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八十五章 王雄中箭

王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神志尚清醒。王誼怕他墮馬,就這麼站在馬背扶著他,直到儀同梁僧佑帶人趕來。僧佑把王雄抱到他的馬背上,除了胸前的鎧甲,怕他冷,找來一條毯子裹在身上。一行人趁著夜幕掩護向東,朝瀍水方向趕去。
等到接到了弓,回頭一看,一頭纏白巾的周將就在身後了,所距不過數丈而已!只在轉念間,周將的長槊已刺入從奴阿定的脊背。這樣,阿定的馬兒慢了下來,只剩兩騎相距不過丈許,仍在追逐狂奔。
斛律光左右武人都來不及上馬,為了保護主公,拔刀徒步阻攔周騎。王雄見狀,策馬挺槊衝過去。王雄的從騎怕傷了主將,也不敢放箭,都策馬上去衝殺。王雄持槊靠近齊人直刺,齊人雖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無力阻擋從馬上持長槊的王雄。被接連刺倒兩人。
王雄的親信都督趙擢,馬鞍上有主公的弓袋,本應該隨身跟隨。卻遇上前來營救斛律光的齊人,混戰中脫身不出。驟然眼前冒出一騎馬齊人,身披黃色明光鐵甲,兜鍪下用頓項覆面,手持大刀,揮舞著策馬靠近過來。趙擢不願與他糾纏,撥馬欲從他身側過去。不想那人趁他靠近,徒手拽住他的肩胛,扭身揮刀,劈開了趙擢沒有護甲的膝蓋。趙擢劇痛墮馬,終於被那齊人割去了首級。
王誼魂飛魄散,翻身下馬,撲過去,扶住父親沉重的身體,大哭道:「是我來遲了,沒把弓箭給您!」
王雄揮動長槊,驅散和圖書開四周的齊人,一騎當先朝斛律光兩騎奔逃的方向追去。身後親信騎士,唯恐主公有所閃失,也急於穿過地面混亂的局面追上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兒飛來流矢,射穿了王雄兒子王誼馬兒的脖頸,這讓他從撅道的馬背上掉了下去。從騎萬安為了保護王誼的安全,努力策馬趕到他的身旁,跳下馬,扶少主上馬。
兩騎相距非常近,弓矢幾乎無用武之地。而王雄的長槊,若是伸直,已可觸及斛律光沒有披甲的後背了!
周軍統帥王雄,心中只想著擒殺斛律光,帶著兒子和身邊騎士一路深入。眼見遠方一處麾蓋,一名齊將正在隨從扶助下上馬,王雄不禁眼中放光。心想此人若不是斛律光,也必是大將了,於是策馬只顧直追過去。
王雄在馬背上,雙手合十,心中默念毗沙門天王之名,暗禱入陣順捷。隨後提了長槊,率挑選的兩千多披甲騎士當先沖陣。周軍步卒則在後面跟隨,一同沖向齊軍右翼。
王雄的小兒子王誼,小字須陀含,還不滿二十歲,也跟隨父親在側。王雄出陣時,命他留在陣中斷後。他卻說:「既生在弓馬之家,生逢戰陣,怎可只在後面瞭望呢?請准許我一同前往,也好跟您有個照應。」王雄本不許,但一轉念,又同意讓他隨行了。又把自己的另一個弓袋,以及有三十支箭的箭囊一併交給他保管。
下午天氣陰沉,空氣越發寒冷。從奴煮了一些羊雜羊肺湯,這hetubook•com.com本是王雄平時喜食之物,但因為患病未愈,總覺得身體沉重沒有胃口,煮來的湯最後一口都沒有吃下去。
這個時候,齊人漸漸朝麾蓋處聚集,四周亂箭紛飛,馬上的騎士反倒成了活靶。形勢危急,萬安也翻上馬背,從身後護住王誼,挑了一個方向猛抽馬鞭,從亂局中奔出,尋找王雄追擊的方向。身後,周軍儀同梁僧佑率十余騎也相繼跟隨而來。但前面的王雄已下到谷中小道,早不見了蹤跡。
王雄一面按馬急追,一面發話道:「前面的就是落雕大將斛律明月吧?」
那斛律光讓從奴阿定在後,本是提防追騎放箭。跑了一陣,回頭一瞥,只見只有一騎來追,也並無放箭。心中稍定,暗道此人必沒帶弓矢。他摸了一下箭囊,知道還有一支箭。就騰出手招呼從奴阿定將手中弓給他。阿定伸出弓,斛律光背身伸手去接。心裏暗禱,追騎若是帶了弓矢,必藉機射殺阿定,倘若不射,必是沒箭!
箭程極短,被射中白布頭巾包裹的額頭時,王雄才來得及與斛律光做第一次對視。還不及看清對方的臉,那個冷酷的射手已扭頭猛抽坐騎,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一片黑暗、模糊、劇痛和驚錯莫名的前方。
當天晚些時候,周軍中路和右翼兩軍接連失利,只有周軍左翼柱國庸國公王雄所部仍勒陣不動。眼見戰局無可挽回,左右都勸王雄後撤,至少可全軍而退。王雄仍在猶豫,因為他曾經仔細https://www•hetubook.com.com觀察齊人軍陣,知道齊軍主力集中在左側。齊軍下山衝擊周軍的時候,其右翼仍高居山丘不動,旗幟雖多,但步騎間雜不整。以王雄多年行軍布陣所形成的嗅覺,他總覺得齊人右翼其實非常空虛,虛張聲勢而已。
在王雄說話的當口,斛律光一直埋著身子策馬飛奔,既不作答,也似乎毫無還手之力。就在王雄話音剛落,斛律光就像一隻原本蜷縮在巢穴的老鷹,忽然間雙臂舒展,如同鷹翅展開。他猛然扭身,右手持弓左右勾弦,弓拉開到了極致,兩頭弓梢幾乎接觸,如同老鷹張開了利爪。箭尖正對昏暗後方一處晃動著白布,左手拇指一松,那支唯一的箭,颼的飛出。
王雄身著漆成黑色的明光鐵甲,用甲裙覆蓋雙腿,足蹬鹿皮靴子。但他沒有戴上鐵兜鍪,而把它掛在身側從騎萬安的馬鞍上。這還是生病的緣故,仍感覺頭部沉重,遂不便戴上鐵鎧。天色濕冷,他拿了一塊白色頭巾覆住額頭,就這樣上了馬。親信都督趙擢提醒他說:「入陣須得防箭,您既不戴兜鍪,又用顯眼的白布蒙頭,恐招飛矢!」王雄一怔,扭頭別了他一眼道:「我二十歲跟隨賀拔阿斗泥入關,打過的惡仗無數了,有幾回披過甲?今天這仗,不過尋常小事而已。箭飛過來,我手都能接住!」說罷,將弓袋交給趙擢,命他隨身跟從。
「斛律光不來與我交戰,是想等我後撤,好在後面追擊撿點便宜。我要是反其道而和圖書行,必把他嚇壞了!」王雄對開府侯莫陳達這麼說,隨後他便令騎士披甲。即已披甲,自不是輕騎走脫的打算。諸將見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勸阻了。
再說斛律光在前,從奴阿定在後,正沿著坡下谷中狹窄的官道朝大河方向逃去。後面王雄飛馬緊緊追隨。王雄坐騎乃是百里挑一的駿馬,耐力極好,漸漸迫近前面逃命的敵人。策馬之中,王雄但見斛律光的背影,在隨從的遮蔽下時隱時現。他心裏暗道:「此人也是世上少有的奇男子,我趕上去把他從騎刺翻,再將他馬兒刺倒,活擒回去最好!」
此時斛律光已在僧弼的幫助下上了馬,他沒有來得及繯甲,頭上戴了幞頭,圓領武服外面披了一件皮襖禦寒。那匹馬兒原本也不是他的坐騎,馬鞍旁的箭囊里只有一支箭,也沒有弓。他來不及多想,打馬就走。這個時候從奴阿定不知道從哪兒騎了一匹灰斑馬過來,跟著他一路朝東疾馳。阿定除了一張弓,一柄刀,也沒帶其他武器。
說罷,將長槊提過馬頭,斜對著前面馬兒的方向,就待要刺馬。
驟然發現前方一匹馬緩步走來,馬上的父親一手抱著馬背,一手扶著頭,頭上赫然釘著一支箭!
王雄所見的人,正是斛律光。周騎來的太突然,斛律光左右驚駭萬分。正服侍斛律光的從奴,手裡還拿著酒壺等物,都拋了手中物什一走了之。只有沙門僧弼,正靠近旁邊一匹灰黃色白馬,他立即解了韁繩,攙扶斛律光上馬。
王誼和萬安https://www•hetubook.com•com換了馬,一個人策馬沿著官道飛快地追蹤過來,很快越過了斛律光從奴翻滾在道旁的屍體,又經過了那匹停在路旁無所事事的馬兒。繼續策馬,忽然聽到父親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在山谷間若有若無:「阿含!阿含!」
周軍突然發起攻擊,鐵騎快速入陣,齊軍慌亂中不及還手,都四散躲避周騎。周人乘馬追擊,用長槊大刀刺斫,如屠戮奔逃的牛羊,將齊人刺倒砍倒。鐵馬脫韁衝過驚慌的人群,撞倒無力抵抗的人們,將他們踩傷踩死在地上,狼藉滿地。經此一番衝擊,齊人潰散不復成軍,就像泄了閘的洪水,四散奔潰開去。
王雄繼續說:「我乃大周柱國庸國公王雄,胡布頭是也。與你也年歲相仿,勛名相近。我不殺你,捉你回去見天子,給你好官!」
王誼害怕了,連忙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前面不答。
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周軍左翼突然發起逆擊,著實出乎齊人的意料。而正如王雄所判斷的,齊人右翼斛律光所部其實空虛,騎士不過八百余騎,步軍也沒有重裝。半日的交戰,都跟右翼無關,眼見大軍下山,周人陣勢大亂,大夥都覺得仗已經打完了,不免心裏鬆懈。斛律光見段韶、蘭陵王搶去了風頭,無非剩下一些打掃戰場的事情,也沒甚興緻。乾脆到陣後去,立了麾蓋休息。立麾蓋是為了告知諸將他的位置,方便聯絡,不想差點害了他的命。他命武衛封元軌、陳白水等人都督騎兵,準備等周人左翼撤退時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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