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邙山
第六章 東宮談玄

丞相宇文泰帶相府都督幕僚騎馬趕到灞橋,晚上都可以望見柔然人狂歡的煙火。宇文泰心中不悅,命幕僚入城朝賀,自己帶著督將住了下來。
說是抃舞堂,卻是搭建的一處納涼之地,上面搭上架子,爬滿了青藤。岐豐看見堂前木頭柱子上刻著:「厭心抃舞」四個字,知道是太子納涼讀書,與近臣徹夜清談、吟詠詩賦的地方了。
正在思付間,太子已經笑著說:「今日只談三玄盡歡,至於佛理,至尊將延請名僧升座講法,到時再論不遲。」
周惠達一看,洋洋洒洒近千言,文筆清冽,如冰河之水,注而不竭。不禁嘆道:「盧景宣口若懸河,鄭少黃語出如風,馮長明才思似電,楊景仁引征映燦。而蘇令綽不發一言,筆下自在清涼,豈不更非妙人哉?諸賢之語,都令人樂而忘暑!」
鄭玄搖頭說:「聖人之如泰山,觀之則悟,不觀之則蔽。」
唐瑾正待反駁,申徽又搶著說:「蘇左丞常服五石散。又吃玉石,採訪藍田,躬往攻掘,不是修仙之人嗎?」原來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是談玄論辯,但台臣、相府自然就分成了兩派。如今蘇綽被作為反證,使得同為相府派的唐瑾一時語阻。
當時雖然已經向晚,但是天氣炎熱,大家都到東宮的抃舞堂去坐。
突然外面有人大聲清了清嗓子,眾人回頭去望,原來是蘇綽蘇左丞。趁著大家爭論的時候,他要了一個小胡床,坐在堂前槐樹下面。此時他右手提筆,左手將一張絹遞給小童,交到周惠達的手中。
盧辯不服道:「天宇之內,若沒有一個少黃,怎會有眾人眼中之少黃呢?」
「聖人不言,《老》《庄》《易》從何而來?」
盧辯絲毫沒有察覺,大聲說:「大謬也,若是萬物皆空。我若閉眼,豈非君也不在了?」
「天之不言,而四時常行;聖人不言,而理識常存。」
鄭玄說:「如來說具足色身,既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也!」
而申徽立刻發難道:「吞丹食葯,漸行辟穀,登山仰霞,臨淵采露,漸吸日精月華,以餐www•hetubook.com.com風而代五穀,為仙之道,豈是妄論?」
大家似乎都漸入佳境,旁徵博引,口鋒相對。天氣的確很熱,有些人穿的儒服都濕透了,但在太子座前又不可失禮,於是都拿起扇子拚命地搖。太子看見了,就說:「各位不妨摘下頭巾,捲起袖子,舒暢一下。」
此言一出,岐豐頓覺一驚,心想:「這豈不是《金剛般若波羅蜜》嗎?原來談玄也可以論佛啊!」
右邊從頭依次是太子元欽、尚書右僕射周惠達、太子太傅楊寬、中書舍人申徽,岐豐和法尚則坐在最末的席位。
太子元欽聽說相府文官,如行台尚書馮景、行台郎中鄭玄、行台左丞蘇綽都入朝來了,就急忙叫人去找太子太傅楊寬,說道:「如今台臣、幕府群賢畢至,機會難得。我想延請各位到東宮一談,溝通易理,也算是快意人生的盛事。」他又想:「西遷以來,文化凋零,世家子弟只有岐豐和法尚還是可造之才,應該讓他們見識見識。」就叫人去召岐豐。
岐豐來的時候,坐在中間https://m.hetubook.com.com大榻上的盧辯和鄭玄在手談,太子和周惠達在觀戰,其他的人有玩蒱博的,有自顧自高談闊論的,總之雖然熱鬧,但卻很是混亂。
鄭玄一時語塞,行台尚書馮景連忙搶著回答道:「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于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
兩人都才思敏捷,語快如連珠,互不想讓。
這個時候正趕上蠕蠕皇后的生日,朝廷自然不敢怠慢。除了百官畢集朝賀之外,還依照柔然風俗,在渭水南岸,搭建穹廬,宴請公主扈從和長安城中居住的柔然人。
「語不言傳,君所說為何?」
眾人拜見太子后,各依座次而坐。給事黃門侍郎盧辯和大行台郎中鄭玄坐在中間的大榻上面,而太子和眾人都坐在兩邊的席子上。
鄭玄抓起玉柄羽扇,邊搖邊說:「聖人之言若盡,則與蒼生流俗無異也。」
此語一出https://m.hetubook.com.com,相府眾人都撫掌稱善。台臣一席豈肯落後,太子太傅楊寬撫須說道:
這個時候就聽見唐瑾高聲說:「羽化之說,純屬妄論。」
岐豐頭一次見此陣勢,回顧韋法尚悄悄說:「所謂魏晉以來談玄之風,正始之音,就是如此嗎?」法尚年紀更小,當然是一臉的茫然。正好內侍進瓜,兩人連忙狼吞虎咽吃了幾片。
「《天道》曰,語有貴也,不可以言傳。」
鄭玄笑著說:「君若閉眼,則君心中之少黃已不見也;諸君尚睜眼,則諸君心中之少黃還在。僅此而已。」鄭玄字少黃。
一時蠕蠕雲集於此,穹廬連亘,白煙繚繚。人們雜坐各處,煮馬酪支解熟肉,飲酒高歌,日夜飲宴留宿。入夜以後,長安城內燈火稀少,唯獨渭水邊篝火通明。還有馬隊合聚火堆祭天,馳馬旋繞不止。漢人不解,蠕蠕告訴他們說:「為至尊和皇后乞求長生天,願早早降生皇子呢!」
傳閱于席間,於是舉座歡然。
盧辯也不示弱:「鄭少黃言聖人之言不盡,則聖者之有隙有紕,是何為聖?」
「聖人立象和-圖-書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同樣用典,而且語出自《易·繫辭》,也是三玄,難怪此言一出,不禁台臣用玉柄拍掌叫好,就連相府幕僚們都連連點頭讚歎。
左邊都是相府的人,從頭依次為行台尚書馮景、行台左丞蘇綽、相府記室參軍唐瑾和相府東合祭酒柳慶。
過了一會,內侍送冰來解暑,眾人一時安靜下來。周惠達身為尚書右僕射,職高位隆,顯然談話是由他主持的,他說:「本來是談三玄,怎麼又岔開了去。少黃、景宣,繼續繼續。」
盧辯說:「不然,聖人之言如蒼宇之氣,呼吸須臾間而長存。」
慢慢眾人的聲音小下去了,盧辯和鄭玄的爭論正值白熱。左右所進的冷瓜,兩人不及食用,都擺在面前。而盧辯手持拂塵,左右搖擺,竟然將瓜拂倒在地。
而此時盧辯和鄭玄所論,已經由《老》《庄》而入《易》,由爻辭是否為聖人之盡言,而到「貞」之意義之辯論。相府、台臣都爭辯起來,場面又趨於混戰。只有行台左丞蘇綽獨坐搖扇,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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