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大家開始捉對廝殺，易冷和身邊的舞蹈老師喝了一杯，問她主修什麼舞蹈，是民族舞還是芭蕾舞。
「各行各業都涉獵一下，房地產，證券股票什麼的，還請黃主任多提攜。」屠文虎很低調。
管宓後面是一個姓潘的大姐，主任科員，老資格，老公是副廳級幹部，所以辦公室孫主任都不敢管他。
但易冷並不打算讓領導得逞，他想了一下說：「我第一天來機關上班，總體感覺氛圍和老單位差別不是太大，簡直過猶不及，總的來說就是文山會海，牽一髮動全身。」
屠文虎的臉難得的紅了一下：「黃主任說笑了，我只是入門水平。」
「聽說屠總高爾夫球打得好，改天切磋一下。」易冷說。
「給我們來一段吧。」易冷說。
易冷不是文職出身，寫材料對他來說完全陌生，但是人家小管一臉虔誠，還孝敬了幾莖好茶葉，怎麼也得指導兩句。
小管看看周圍，悄悄將手上寫好的稿子遞過來：「黃主任幫我看看，我都改八遍了，孫主任還不給過，您是老法師，幫我把把關。」
「也行。」黃主任很給老曹面子。
易冷嬉笑怒罵，宴席的氣氛被他掌控，大家都是體面人，只能陪他一起吃拍黃瓜喝啤酒。
就連活躍氣氛的舞蹈老師都很上檔次，談吐高雅，身份不俗，比凌三燕這種醫美人士高端多了。
「屠總是懂酒的，一嘗便知。」老曹也跟著烘托氣氛，大家都沒發現黃主任和屠總之間似乎有些齟齬。
「那我有福了。」易冷接過茶葉，手心裏可憐巴巴的幾根，但這是領導開過光的，珍稀程度蹭蹭往上漲。
易冷也說：「是啊，看看嘛。」
小管瞳孔在收縮，他認得這是福建代表團給省領導送的伴手禮，這拿出去可太有面子了。
「今天只喝酒，不談球。」屠文虎笑道，努力掩飾著尷尬。
「我們身為黨員幹部，要自覺加固八項禁令的精神堤壩，魚翅燕窩不能碰，高檔酒水不能沾。」黃主任繼續義正詞嚴。
當然了，聊得好了，也是能帶走的。
有時候領導發問，和-圖-書並不一定是問你問題，而是一個設問句，你答不出來，領導幫你答疑解惑，這是個套路。
陸天明似乎饒有興趣：「你說說看？」
陸天明說：「你繼續。」
「黃主任，久仰久仰。」屠文虎伸手和易冷握手。
不管任何級別的聚會，本質上都是資源交換，都是一場買賣。
陸天明點點頭，深以為然，他雖然是一把手，但沒有高配到副省，又是從下面企業上來的，這些副主任未必服他，機關里也沒有心腹，想做成事情真的太難了，人家都不需要陽奉陰違，只要每個流程慢一點點，就能拖到你退休。
易冷說：「省國資委十四個處室，副廳級以上就有十個人，各管一攤，如果繞過他們做事情，等於架空別人，如果不繞過他們，且有的等，您的任期之內，不一定能做成事情。」
「我是小姑子，是婆婆的眼線，是老公的妹妹，是老婆的閨蜜。」易冷大言不慚道，「如果婆婆能給我點權力，那我就更加如魚得水了。」
「當然了，朋友之間的聚餐不屬於公務宴請，你們也不是我的管理服務對象，屬於正常社交，但是高檔酒水還是免了，喝點啤的吧，再把菜單拿來，我去掉幾個菜。」
他是新人，雖然掛了個辦公室副主任的領導職務，但屬於借調上來的企業幹部，如果說這些行政編製的幹部是正經日本鬼子的話，那他最多是個皇協軍，哪有皇協軍領導鬼子的道理。
「拿一箱淮江啤酒，一半冰一半常溫。」易冷說。
「小時候學芭蕾，現在學校里教拉丁舞。」舞蹈老師身材傲人，今天出席場合，穿的是裙裝和高跟鞋。
「要不換淮江特曲吧，不超標。」老曹忍不住道，「現在啤酒太淡了，沒感覺。」
「我倒是想，可是沒有舞伴啊。」舞蹈老師媚眼如絲，她就是叫來陪客的，不管那些客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她只負責美麗，只負責風騷。
「我帶了好酒。」蔣行長拿出了礦泉水瓶子，「大家嘗嘗是什麼年份的茅台。」
省政府位於近江市的核心位置，和*圖*書下班時間堵得要命，老曹把他的帕薩特開出來繞了一圈，進入某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早有人等在電梯口，將兩位貴客領到大樓頂層的私人會所，飯局還要等一會兒，畢竟其他人下班趕過來需要時間，先摜蛋吧。
這是一場典型的處級幹部宴席，不像廳局級那樣拘謹，不像科級之間的聚會那麼肆無忌憚，大家都是手握實權的社會中堅力量，彼此都能用得上，搭建起關係網是雙贏的事情。
管宓說：「黃主任不太會寫材料啊，我看他應該是從來沒寫過材料。」
易冷說：「江尾造船廠是老牌國企，辦事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比方說要上一個項目，假設輕型玻璃鋼遊艇項目吧，如果是民營企業，找幾個人考察一下，覺得有市場，技術上能做到，就直接上設備生產了，但是換作我們廠，就得先做可行性研究報告，董事會過會，立項，招標採購圖紙方案，總工辦出工作計劃，財務部門出預算，人力資源考察人選，成立工作小組，做安全風險評估，建立台賬，籌備召開動員大會，到這兒已經大半年過去了，民營企業的產品都出來了，市場也被佔領了。」
七點鐘左右，人基本到齊了，今天請客的是江尾來的朋友，江尾城市銀行的蔣行長，陪客的有銀保監會江東監管局金融穩定處的一個處長，近江師範大學舞蹈系的一個女教師，人不在多，在於精。
陸天明說這有兩盒茶葉是書記給我的，你拿著，忙去吧。
蔣行長眼頭活，立刻安排服務員放音樂，會所包廂面積極大，木地板質量極好，舞蹈老師和黃處長一下場，整間屋騷氣瀰漫，充滿了荷爾蒙和慾望的氣息。
舞蹈老師說：「屠總上回在深圳觀瀾湖球場，打出了創紀錄的好成績，一球上果嶺，屠總，把視頻拿出來給黃主任看看。」
「屠總最近忙什麼生意呢？」易冷問道。
這是一份關於混改中工作亮點的報告，滿眼都是公文中常見的詞彙，中規中矩，看不到亮點，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小黃，你對自己是什麼定位m.hetubook.com.com呢？」陸天明又問道。
然後陸天明起來踱步伸懶腰，問道：「來機關工作有什麼心得體會么？」
「酒你們喝吧，我不能違反中央八項規定。」易冷將自己面前的白酒杯倒置，非常不給面子。
易冷拎著茶葉從領導辦公室出來，回到自己的大辦公室，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茶葉放在小管桌上：「陸主任給的，反正我也不大熬夜寫材料，用不著喝茶，你留著吧。」
易冷心說我才剛來好不好，能有什麼心得體會。
請客未必就是求辦事，哪有臨時抱佛腳的道理，都是事先撒網，處關係交朋友，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我覺得我們要做主要是戰略布局，政策規劃和引導，企業之間的重組，國有資本的進退，盡量交給下面去做，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不能任何事情都等靠要，當然了，也不能生米煮成熟飯再來請示彙報。」易冷不等領導發問，就把自己的答案說出來了。
新的一把手，沒從原單位帶秘書和司機過來，卻從外地企業招來一個社會招聘的副處級幹部來當辦公室副主任，這裏面信息量太大了，足夠機關幹部們消化幾個月的。
看到易冷的一剎那，屠文虎的面色僵了一下。
潘大姐說：「我就說嘛，這傢伙就是個混子。」
蔣行長介紹：「這位是國資委的黃主任，跟陸主任一起上任的。」
電梯間里，老曹把提包掛在臂彎里，一手端著保溫杯，一手從腰帶上摘下車鑰匙，那是一串各種各樣鑰匙的組合，大眾車標非常醒目：「車輛出入證還沒辦下來吧，坐我車。」
第一次接觸，不可交淺言深，大家都寒暄著，客氣著，說著不疼不癢的場面話，易冷注意到人數和餐具不一致，似乎還有一個人沒到，就問老曹還等誰。
「屠總馬上到。」蔣行長替老曹回答，「屠總可是國內知名的青年企業家，歲數不大，事業很大，而且多才多藝，是我認識的企業家裡高爾夫球打的最好的。」
老曹收拾東西，沖易冷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正準備走人，陸主任的秘書過來說，和_圖_書領導請黃主任去一下。
省府大樓空間有限，國資委佔了半個樓層，只有副主任以上才有獨立的辦公室，處長們都在大統倉里辦公，易冷的辦公桌對面坐著一個新來的年輕人，名叫管宓，據說是去年考進來的高材生，整天學領導穿著行政夾克，年紀輕輕老氣橫秋。
都說客隨主便，易冷卻喧賓奪主，叫服務員拿來菜單，劃掉了幾個主要的菜，又加了一個家常菜，無非油炸花生米拍黃瓜之類。
服務員看看蔣行長，後者無奈只好點點頭。
小管是次新人，不敢忤逆，只好忍氣吞聲把材料接過來，整個處室，就他一個人幹活，孫主任和其他及格副主任是領導，各管一攤，老曹是不求上進的老油條，潘大姐是老資格，就連新來的黃副主任都是如此豪橫，可不就他一個人背起了所有。
不知道啥時候近江流行摜蛋，從民營企業到政府機關都玩摜蛋，吃飯前摜蛋更是成了慣例，好像不摜蛋這頓飯就等於白吃了一樣。
「黃主任是有什麼消息么？」
轉眼到了下班時間，所有人都沒走，因為大領導沒走，辦公室也沒走，誰也不敢先挪窩，再說了，手頭的材料還沒寫完呢，六點鐘的機關辦公室里，安靜如常，只有噼里啪啦的敲擊鍵盤的聲音。
說曹操曹操到，屠文虎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近江太堵了，看來要換直升機通勤才行了。
老曹就不一樣了，他主動出擊，看準黃主任不是機關幹部出身，帶著一股企業里的草莽氣息，便先下手為強，交朋友約飯。
「黃主任，嘗嘗我這個茶葉。」對面的小管覺得老黃頂撞了潘大姐，似乎個自己形成了同一陣線，他神神秘秘摸出一個小紙包，「是福建考察團來咱這帶的禮物，發改委的同學從他們大領導那兒拿了一小撮，給了我一點，你品品成色咋樣。」
「巧了，我會一點恰恰。」易冷當場脫了行政夾克，露出裏面的白襯衫來，還特意將扣子解開，露出一個大大的V來，西褲非常合身，沒扎腰帶，黑皮鞋鋥亮，舞蹈老師一看，這是練家htｔｐs://m.hｅｔｕｂook.ｃom•ｃoｍ子啊，登時眼睛就亮了。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蔣行長看著老曹，心說你怎麼帶了這麼個人來，弄的大家都不愉快。
「拿回去。」易冷頭也不抬的回絕，「或者你讓孫主任親自來和我說。」
「沒有沒有，喝酒。」
易冷和老曹出門了，這倆貨走後，辦公室里就嗡嗡一陣議論聲。
不是每個人都像老曹那樣人精，潘大姐就後知後覺，試圖拿捏新來的黃副主任，她徑直走過來，將一份材料摔在易冷麵前：「下班前把這個搞好，孫主任要用。」
屠文虎悄悄拿出了手機拍攝。
省國資委下面管著四五十個省屬國企，加在一起千億規模也有了，這些企業涵蓋各行各業，種類繁多，國資委是他們的大股東，大東家，國資委一句話就能決定企業一把手的任免，所在下面企業眼中，省國資委每個人都是需要巴結的領導。
「文風可以稍微活潑一點，把這幾個詞彙換成相同意義的成語，來個排比……」易冷胡亂指點了幾句，小管將信將疑，拿回去改了。
潘大姐本想欺負一下新人，沒想到碰了個硬釘子，她也不發飆，她有素質，冷冷吩咐管宓：「小管，你來搞。」
「小夫妻之間分分合合，吵架打架，做婆婆的少插手就好。」陸天明一點就透，黃皮虎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通過省國資委主導重組是不切實際的，就得讓下面人自己推動。
交朋友是門學問，易冷初來乍到，辦公室門朝哪都沒摸清楚，老曹就來示好，還約飯，說明此人很有眼力價，做事穩准狠，反觀其他同事，對新來的副主任客氣有加，背地裡不知道怎麼議論他呢。
一桌兩萬標準的宴席被黃處長大筆一揮，五百塊錢就打住了。
易冷初來乍到，就領教了機關單位辦公室政治的精彩。
易冷只能先去陸天明辦公室，領導正在奮筆疾書，用鋼筆寫稿子，寫的很投入，看來也是個寫材料的高手，寫完之後將手稿交給秘書：「小李幫我列印一份出來。」
「還是實業好，穩妥。」易冷說，「可別跟著別人亂炒股，買空賣空，擾亂市場，最終必將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