你還記得她的女兒嗎?」
「那個已經念過好多遍了啦,要聽新的。」
只希望尋覓一道淡紅色的身影,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
「那商人講,這怪人送了裁縫幾根奇繩,又給了幾錠銀子,不買衣裳也不裁布,只求裁縫把繩子送他兒女,多玩玩那花繩即可。」
「唷,你真運氣,皮吉是個大闊佬。」
在這三月的春風中
「不過,看起來卻不像是在說愛情,希望他能找到。」她微微一笑,「臨走前,m.hetubook.com.com他問我還有沒有在堅持吹奏竹笛,真是奇怪,他怎麼知道的,我們家都要學這個……」
「來吧,這是來自東方的遊戲。」
「東方人?這裏可沒什麼東方人——等等,那東方人長什麼樣?是不是手上綁著個銀飾?看起來很累?」
「那我要雞腿。」老吟遊詩人取出魯特琴,提出報酬。
「冬至來,寒風起,老幼都向爐上擠——」
因為那是這段過於苦楚的人生中,最平淡的幸福。
好似那黑曜石,卻風塵僕僕
他們是旅行商人,這裡是文藝復興時代的亞歐大陸,某座小城的郊外。漫天的星星遼闊無垠,銀河的綢緞也依稀可辨。
瓦魯納河因為他的腳步,盪起清澈的漣漪
「媽媽,讀書。」
有一隻塗了一層蜂蜜,灑了一些玻利維亞碎鹽的雞,正在火上轉動著。雞的內臟被清除得十分乾淨,裏面也塞滿了香辛料。聞著這被炙烤而漸漸濃郁的香味,這隻肥雞那如同琥珀色一樣的油脂,讓烤火的人們,都擦了擦口水。
他在旅途里,留下了無數孤單的足跡。
「快別那麼說,我可沒掙多少。」精明的白人說。
「我小時候遇見過一個大哥哥,明明是大冬天,他還穿著夏威夷衫,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他給了我一根繩子——就是之前送給你那一根,紅色的。」
「再無人見過——可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從哪來,都說曾見過他。」
走過每個孤獨的拂曉和黑夜,走過每次周而復始的四季流轉。
遠離城市的鄉村裡,走來了一位年輕人
「唱一段吧。」
話音飄遠了。
「對,聽說個子不矮,穿著也奇怪,沒帶槍。年紀……指不定二十齣頭吧?你知道的,我沒怎麼見過東方人,不清楚他們究竟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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