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舎的門傳來兩聲輕響,朱正良站起身來,提起旁邊的提籃,裏面放著文房四寶和吃剩的乾糧,他推門走出號舎,強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已經喜歡號舎內昏暗環境的他有種眩暈感,他趕忙閉上眼睛,偏過頭去。
桃葉復桃葉,桃樹連桃根。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殷勤。
號舎外傳來交卷的鐘聲,朱正良放下筆,將已經檢查過了十多遍的卷子放在右手邊,吐出一口長氣號舎是個寬3尺,深4尺的狹小房間,左右兩壁都是用青磚砌成,在離地一二尺之間,有上、下兩道磚托。考生科考時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兩層木板,下面那層讓考生坐,上面那層便是當書案用。在進來的第一分鐘,朱正良就覺得有一種特別的壓抑感,彷彿自己被關進了牢房之中。這種感覺當然很不好受,但沒有辦法,任何大明的精英都要經歷過這一步,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參加鄉試了,自己的期許,和_圖_書
家人的希望都壓在他的肩膀上。
「哦,舉人公上船了!」
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船娘趕忙送上酒菜,又從船艙走出一名妙齡少女,貼著朱正良坐下,一股香氣立刻沁人心脾。看著昔日的童年好友摟著妓|女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朱文斐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朱文斐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了!
「便在船上!」那親隨笑著指了指靠在碼頭旁的一條花舫:「他讓我在這裏候著您!」
朱正良也不例外,他剛走出大門就被書童發現了,他衝上前來,搶走朱正良手中的提籃,一邊問道:「少爺,總算等到您了,這次考得如何?」
「嗯!」朱正良點了點頭,便快步走向花舫,他與朱文斐雖然差了一輩,但實際上只比朱文斐是同歲,小時候便是童年玩伴,只是幾年前朱文斐從講武堂畢業后便去了南洋呂宋,而自https://m.hetubook•com.com己則忙著讀書進學,兩人已經數年未曾謀面,卻也甚是想念。
「正良?」朱文斐突然笑道:「我這幾年沒回來,你除了讀書考舉人還幹了什麼別的事情嗎?」
桃葉映紅花,無風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獨采我。
「還幹了什麼?」朱正良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文斐你也知道族中多少人都指著我呢?一門心思讀書尚且怕不夠,哪裡還敢分心做其他事情!」
「九叔又在說笑了!」朱正良見那妓|女坐在朱文斐的大腿上,親昵的很,臉上不禁有些發燒:「還沒掛榜,誰知道中沒中,說不定還是像上次那樣名落孫山!」
「沒事就好!」那差役笑道:「有些士子身子弱,寫文章又耗用了太多精神,一出來就昏過去的都有!」
「沒事!」朱正良重新睜開眼睛,說話的卻是前來取號舎里便桶的差役:「只是屋子裡呆的久了,有些眼花www.hetubook.com.com!」
「好,好!」朱正良連說了幾聲好:「是桃葉渡吧?走,先回寓所換身衣服,號舎里臟死了!」
桃葉復桃葉,渡江不待櫓。風波了無常,沒命江南渡。
朱文斐拉著朱正良在桌旁坐下,猛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人都到哪裡去了?快上酒菜、唱曲!老子今晚可沒少給你們銀子!」
朱正良笑了笑,卻沒有理會那差役,徑直向外走去,他也有從前輩嘴中聽說過一些科場的傳聞,知道這些科場的差役最是奸滑,一個不小心便落下話柄,壞了自己的前程。他畢竟還年輕,走了一會兒便覺得恢復了過來,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有一個月了!」書童笑道:「這不是少爺您要考舉人嗎?哪有人敢打擾你溫書?」
「中也好,不中也罷,你我今晚都好好快活快活!」朱文斐推開妓|女,起身走到朱正良的身旁,低聲道:「正良,今晚我介紹幾個人與你認識認識,和*圖*書
比你考這勞什子舉人有用的多!」
嘉靖四十三年(1564)八月,江南貢院。
傳說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獻之有名愛妾名叫桃葉,她時常往來於秦淮河兩岸,王獻之時常去渡口迎送,等待時王獻之做《桃葉渡》詠唱,於是該渡口便由此得名。從六朝直到明清,桃葉渡處均為繁華地段,河舫競立,燈船蕭鼓,端的是紙迷金醉,流脂飄香。
貢院門口,人頭攢動,都是等著科考士子出來的僕役家人,每個士子出來,旁人都是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的詢問,簇擁著其離去。在成績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每名考生在旁人眼裡都是未來的舉人,即將踏入帝國精英的行列,能給家族帶來各種各樣好處的庇護者。
朱正良回到寓所洗浴之後,換了一身衣服,趕到桃葉渡。剛到渡口便聽到有人叫自己,抬頭一看卻是家中親隨,趕忙走了過去,問道:「我文斐叔在哪兒?」
朱正良聽朱文斐這般說,心中咯噔一響https://m.hetubook.com.com,他這幾年雖然一心撲在制藝上,但也有聽說這個童伴在南洋呂宋做了許多膽大包天的事情:開礦、販賣奴隸、斬殺海盜、建設莊園、創下了好大一番產業,就連已經入了蘭芳社議員團的朱文和提到了也要翹起大拇指說一聲後生可畏。此時兩人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對方腰間束著一條金帶,上面鑲嵌了數十枚寶石,看上去華貴之極。
「老爺您沒事吧!」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文斐叔從呂宋回來了?」朱正良精神一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人告訴我?」
朱正良剛上了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花舫右角坐著一條壯漢,摟著一名妓|女的腰肢,笑嘻嘻的看著自己,正是朱文斐。
朱正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種事情誰還能有把握的?最後他只能含糊的嗯了一聲。書童卻笑嘻嘻的說道:「少爺,九老爺回來了,今天晚上在桃葉渡那邊擺了桌酒,他剛才派人來請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