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丕皺了皺眉頭,這人話說了一堆,卻沒有一句要緊的。不過在說話的時間里,管家指揮著婢女已經在八仙桌上擺出來一席茶點:兩把宜興砂壺,分別泡著重新換過的毛尖、芥片,三隻極細的成窯杯子,在桌上擺成了品字形;當中是七八個小碟子——水餃、燒賣、餡兒餅、扁豆糕、蜜橙糕、韭盒、春卷擺了一桌。謝丕於是請三位客人入席,又對管家說:「你們到外問侍候著吧,有事我會叫你們。」
「罷了,還是見一見吧,好歹也是幾代人的交情了!」謝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一旁的管家趕忙把拐杖送上,謝丕拄著拐杖穿過長廊,進了花廳。花廳里等候的三人趕忙站起身來,躬身行禮。
謝丕慵懶的將信丟到一旁,看了看管家,問道:「崇德的曲老爺、海寧的陳老爺、嘉興的于老爺,他們幾個有說什麼事情嗎?」和-圖-書
「蘭芳社?他們為何要做這種事情?」
「道士?」謝丕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了。原來明代對於佛道兩教的管理十分嚴格,明太祖朱元璋多次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整頓道教,禁止道士隨便舉行齋醮法事活動,讓各府、州、縣只留一所較大的道觀,把所有道士合到一起集中管理。嚴禁他們「雜處於外,與民相混」。各處留下的大道觀要把合併居住的道士編成班,每班讓一名年紀大的道士負責。
「為了生絲,這些惡徒放糧卻是有條件的,你借了他的糧食,就要立下契約,等到生絲收了要賣給他們。您看他們多麼膽大妄為?」旁邊那人說話聲音調門很高。陳在松看了一眼,那人趕忙低下頭去,閉住了嘴。陳在松咳嗽了一聲:「謝老先生,按說這春荒借糧也是好事,這蘭芳社收的利錢和-圖-書也不高,我等又豈會為了這件事情來打擾您?只是有一次我家中幾個奴才與這蘭芳社放糧的人起了衝突,還被他們打傷了好幾個。我一問才知道對方為首的是個道士!」
「謝老先生,眼下正是春荒的時候,由於去年倭寇橫行,許多村落的百姓沒有生計。我們就派人借些糧食銀錢給百姓,免得他們流離失所。結果竟然遇到另外一伙人也來村中放糧,一打聽卻是這蘭芳社在做!」
「沒有說,不過小人看他們的樣子,倒像是要緊的急事!」
「是,謝老先生可聽說過蘭芳社這個名字?」
「大海商?大倭寇?」謝丕臉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幾年前的痛苦回憶湧上心頭,滿天的火光,殘垣斷壁、被燒的半焦的屍體,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這蘭芳社怎麼了?」
「要緊的急事?」謝丕冷笑了一聲:「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人遇上了我信,三個人同時遇上了我就不信了,左右不過是土地銀錢,這幾位呀,一門心思都鑽到錢眼裡去了,當真是枉讀了聖賢書!」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陳在松拱了拱手,笑道:「不瞞謝老先生,我等今日來,為的卻不是茶,而是絲!」
看到這裏,謝丕不禁暗自發笑,寫信人對於權位的貪慾和天子的不滿簡直躍然紙上,他可以想象彈劾嚴嵩的奏疏里都寫了些什麼。但是他們難道不清楚當今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雖然深居宮中,但卻玩弄權術,把朝中的大臣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像這樣的一個人主,又豈是你要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的?他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天子是什麼呀?
「陳兄若是喜歡,回去時我讓人包兩斤讓你帶回去!」
「蘭芳社?」謝丕皺了皺眉頭,在腦海里搜索了一會兒,最hetubook.com.com
後搖了搖頭:「未曾聽過,莫不是什麼新出的學社?」
信里的內容談的是嚴家父子的專權,孝陵被焚之後,嚴嵩雖然上書請罪,但對於政事反而抓的更緊了,更糟糕的是,身為天子的崇禎卻越發深居簡出,常年躲在西苑的宮中修行道術,對於國事很少發表意見。像孝陵被焚這樣的大事,他也只是罰了嚴嵩一年的俸祿,申斥了幾句,然後就沒了,這讓朝中許多有心之人都大感失望。
「絲?這個從何說起呀?」
陳在松笑嘻嘻的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謝老先生這裏的茶就是好,別處卻是喝不到的!」
為首的是陳在松,他身材矮胖,方臉,大嘴,小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無論什麼時候都擺出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在一般人眼裡,他性情爽直,胸無城府,不過謝丕卻知道他是一個精明強幹,計智深沉的人,與謝家也是世交。和*圖*書謝丕出來相見,也主要是因為他。由於是熟客,加上謝丕年紀也老了,所以謝丕也不多禮,彼此揖了一揖,就分賓主坐下。管家奉上茶來,謝丕知道陳在宋在品茶上十分講究挑剔,問明是「毛尖」,便擺擺手,吩咐換過三兩銀子一斤的「芥片」。
「不是!蘭芳社是一個大海商,或者說是一個大倭寇!」
「那小人便去回絕了他們,就說老爺您不在家?」
陳在松沒有答話,而是用眼睛瞟了一下旁邊那人,那人會意趕忙道:「謝老先生,原本您在家靜養,我等後輩是不該上門打擾的。但眼下這事情鬧得實在是太過分了,所以我等在斗膽上門,請您代表我等向朝廷說句話!」
管家帶著婢女退下,四人在八仙桌旁坐下,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謝丕取了一個春卷,嚼了兩下,藉著茶水衝下肚。謝丕突然問道:「陳兄,你方才說絲的事情,且詳細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