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八十二章 丁亥之變(上)

那日獨孤信並未上朝,但聽得人們議論,也就頓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未免開始擔心趙貴的生死,同時更害怕勾連自身。不過一連幾天,宇文護除了加強警衛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舉措。這讓獨孤信稍稍安心。他也知道,宇文護經此一劫,必定有所懷疑,他和趙貴自是懷疑重點,想必早就安排人盯梢監視了。值此情形,決不可再和趙貴有所密會,否則一旦事發,恐怕有舉族之災!
「畢竟老了!」趙貴這樣安慰自己。不知怎地,他總是想起戰死多年的長子萬勝。一旦睏乏迷眼,萬勝的影子就浮於眼前。突然間,一股悔意由內而生:「即便坐上丞相當年的位置,又能怎樣呢?兒子沒了,做皇帝也不快樂!」
眼見京師府兵即將換防,長孫僧衍和叱奴興將調守外宮正副各門。想必趙貴早和這些人有所聯絡,相約藉機舉事,獨孤信不免心中焦慮。寫給隴西和漢中舊部的密信,還沒有發出,他都取出燒毀了。至於獨孤楷,他一直也沒有向之透露計劃的半點內容。
僧衍諾諾而應,叱奴興這才退出。他雖知道僧衍懦弱不堪大用,不過還不完全放心,早安排了親信數人晝夜跟從長孫僧衍,以防其有所異動。
叱奴興眼見薩保入宮,就急忙騎馬轉回朱雀門,等待趙貴和-圖-書到來。按照事先計劃,趙貴會故意晚一刻過來,以確保宇文護已經入內。
回過頭來說趙貴,暗殺不成,他非常著急,急於和獨孤再次密議,卻苦無時機。禁兵換防時間臨近,大好機會豈容錯過。他掂量手中的力量,除開獨孤,唯一可靠的內援就只有叱奴興了。外援還有靈州刺史万俟幾通,此人為趙貴早年心腹,早有書信密約,絕對可靠。不過沒有了獨孤楷所部,究竟兵力單薄。思來想去,可以依託的力量,恐怕就是宇文盛了。
甲申日,府兵如期換防,以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長孫僧衍守宮城含光、朱雀、景鳳及大內廣運、承天、長樂各門。
趙貴自負必能說動宇文兄弟,於是派出密使,帶密信前往鹽州。信中允諾,一旦事成,官拜大將軍,都督雲、涇各州,為關中北屏。三五年內,拜柱國,入六官,一切不在話下。如此條件,出自當朝大冢宰之口,誰不為之動心呢?
宇文護一連數日不朝,只是稱病告假,惹來公卿私下議論紛紛。獨孤信何等警覺,他懷疑很可能趙貴的刺客已經動手了,但結果如何,薩保是否受傷甚至傷重不治,卻得不到一點消息。但從趙貴並無異常後續動作來看,似乎行刺效果並不理想,至少趙貴並沒有薩保的確https://www•hetubook.com.com切死訊。為了保險起見,獨孤信也沒有再和趙貴接觸。
趙貴的計劃是,丁亥日大朝會百官聚集,利用叱奴興帶兵輪值宮門的機會,闔上承天門,殺宇文護、于謹。然後趙貴以大冢宰身份上殿,請天子暫退,清除官卿中的宇文護黨羽,並罷黜尉遲綱。同時,調動靈州万俟幾通和鹽州宇文盛兄弟出兵,下涇陽道直趨京師。
看見薩保進去了,叱奴興心中暗喜,一會兒關門打狗,看他如何逃脫!
當晚趙貴府中,趙貴和黨羽王龍仁等十餘人聚集在府內佛堂,一邊收拾甲胄和隨身短武器,一邊等待天明。畢竟年紀大了,夜深之後,趙貴疲累交加,但卻無法成眠。這種情形過去不曾出現,即便在邙山之戰當晚,宇文泰率數萬騎上邙山夜襲高歡之時,出發前趙貴也安睡如常。
趙貴自從晚年喪子,頗為親近宇文盛兄弟,雖說不視如己出,但也當作子侄輩予以關照。宇文盛出身沃野軍人世家,在宇文泰做夏州刺史時,就是其帳內親信都督,頗受優眷。不過其後宇文護、賀蘭祥、尉遲兄弟相繼而起,宇文盛親疏有別,相形之下,仕途未免平淡。大統後期,仍不過散騎常侍、馮翊郡守而已。恭帝之時,拜驃騎,不過虛銜。後來趙貴有意拉https://m.hetubook.com.com攏之,舉薦為鹽州刺史,兄弟倆方才有了一個依憑之所。新朝建立,只得了開府儀同三司一個虛職,連大將軍都不是,而同輩的賀蘭祥、尉遲迥早就官拜柱國,尉遲綱、李岐豐也任大將軍多年了。
僧衍聽罷,眼冒金星,渾身上下一陣寒戰,他失色問道:「如此大事,我怎麼不知道?」
此時,公卿正在陸續經由承天門入宮。不一會,宇文護也騎馬而來,他的大隊都停在了朱雀門外。此時他只帶了親隨一人,下馬後入宮而去。
朱雀門內,一夜未眠的叱奴興跪坐在火爐前的席子上,合掌默禱菩薩保佑。他早已穿戴整齊,為了馳騁方便,只披了犀牛皮甲,背上長弓和箭囊,提了大刀出門等候。
不久,天色大亮。朱雀門外宇文護的鐵騎雲集,都下了馬,在一旁跺腳避寒。又過了一會,看見趙貴在十余個親隨簇擁下騎馬而來。
北周天王元年二月丁亥,又是一個陰暗多雲的早晨。趙貴在不知不覺之間,還是歪睡在鋪在地上的卧榻上面。他一睜眼,蒼頭安平就在身側跪坐著。他急忙問安平時辰,得知還早,這才安心。他抬頭看見金塑菩薩像,急忙合掌默禱道:「彌勒菩薩在上,助我剷平惡人,得償所願!」
眼見換防守宮,如此大任,自然要商議辦和-圖-書事細節。叱奴興穿一身圓領武服入見,他的腰帶上掛了一柄短刀,另一側還插了一把更長的胡刀。他入室之後,就揮手屏退僧衍左右,僧衍雖不滿,也不敢發作,可聽他竟然說道:「丙戌日俺守含光、朱雀門,大都督守承天門。到了第二天丁亥日,俺要帶兵入大內清君側,請大都督把承天門的守衛大權一併給我!」
突然趙貴想到,「薩保」就是菩薩保佑之意,不僅稍有惡感。安平伺候他穿上皮甲,然後在外面披上朝服,再戴上顯示尊貴身份的朝冠。他毫無食慾,只喝了一點酪漿,就出門上路。回頭一瞥,心中暗道:「不是我死,就是薩保死,今晚就見分曉了!」轉身上馬,身後安平為之捧刀,眾人馳馬入宮而去。
叱奴興笑了,輕聲道:「大都督還年輕,沒有經歷這番場面,故而由我代勞。一切事情都有我來做,與你無關。」
叱奴興盯著他的眼睛道:「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嗎?天子有密詔,楚國公、趙國公、衛國公等六大元老執行。任何人有所阻擋,都殺無赦!」說罷手握胡刀刀柄,微微立起身。僧衍看著他握刀的手,知道如有抗拒,必遭斬首。他哆哆嗦嗦道:「我沒有奉詔,是不是可以不用進宮?」
僧衍鬆了口氣。叱奴興接著說:「你只需在丙戌日稱病,承天門自是我做https://m.hetubook•com•com主。丁亥日你不要出門,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轉眼到了二月,宇文護突然入宮朝見天子。他所帶護從竟有數百騎之多,多數都佩鐵鎧,執弓矢刀槊。人馬喧騰承天門外,宮裡宮外都給驚動了。
聯絡宇文兄弟的同時,早得到趙貴暗示的叱奴興也去說服長孫僧衍。按說僧衍帶兵,叱奴興不過是其部下。但叱奴興乃武川軍人出身,東西大戰每戰必從,後來隨尉遲迥征蜀,所有軍功都是用身上的刀箭傷疤換來的。而長孫僧衍全靠父親長孫儉,未歷經戰陣而一路提升,如此長官,將士自是不服。僧衍也有自知之明,多數事情都常和叱奴興等人商議而行。
宇文護隨從雖多,但也不能進入宮門,所以到時候只要叱奴興守得住承天門,大事必成。一旦宇文護伏誅,其黨羽自當作鳥獸散。
而黨羽王龍仁等人則摩拳擦掌,靜待天翻地覆,好博取榮華富貴。
丙戌日,大都督長孫僧衍果然稱病不出。叱奴興帶十余騎巡行各門,一切安堵如常。早春天氣,天黑的越加遲了,昏黃的日頭好不容易落入了西邊,漫長一日的等待終於結束,叱奴興也稍稍鬆了口氣。按計劃,第二日即丁亥日,一早等公卿到齊就動手。一切看來都很正常,不過也不能有絲毫大意。當夜,叱奴興不回家,與親信黨羽都在值宿,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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