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身邊是多年生死相從的百余親信騎士,無不甲騎具裝,環繞主將身側。蘭陵王將騎兵分為兩隊,他自領一隊,命并州騎督開府儀同三司何僧敬領一隊。約定兩隊呈縱隊前進,各自深入,繞過周軍陣後會合。蘭陵王所率并州軍中,各級督將有特進韓骨胡,右武衛侯莫陳洛州,左武衛鄭立佛,前將軍侍中相里僧伽,龍驤散騎常侍阿沮那蘭,通直散騎常侍綦連延長等人,並稱萬人敵。所帶的騎士,大都曾親歷年初晉陽雪中之役,多以驍勇見稱。
隨即他令騎士披甲上馬,挑出五百騎士當前。其餘人除了騎馬,各帶副馬殿後。讓殿後的人多找些樹枝柴草,用繩子捆在馬尾巴上,曳柴而行,使塵埃騰起,令敵不辨人數的多寡。
并州騎士們聽說要繞過周軍,朝洛陽衝去,頓時群情激奮,心中熱血沸騰,一時忘了去洛陽重圍的生死危險。
於是他再度激勵將士道:「金墉城就在山下,相去不到六、七里。圍城的西賊萬萬料不到我們出現,我們一下山,他們必定驚駭萬分。我們只須直衝城下,西賊不知我們的虛實,必然朝東退走。我們同城中人合兵,勒兵布陣,只待大軍趕來,便可將西人逐走。諸位的馬兒也將息一陣子了,就同我下山沖陣吧!」
蘭陵王得令,立即撇開使者,大步走和*圖*書向正在休息的并州騎士們。他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從侍衛手中取過大刀,右手握著刀鞘高舉過頭頂。并州騎兵見首領舉刀走來,紛紛站起身,抓住坐騎的韁繩,牽著馬往前聚成橫排。蘭陵王停下來握住刀柄,把大刀拄在地上。騎士們頓時鴉雀無聲,等待他發話。
等了一會,只有少數何僧敬的騎隊趕上來。這個時候已可以看見周人的散兵在坂下出現。洛陽近在腳下,如果再等就得同趕上來的周人接戰了。穿陣而過的時候,蘭陵王的縱隊丟掉了數十騎,加上少數陸續跟來的,總共騎士也不超過七百騎。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下山入陣。
準備停當后,蘭陵王即率騎隊下山沖陣。時間大致在午時前後,天色仍極為陰沉。并州騎下山後,齊人中路已無一兵一卒。齊軍左翼正在下山追擊,唯有齊軍右翼斛律光部勒陣不動。
周人還沒有準備好迎戰,齊人的騎兵已衝進周人營壘的空隙,徑直朝城下衝去。
蘭陵王召集騎士回陣下馬,一邊解甲休息,一邊讓將士簡單吃些乾酪等物。他自己再輕裝上馬,帶了從騎到前處觀察敵情。他看到左邊的主戰場上,周人都在朝山下亂鬨哄地後退,知道段韶指揮鄴城主力擊退了周軍進攻。心中不覺有點急,不知是否該出兵和圖書
了。趕回本陣,正好碰見段韶派來的使者正在焦急地等他。蘭陵王飛快地下馬,一把拽住使者問:「太師有何號令?」使者忙說:「元帥請大王帶并州騎去洛陽!」
此時蘭陵王不僅全身披甲,更將一面漆成黑色的鐵面具蒙在臉上。身邊突前的將士,也多用鐵面遮臉,用以擋箭。五百騎齊軍及殿後的騎隊開始策馬,從邙坂南側的一處緩坡下山。由於陰霧厚重,騎隊帶起的塵埃並不甚多。但天地本來就晦澀不堪,仍不辨其人數的多寡。
蘭陵王所帶縱隊稍向左轉,從周人左翼的潰兵中穿過去,奔過一道溝塹,用力跑上側面的山頭,將混亂的周人大隊甩在了身後。而何僧敬的縱隊,則在中間被四處擁擠的周人步卒擋住了道路,陷入到一片亂刺亂砍的混亂之中,一時找不到出口。
這個時候,尉遲迥已來不及做出分兵接應。他向宇文憲派出了騎使,想進一步了解戰況。不過騎使沒有等來,卻突然從邙山方向衝過來齊人的騎兵。難道三大柱國所率的大軍已經敗了嗎?齊公宇文憲在哪裡?齊人氣勢洶洶而來,到底有多少人?段韶的并州軍是不是也到了?尉遲迥滿腹狐疑,沒有人能告訴他邙山上的戰況。登上大車北望,塵霧之中不辨虛實。尉遲迥下了車,倉促間來不及召喚眾將。www.hetubook.com.com於是叫來身邊的開府宗挺,把身邊能召集的本陣騎兵都給了他,命他追逐迎戰齊人的兵鋒。
蘭陵王接著囑咐說:「下山要辨識敵我,你們把馬頭的鬃毛紮起來,馬尾巴也要用皮筋或是繩子束起。把兜鍪甲胄扎在馬鞍后,帶上長武器,弓上了弦跨在背上,箭袋要足兩個。其他用不著的什物全都扔下來。」
大半月以來,周軍尉遲迥雖然圍住洛陽猛攻,但卻沒有在身後築起長圍隔絕交通。既然周軍已分兵屯邙山,就是用來對付北岸齊人援兵的。圍城周軍沒有理由擔心身後,只管傾力向前攻城。他們的身後既無塹壕,甚至連稍微可以阻擋騎兵的柵欄等物也都沒有。最令人感到詫異的是,清早周人在邙山遇敵,宇文憲完全有時間派出聯絡騎兵下山報信。但不知是他生疏兵陣,把這個事給忽略了;還是說不想這麼早告知圍城大軍,以免出現恐慌。不管怎樣,直到中午的時候,尉遲迥的大營才得知太和谷已經接戰的消息。
蘭陵王那天穿著雪白的圓領戎服,用黃色頭巾纏了髮髻。出發前,他帶上漆成黑色的鐵兜鍪。為了便於將士們辨識,在兜鍪上插上了三支雪白的鴻鵠羽毛。他沒有帶鐵面,先將綢子做的巾子襯裡,再用鐵鎖頓項縛住頸項。身穿漆成黑色的鐵甲,犀皮腰帶左右各懸和_圖_書一把短刀。坐騎也蒙上了擋箭的皮甲,再用面簾遮住馬首,只露雙目。蘭陵王翻身上馬,把熟牛皮的甲裙翻下來遮住膝蓋,提了一根長槊。其餘的弓矢大刀等物,一概交給從騎們攜帶。
諸人聽說要以數百騎下山沖周軍大陣,雖受蘭陵王身先士卒的感召,嘴上不說,仍不免有些心驚。蘭陵王面色如常,他坐在坡頂的石頭上,解開披膊,用馬鞭在地上為眾人指畫戰法。蠕蠕奴阿薩高大肥壯,抱大刀站在他的身側。眾騎士圍攏站立,或柱刀,或抱著胳膊,聽憑蘭陵王的調度安排。
再說齊中軍都是從并州來的騎兵,一併都交給了蘭陵王高長恭統帶。到了午前,周軍大將軍乙弗亞領輕騎迂迴上山,蘭陵王立即召集騎士披甲執銳,下山迎頭痛擊。兩軍僅遭遇幾合,并州鐵騎就把周軍打得潰不成軍。被打散的周騎直朝周人步卒中遁去。
臨了他又說:「西賊怎知我們只有數百騎呢?你們若不放心,我還有一個法子。」
蘭陵王掃視騎士們,提高聲音喊道:「准上馬下山,山下遇見的周人都不要交戰,只管跟緊前隊往前。我們要直去洛陽!」
再說周軍中軍正在向西敗退,儀同史靜帶著十五歲的兒子史萬歲後撤,身邊還有十余騎。他登上南坡尋路,正好見到齊人的披甲鐵騎衝下山去。正值林木蕭疏的季節,了無和*圖*書遮蔽的蒼茫天地間,煙霧瀰漫,不辨齊人起止邊界,宛如萬馬奔去。史靜大驚道:「齊人何時在此藏了一支騎兵,倘若回頭截殺,我們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嗎?」回頭問史萬歲道:「如今看來洛陽也去不得了?」萬歲說:「還是直接西去瀍水,那邊有輜重營壘,可以整軍。我料齊公鄭公也正趕去哩。」看周邊周人,都亂糟糟地西去,也不知道宇文憲、達悉武等人所在。實際此時邙山之上,還保持建制陣列的周軍,只有左翼王雄所部了。
蘭陵王帶軍衝過了周軍之後,因他常自河北往來洛陽,對邙坂道路非常熟悉。他就沒有下到太和谷,而是從小道直往南走,很快就過了白司馬坂。這個時候馬兒已經比較累了,大隊停馬下來,把馬兒的束縛解了休息。登坂南望,雖然天陰雲低,但洛陽城仍依稀可見。
眾騎士依言,急忙收拾馬匹和所帶的物件。
周軍右翼已大潰,正在裹挾中路宇文憲、達奚武所部一起後撤。齊軍騎兵以縱隊切入周軍之中,哪裡還有什麼正面的抵抗。齊人和周人都在朝南走,所不同的是齊人騎在披甲的駿馬之上,揮舞長槊驅趕周人敗兵。齊人唯一擔心的,就是被擁擠的周人擋住去路,馬兒停下陷入混戰,所以不斷在周軍之中尋路。其情其景,就像騎馬的牧人,在滿山羊群之中一邊驅逐一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