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作為親歷和見證了九歲登基十七歲被迫退位上皇,而至今仍然瘋瘋癲癲生活在陽城院的那位下場的當事人之一,他又怎麼不知道這位的罪名又多少成色呢?可惜的是自三十多年前的應天門之變以後,五代以降的天皇就只剩下了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和虛榮,但是實質攝政的權柄就落入了藤原氏北家為首的外戚兼權臣手中了。
說是一隻滿載來自東土和新羅義從的船隊,已經抵達了博多港(今日本福岡),並由此在遣唐使團的引領下穿過了瀨戶內海諸多島嶼和海岸,最終在距離平城京不過百裡外淀川河口的難波津(今日本大阪港)登岸了。作為證明的還有半塊玉珏,是他當初親自交付在菅原道真手中的信物。
因此,第二天、第三天的宇多天皇似乎遊獵性質愈濃,沿著淀川下游繼續馳獵了二十多里之後,又打發了一批人手前往京城方向報信和索取供奉之物,突然就對著剩下扈從的侍御和兵尉們不容置疑道:
只是這野豬速來兇橫狂暴,嘗以危害農田而令百姓束手無措;在倭國也是形同傳說中虎熊一般令人聞風色變的猛獸;如今能夠打到這麼大一隻野豬無疑是一種好兆頭,而將其分賜給臣下以為恩賞也是一種日常籠絡人心的手段。這難道是上天的某種暗示么?
因此,在藤原基經逐漸年事已高而精力不濟,從朝堂開始轉而退居幕後;改扶持長子藤原時平為接班人,卻因威望有所不足而導致藤原氏別家謀求上位的這段過渡時期內,也多少變相放鬆了對於宇多天皇側近及其宮廷內外的制約和監控手和_圖_書段。
也只有在帶著扈從和侍御們出獵郊野,然後順勢留宿皇莊別苑的機會,才能暫時擺脫這些藤原家女子的糾纏和煩擾,不再一言一行的都要謹小慎微的與之周旋,而能夠暫且的放鬆自己的身心,同時接見和聽取一些中下層貴族、士人的見聞。
而在倭國列島的平安京(今日本京都)之外,一處宮苑別莊當中。已在位七年而正當少壯卻形容清瘦,身穿紫色狩衣的宇多天皇,也在心不在焉或者說是百無聊賴的看著,多出外逐獵山林的殿侍奉和兵尉們,流水一般的給自己呈向上的獵獲物。
而身為倭國王和日本國主所要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些近海荒無人煙的島嶼,以及陸奧,九州沿岸一些只有小漁村的港灣,作為東土來的唐船駐泊和修繕、暫居之所而已;這種憑空而來的天大好處自然讓人難以置信,但是他又不得不信。
畢竟自從數百年前倭國朝廷想要扶持百濟餘孽復國,卻遭到了大唐天朝「愛之教育」的那場白江口海戰,導致大和時代改名日本之國的大化改新運動之後;但凡是歷代主君想要改新和變革國政,就必然要托以師法東土大唐的名分和大義,才能推行下去。
他不動聲色的用餐完畢之後,以為恭敬之故屏退左右而對著這塊布帛端詳起來,卻是來自他安排在京城西南方的攝津國住吉郡司,也是當初遣唐使團出發地的難波宮一封密信通奏;
要知道,在此之前還有九歲登基的陽成天皇,卻據說因為行事太過荒誕、放蕩不羈,而在十七歲就被舅舅太政大臣藤原基經,www•hetubook•com.com效法東土海陵王故事所強迫告病退位;另立與自己關係親切的表兄、時已55歲白髮蒼蒼的的時康親王,繼任為光孝天皇。
但好消息是如今剛剛代唐而立的新朝天下,卻是對於遣唐使團表示出了相當的興趣和熱情。不但主動沿襲和繼承了傳統的藩屬和臣貢名分,甚至還提出可以為如今王權旁落、國勢不振的倭國,提供撥亂反正所需的人力物力乃至名分大義的支持。
因此,當宇多天皇正在慢慢思量之間,只見一支滿身血污和箭桿的野豬被抬上來之後,左右扈從都不由發出了激烈的歡呼聲來;連雨多天皇也不禁為之動容起來。作為名義上的一國之尊,他自然不受天武天皇以降的「殺生禁斷」令所限。
因此,作為宇多天皇倒是要感謝平安京里太政大臣藤原基經為首,那些明明一邊享受著舶來唐物所代表的奢事生活和東土風尚,一邊卻毫不猶豫的頑固抗拒任何一絲一毫現狀改變;以至於將任何敢於提出觸動現狀的人等,不論出身都一律追放出京或是貶斥遠州的公卿們。
要知道,如今正是藤原氏一族為首的外戚兼權臣,世代出任(幼主)攝政、(長君)關白的「攝關政治」最為鼎盛的時期,就連他身為名義上一國之君,在自己的宮廷當中當中也要謹言慎行以免落人口實。也只有在外巡狩之時,方得片刻的清凈。
乃至次一等的更衣藤原褒子,依舊是是太政大臣藤原基經的兒子——左大臣藤原時平之女。可以說是除了一個出自下降皇室的源貞子和古老陪臣的橘義子之外,和*圖*書他的後宮當中無疑都被這些藤原各家的女兒所充斥著,並且隨著她們陪嫁而來的諸多女官、女侍,再加上可以出入探望她們的殿內人(親眷),從而形成了一張讓人有些窒息的無形羅網。
畢竟,作為一個垂拱而治、權柄盡付他人的國君,他又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又有什麼東西是值得得那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國所能圖謀的呢?他倒是有些擔心菅原道真為了鼓舞自己振作,而多少誇大了期間的內情,而很是患得患失了一陣子。
「諸卿,隨予西狩難波,以迎上國來使……」
因此他也得以利用在位期間扶持一些潛在的班底和籠絡一批對於藤原氏世代把持朝政,藤原各家壟斷高層晉陞之途,有所不滿和憤怨再三的貴族和王室支系;而其中最得他看重的無疑就是世代博士出身,道德文章均屬上乘的唐學大家菅原道真了。
如果不是他以喜歡遊獵山林而荒怠政事為借口的話,只怕早已經像前幾代天皇那樣被隔絕內外居中而祀,就連生養兒女的嬪妃女官都是別人安排好了,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動接受了。比如,他的首席女御(王后)藤原溫子,就是太政大臣藤原基經之女;另一位女御藤原胤子亦為內大臣藤原高藤之女。
還因為作為近支王室的光孝天皇繼位前生活得很拮据,經常向親友借貸,以致債台高築,無法還清。他當了天皇后,債主整天在皇宮門前討債,弄得他毫無體面而只好祈求太政關白諸大臣動用公款,用國庫的錢來還債。
相比之下,身為光孝天皇之子的定善親王源定省,以壯年繼位以來的宇多天https://m.hetubook.com.com皇,這些年倒是相對平穩安逸一些;因為他遵守了光孝天皇的臨終遺囑不但政事盡付,還廣納藤原氏各家之女以充後宮,也在明面上始終敬奉岳祖藤原基經為仲父之禮。
然後這位年過半百、高齡在位的光孝天皇也是個妙人,一即位,就下詔讓藤原基經代攝一切政務。他還把自己的29名子女全部賜姓源氏,降為臣藉(清和源氏的由來);終身未立太子,以示在立嗣的問題上,也要完全聽從藤原基經的安排。
因此,如今身為新羅國權勢第一人的崔致遠,在新羅之地南部各大州推行中土一體的郡縣化,逐一廢除骨品制和世襲奴籍,取締傳統六品頭以上貴族的諸多特權與祿邑,在地推行聚民屯庄到班田制之間的過度……如此林林總總正當是搞得風生水起。
但是後來又陸陸續續從九州太宰府所傳回來的隻言片語消息,又證明了菅原道真的說辭並不是什麼空穴來風;至少多少證明了中土新朝已經有能力將影響力和威勢,延伸到了與九州太宰府對海相望的新羅國之地了。
另一方面,則是這位文章博士世家出身的菅原道真,也是當世少有喜歡博覽東土典籍,又尤其是精通上國曆朝歷代史書相關的故事,而總能夠從中照出一些典故和範例來,作為激勵和鼓舞宇多天皇振作且為隱忍當下的例證和理由。
因此,宇多天皇毫不猶豫的對著合力追逐射殺了這支野豬的幾名兵尉,分賜下了唐樣小刀,同時宣布將其與之前打到的雉雞、山鹿等野物,一起就地做成了唐食風物。然而,就在第二天,正午被進奉上來的整條魚腹https://m.hetubook.com.com之中,宇多天皇的筷著就戳倒了一卷類似布帛一般的事物。
此君的祖父與父親都曾經是文章博士、唐學大家。母方伴氏出自古老王室陪臣的大伴氏。十八歲就以文章生的身份,敘任正六位下下野権少掾開始,歷任正六位上玄蕃助、少內記、兵部少輔、民部少輔、式部少輔、贊岐守兼文章博士……
然後被宇多天皇看中之後,又補任藏人頭官位。兼式部少輔與左中弁。次年、升從四位下、兼任左京大夫。再次年補任參議式部大輔。兼任左大弁、勘解由長官、春宮亮。直到前年被任命為遣唐大使而率眾渡海前往東土大唐……
因此現如今,這位被他賦予了厚望的遣唐大使菅原道真,在數個月前的去年底,終於給他捎回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作為倭國一貫效法和師從並長期引以為風尚的對象——大唐天朝已經亡國數載有年了;
如果不是因為出身王族旁支的宇多天皇,早年還只是那位荒誕之君——陽成天皇麾下殿侍奉的時候,曾經奉旨往來地方上傳喻和給賜供奉之物,也因此親歷和見識了不少全新風物的話;也就和這些京城裡的絕大多數公卿一般,一輩子的眼光就只局促在這左右京(以朱雀街為界,東長安、西洛陽)再加上增擴的外京的一隅之地內了。
然而這也給了宇多天皇籍著出獵狩山的機會,將那些不得志的旁支子弟,陪臣各家,還有地方國代郡司們,一一籠絡在麾下的可能性所在;畢竟,在彼輩眼中除了這種比同大唐風物而能夠提供各種奢事享受的平安京之外,就只有郊野當中的荒僻遠地、惡地的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