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二章 李賢

李賢兩人說話都不多,加上隴上口音,聽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在歧豐在隴西住過多年,原州漢音與隴西漢話接近,故而交談都通過歧豐和李賢對話,然後裝作很自然的大聲轉述一遍,這樣達悉武他們才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大隊從這裏往北,一路下山,地勢逐漸開闊,兩邊的群山夾著中間一條河谷,緩緩向前延展開來,這就進入原州地界了。原州城在高平川西,依山而建。北魏時為高平鎮,後撤鎮建州,是為原州。與代北六鎮相似,原州居民也多為當年高平鎮戍守者的後代,漢、鮮卑、羌氐混雜,民風強悍。
好像看出了客人的為難,李賢終於開口道:「貴軍在此要駐紮多久?」
刺史居所狹小,李賢就把他們引到毗沙門天王寺去居住。從人擺上雜糧釀的酒,還有羊肉,主食有麥餅和雜糧。隨從們都下去吃飯了,主客對幾而坐,一頭是達悉武、楊忠、李岐豐,另一頭是李賢和他身邊的一個人。這個人應該有三十來歲,個頭也不是很高,與歧豐相仿,身上散發著西北隴上人特有的輕瘦精悍氣息。這同關東、京洛人固有很大差別,即便與達悉武、楊忠這樣的代北胡漢強悍氣息也是不相同的。
李賢和七郎相視一眼,好像是說,原來你們也就兩千人而已。七郎沉吟片刻,接話說道:「入冬前把麥子種下去,明年秋天收上雜糧,收成好,到明天冬天吧。」
「哦!」李賢不動聲色,但玄策臉上卻不免見到失望之色和-圖-書
李賢並無笑容,指著身邊人說:「七郎可告知河東的情況。」
「隴西?來自那裡?」
趁著天色尚早,達悉武下令就地停下來,在靠近高平川的地方搭起帳幕,軍中開始準備晚飯。而達悉武則帶著楊忠、李岐豐,以及隨從十余騎,向原州城而去。
當晚,他們都住在毗沙門寺,第二日就傳令鎬京之師向河東開拔。
正在沉思,卻見李賢和玄策耳語一陣。玄策笑著對歧豐說:「不知歧豐是否婚配了?」
那個叫七郎的人坐起身來,對他們說:「河東原本也有開墾,後來万俟道洛、費連少渾大亂之後,沒人做,就荒廢了。」
如今鎬京之師牧馬高平,其實是在原州地界上。出京的路上,達悉武、楊忠和歧豐三人就曾商議,擇一水草適宜的谷中做牧所,這樣的地方應該不難尋找。但要屯田,還是要靠近高平川的肥土。李氏三代經營原州,當地官私熟土幾乎無一不與其相關,如何令李氏交出熟土,能讓數千軍人屯墾足食,恐怕並非易事。
李賢問:「人數上還要增加嗎?」
李賢的二弟是西魏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少師李遠。李遠小字萬歲,當年大統天子即位之時,就說:「那個銀青光祿大夫,叫李萬歲的,名字甚好,就令他扶我升殿。」李遠於是有了升殿將軍的名號,其後屢有勛功。從征潼關破竇泰,受封原州刺史。因宇文泰不願他離開左右,才令其兄長李賢代領原州刺史一職,而將李遠留在軍中。高仲密來降,李遠獨排眾議,才有大軍東討和邙山對決。邙山戰後,李遠為大都督,屯軍東境,防和-圖-書備東人來攻。
達悉武笑著說:「如此甚好!」楊忠和歧豐也對視而笑,歧豐也忙說:「敢不從命!」
至於李賢的三弟李穆,雖無李遠位高職隆,但所受殊勛,卻無人可出其右。這是因為大統四年河橋之戰,宇文泰中箭落馬,如無李穆捨生相救,則天下大勢與東西格局,不知會做如何之變化。而沒有了宇文泰,關西割據是否還能延續,恐怕也都難以預料了。故而宇文氏對之極為眷顧,特授李穆侍中,蔭及子侄,又得賜鐵券,恕以十死。恩盼之隆,可謂世所罕有了。
歧豐說:「隴西徵召了六百子弟,其他的都在這裏了。」
李賢拍著額頭說:「我的先祖就是成紀的,隴西李氏。」
李賢只回答說:「還好。」
歧豐問:「附近都是些什麼部落?」
「阿至羅虜?」歧豐暗暗念道。當年他的兄長須彌就是被阿至羅人襲殺的,屍骨至今不知在何處。看來近年阿至羅虜被高歡拋棄,已經漸漸衰落了,以後該怎麼對付他們呢?
「來自狄道、成紀等洮水地方的。」
翻越山口不久,一路下行,很快先頭斥候來報,說已經到了高平川上游的舊驛站了。
「都是些聽柔然號令的雜種部落,當年紇豆陵伊利和費也頭很厲害,後來都給高歡收拾了。近十來年,常常見阿至羅虜www.hetubook.com.com出沒,聽說原來他們穿的衣帽袍靴都是東人給的,錦帽貂裘揚鞭躍馬而來,好生得意哩。現在好像早沒有了,人也少了,有時候看見他們披著羊裘小股在山谷中來往,燒些馬糞取暖,見我們人馬多就逃走了。」
歧豐忙說:「在下已經婚配,是辛氏中散大夫之孫女,目前還在隴西。」
出長安之前,他們已經知道,如今的原州刺史是李賢,其家族三代世居高平,宗族遍及鄉里。
楊忠著急問:「那麼原州官府屯田有多少?民間田地有多少?養活的人口有多少?」
所謂的舊驛站,其實是原秦漢驛站的廢墟。如今只剩下幾處傾頹的土牆,可以看出當年它兼具了軍事堡壘的部分作用。牆內的地上,廢棄的陶瓦隨處可見。行旅之人,不論漢民或是路過的遊牧人,往往都在土牆內避風過夜。當晚,達悉武一行就宿於此。除了牆壁被火熏得漆黑之外,地上還留有沒有完全乾的馬糞,說明幾日內就有人在這裏露宿過。
經此一說,歧豐這次想起遠在隴西的妻子。本來答應她每年入冬前回去的,但自己常住關中,也只是在大統七年上隴過一次而已。如今分別又是三年,是不是也該找機會回去看看她了。
歧豐不禁凜然一下,心裏暗道:「我常說是良孚公的從孫,沒想到在這裏真碰上了良孚公的從孫。要是回答不好,豈不笑我冒認祖宗嗎?」忙拱手說:「在下之祖先,原出自隴西成紀,後世鎮守武川,因此家于代北。在下之父,是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隴西郡公諱虎。我父上隴回拜宗族,與良孚公敘論譜序,方知道良孚公乃是他的叔www•hetubook.com.com輩。因此讓我認祖歸宗,在隴西居住,直至長大成人。族叔昆莫公,是我的授業老師。良孚公的嫡孫玄同、玄德,從孫文素,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
歧豐忙揖手道:「狄道良孚公,是在下的從祖。」
一路上,阡陌向著高平川傾斜延展。路旁的地里,麥子已經收割,空地上大多種上了秋季的雜糧。田裡的三兩農人,抬起頭叉著腰注視著這群武人通過。密集的馬蹄捲起塵土,此刻在城上的瞭望哨應該早就看見他們了吧。
歧豐一聽,就明白他們的意思了。河西是世代墾殖的熟土,原州官私仰仗,肯定是不會給予的。出產多少,人馬多少,也不願透露。但河東的荒地好像因為人口不足,倒有可以提供的意思。
李賢雖然年長,但名氣不大,這是因為他常居高平,不為關中所知的緣故。不過提到他的兩個兄弟,則不僅關西早已知名,甚至連遙遠關東的東魏敵營,也對他們頗有耳聞。
李賢還沒有回答,他身旁的七郎先開口了:「是故御史中尉李良孚公嗎?在下李素,字玄策,是良孚公庶弟故秦州刺史之孫。閣下既是同輩,該為玄字輩?敢問閣下尊祖是誰?」
時值午後,原州城已躍然于天邊。城垣不大,質樸肅然,儼然一座軍事要塞矗立在群山和高平川之間。城牆東邊的原野上,散布村落,田野延展直至河邊。
李賢、李玄策聽了,好像都非常滿意。這個時候從人上來添酒,主客氣氛彷彿也隨之升高。歧豐和玄策聊一些隴西舊事,不覺熟悉親切起來。
玄策接著說:「河東山谷中,水草豐美,是當年爾朱天光大都督息兵牧馬之處。你們可盡www•hetubook.com.com情使用。不過原州四處戎狄出沒,一些戎狄部落也在附近遷徙遊牧,你們須得自己對付了。」
達悉武忙擺手,說:「聽說刺史大人三代世居高平,對原州情形應是了如指掌。在下這次奉命軍屯,還仰仗刺史多多指點才是。」
歧豐答道:「牧馬屯墾養兵,國家有事則下隴參戰,無事則上隴軍屯。」
聽到開府儀同三司達悉武領人來到,原州刺史李賢很快便帶人下城迎接。論職位,刺史是地方長官,軍司大都督是軍中職務,兩者並不相關。但達悉武勛階已是開府儀同三司,比州戶口不到萬人的原州刺史來,還是要高好幾級。
歧豐問道:「河東有兩千人屯墾,多長時間可以糧食自給?」
而達悉武一行則都是圓領袍子,外配披風,頭戴幞頭,腰懸胡刀,腳下鹿皮靴子,無比地氣派。這是因為長安受到胡風和關東風氣交匯影響,裝束風俗較之以前,已有了不小的變化。
按例,李賢當以下官之禮見之。不過,他也只是下馬揖手而已。歧豐見李賢身材不高,黑瘦臉龐,臉上皺紋不少,看似五十上下。他頭戴風帽,身上穿交直領子的袍子,腰束黑牛皮帶,腳下穿胡靴。身後的隨從都披了兩鐺皮甲,拿了斫刀,腳上穿著布鞋,腿上用布條纏起來。看得出,隴上閉塞,風俗還更古樸,基本還是正光年間軍鎮時代的樣子。
歧豐問道:「大人,今年的收成還好吧?」
過了一會,李賢開口對達悉武說:「貴軍屯田河東,日後有了收成,也是造福的好事。」他拍幾數下,挺起身來說:「到明年冬天之前,我可以借糧給你們。以後河東的收成,七成你們自留,三成歸原州,你們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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