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爾朱兆乘馬泅上岸來,與高歡同坐帳內。高歡再申辯無罪,說:「既已結義為兄弟,卻遭群小挑撥,以至兵戎相加,豈不愧煞此朗朗天地!」爾朱兆為其所動,解下佩刀遞給高歡,伸頸低頭說:「你若覺得吐萬泥不似兄弟,請用此刀斫下我頭,絕無後悔!」高歡投刀于地,失聲大哭道:「自從天柱辭世,賀六渾何所依靠,唯有願彌勒菩薩保佑大家,願大家千歲萬歲,使我等得保全螻蟻般性命。如今小人構陷,使大家對賀六渾猜忌,令人痛心疾首,雖死而不能平息此怨氣了!」高歡一口一個「大家」,顯然將爾朱兆當作當今王者,卻也很令人受用。也使爾朱兆從晉陽帶來的騰騰殺氣,漸漸隨著高歡的眼淚一起消散掉了。兩人隨後殺白馬宣誓,酹酒漳水邊,永證和好。
高歡在汾河陽曲川得到了六鎮流民,又借口冬天沒有存糧,派尉景、劉貴去爾朱兆大營,請求帶六鎮之民東下河北就食。慕容紹宗當時在座,勸諫說:「當今天下大亂,如放任賀六渾帶六鎮東去,恐怕他日必成大患!」爾朱兆說:「我與他有香火重誓,應該不至於吧?」紹宗冷笑說:「親兄弟尚且難信,何和*圖*書況香火!」尉景早年隨爾朱兆一起打洛陽,對他的為人性格都非常熟悉,深知此人最無主見易受他人言論左右,就忙辯解說:「高晉州榮華富貴都由天柱和王所賜,就像樹根深埋在大地,片刻也不可離開,實在與王家乃是生死同心。試想離開王家,天地間還有何人可讓我等如此富貴而又安享太平,請王不要受他人挑撥才是。」爾朱兆左右親隨,無一不收受高歡的賄賂,此時更是爭先附和尉景,有人說:「紹宗與高儀同有過節,紹宗不是藉此報私仇吧!」爾朱兆聞聽大怒,把從奴手中的虎子尿壺奪過來,向紹宗擲過去。喝令將紹宗拘押,又命尉景轉告高歡,令其即刻動身。
太原王爾朱榮尚在的時候,率眾親信射獵并州山中,問左右說:「一日無我,誰可主軍?」左右都稱爾朱兆。太原王說:「吐萬泥雖勇,不過只能統三千騎而已,多則必亂。堪代我者,唯有賀六渾啊!」他告誡爾朱兆說:「你不是他的對手,如不當心,終當為其穿鼻。」
高歡見爾朱兆醉眼迷離,擔心他一旦酒醒后變卦,立刻起身離座出帳,令親信舉火,鳴角敲鑼宣示各營,說:和圖書「行台大元帥令高晉州為代北六鎮領民大酋長,各鎮之民可速到汾河灣陽曲川集合,聽任調令。」六鎮人早就不堪契胡凌暴,此時聞聽高歡主軍,紛紛離營歸順,絡繹不絕地前往陽曲川投營。
太原王死後,爾朱兆總兵晉陽,仍以高歡為晉州刺史,加儀同三司、平陽郡公。永安三年冬,爾朱兆召高歡北上討伐費也頭紇豆陵步藩,大獲全勝,斬步藩傳首洛陽。之後,他聚集秀容鐵騎,同高歡在汾水邊結營歡宴,一連數十天,醇酒婦人,享盡人間富樂。席間兩人結為兄弟,憑香火發誓必生死同心。當時六鎮流民尚有二十萬人在并州,流離失所,入冬而無存糧,面無谷色,甚至掘黃鼠而食。爾朱兆對此頗為頭疼,席間拔刀長嘯,對高歡說:「可恨此輩似風吹草長,大小二十六反,誅夷過半,殺之不盡,草竊不止。怎地如何是好!」
晚上爾朱兆留宿帳內,尉景等人選拔勇士準備將之擒殺。高歡捉住他的手,咬著他的胳膊阻止他。高歡說:「此人雖為揜于,不過在獵人射圍之中,何須急躁。我等方待入河北以成大事,如今兵飢馬瘦,不堪一戰,不可不為此小忍。」第二天和_圖_書爾朱兆單騎渡回對岸,又召高歡過去對飲。高歡猶豫不定,孫騰悄悄牽著他的衣角,低聲說:「豺狼反覆無常,不必渡河冒險。」於是高歡隔河遙拜說:「賀六渾昨日不勝酒力,況且天氣將寒,欲引大眾趕在大雪封山之前過上黨,就此別過。他日賊破民安,當輕騎往晉陽拜見大家。」爾朱兆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於是拔營而去。
高歡得此命令,真好似池魚躍淵,立即率領大眾出發。六鎮民眾雖多,但馬匹很少,他們或乘騾或步行,翻越重重山脈,可謂一路艱辛。行至銅鞮,才得以沿河道東下漳河。正遇上爾朱北鄉長公主自洛陽上晉陽,高歡就奪去她的三百匹良馬,配給親選將佐,然後還給她三百匹騾子。公主令人快馬奔晉陽告急,爾朱兆聞聽勃然大怒,連忙把紹宗給放出來了,又將說高歡好話的人各鞭撻五十。他親自帶千余輕騎追高歡,一路快馬加鞭,很快就追到襄垣漳河邊,正趕上六鎮大眾已經過了漳河。秀容人到達河邊的當天,突然天降暴雨,大小河流匯入漳水,一時河水猛漲,將河橋沖毀。秀容騎兵徘徊漳水邊,眼見六鎮流民在對岸結營而居。第二天hetubook.com.com雨勢稍減,高歡自河邊與之相望。高歡下馬行禮,說:「賀六渾自得王之令東出,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無奈民飢馬瘦,一路耽擱遲緩。只怕誤了軍國大事,不得已才向公主借馬暫用。王今日若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賀六渾死不足惜,可這大眾就將從此叛離,與國家平添許多賊寇,令人死難瞑目!」說到此處,一時聲音哽咽,淚如泉湧。爾朱兆看見了,一時張口結舌,過了一會,惝恍說:「高兄弟莫要聽信他人言語,我來此並無相攻之意。我今日憑此河發誓,絕不令軍將渡河。君若不信,我只一人一騎過河來便是了。」說罷投鞭入河,卸去負載,隻身躍馬騰入漳河水中。只見駿馬扶著主人,在水中出沒,不多時就來到對岸。岸上六鎮之人見了,都不禁佩服此人的勇氣。有人私下議論說:「敢徒手格鬥老虎的吐萬泥,真不愧秀容第一揜於之稱。」代北稱猛獸為揜于,只有極為勇悍敢與猛獸格鬥的勇士才能配此稱號。
待契胡人走後,高歡引眾入上黨壺關大王山過冬。待到來年春雪消融,整軍東出滏口。一路約束將士,秋毫不犯,每經麥田都步行牽馬而過。遠近聞聽,都說高儀同將和*圖*書兵整肅,此去河北必成大事。早在真君年間,有學者奏言上黨有天子氣,應在壺關大王山。當時的太武帝心中憂慮,恐怕異姓天子一出,非後世子孫所能敵。於是親至其處,累石三封,又斬北鳳凰山,以毀其形。如今百年後高歡頓軍大王山,躊躇滿志,以澄清天下為己任,是否真應了天子氣的傳說呢?
爾朱兆一番感慨,卻忘了高歡也本是六鎮鮮卑出身,與他秀容人本不同心。高歡見他有些醉了,乘機建議說:「六鎮人誅殺不盡的,不如選一個腹心之人充當首領,令其約束之。如果再反,則處分首領。如此一來,反的人就少了。」爾朱兆頭腦發脹,連連稱善說:「甚好,甚好,但誰可做首領呢?」高歡沉默不語,旁邊在座的賀拔允會意,忙說:「高晉州最合適了。」高歡聽到了,突然回身一拳,正打在賀拔允的臉上,頓時嘴角血淋淋的,一枚牙齒從裡邊掉了下來。高歡忿忿然對準他罵道:「當年天柱在的時候,奴輩伏處分如同鷹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阿鞠泥何敢如此多嘴!請快把他殺了!」爾朱兆見高歡如此誠懇,連連擺手說:「高兄弟莫要如此,阿鞠泥說得沒錯,此等差事還須高兄弟出馬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