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支突厥人的隊伍,自東方狼山出來,實際上就進入了漢界。他們沿著居延澤南岸,大搖大擺地緩緩向西而去,不知道去往何方。這支隊伍中,行進著由騎士馬隊護衛的高幅大車十余輛。每夜停歇時,大帳居中,周圍小帳拱衛,大帳甚高並且華麗,是王族制式。停歇中,賬內有突厥女人出入,料定帳中必定住有高貴女眷。隊伍一半都是馱馬,還有駱駝十余峰,都馱滿了沉重的貨物。
就在信使在城東七里亭耽擱的時候,午後的天空上,紅彤色的雲層漫卷而來,至有數百丈之高,層層疊疊而起,從邊野的荒漠中奔騰湧出,猶如汪洋中的巨濤驚浪。雲浪所過之處,大地頓時失去白晝的光輝。張掖城就像海中之小舟,瞬間就被雲浪的陰影吞沒。就在這時,從北門奔出一隊人馬,進入了北面的大漠,隊伍就如巨浪下的一行小點,很快便消失不見。至於坐在土坡上觀賞天色的信使,對此則絲毫沒有察覺。
然而在這個沒有下雪的初冬時節,周人巡邏的小股馬隊,竟然在居延澤附近,發現了突厥人的蹤跡!
當日早上,從北邊來的探子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重大消息。
「什麼?」騎士小聲嘟噥,他哪裡知道,唐公突然做出要親自去偵察敵情的決定。
天慢
m.hetubook.com•com慢被濃雲所遮蓋,陰沉得可怕,這讓信使有些莫名的擔憂,急忙重新束緊坐騎,朝城中趕去。他到了郡守府,牽著馬等著裏面的答覆。卻被告知,唐公剛剛帶騎兵離開。而城中武備已空,天黑前就會關門宵禁,阻斷交通。至於唐公本人的去向,無人知曉。其實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眾人都說:「願隨主公前往!」冬日漫長,而今年天氣極為乾旱,至今沒有下雪。眾人正覺得憋悶呢,有這麼個機會,去瞧瞧有何不好呢。
而幾乎就在同時,來自武威的信使正從永業寺方向下來,由東向西飛馳,迅速鑽入巨雲籠罩下的張掖小城,這正是來自武威的急報,帶來了晉公特使上隴的消息。晉公準備做人事上的調整,唐公李岐豐很可能被調往襄陽方向。只可惜差在片刻的時間,信件竟無法送達已出城遠去的唐公李岐豐。
北周天和二年(公元567年)冬十一月,宇文護的信使經過翻越隴坂的艱險,穿越白雪皚皚的山頭,歷時半月有餘,終於到達涼州總管府所在地武威。可讓人使者失望的是,涼州總管唐國公李岐豐此刻卻並不在這裏,只留下總管府長史宇文述及大將軍史玉在此駐守。
岐豐一行在和圖書未時就動身了,過午天氣就很冷了,大家都帶了皮帽擋風,用皮裘裹身,將弓矢鎧甲裹在從馬上隨行。加上口糧和草料等輜重,雖是一人三騎,所帶仍然不少。
午後的天空,突然巨雲漫卷,天中猶如驚濤駭浪,從四野的荒漠滾滾而來。數百騎向北進入大漠,就像巨浪下的一行小點,瞬間即被吞沒。
李岐豐在張掖已經待了一段時間,一直在準備冬季防務的事宜。他到底為何突然帶走城中所有精銳,投身到城北的茫茫荒漠之中呢?
他又立即說:「我準備帶八百騎去居延澤親觀其陣,不知你們敢去否?」
武威和張掖之間,建有兩處驛站,信使在這裏兩次換馬,中途只休息了半夜,第二天午後就趕到了張掖城東的七里亭,已經算很快了。七里亭上方的土坡建有永業寺浮屠,這浮屠建在土坡之上,俯視西邊的張掖郡。站在浮屠旁,遠遠已可見城垣的輪廓。信使抬頭看天,只見雲海漫卷,宛如驚濤駭浪,暗自嘀咕,莫非要下入冬的第一場雪了嗎?從早上疾馳到現在,人馬都已飢腸轆轆。他見天色還早,就停下來進食歇馬。
居延澤在狼山西面,按例是漢人疆界。當年前秦還在此設立過西海郡,不過自北魏以來,卻將之放棄,百余年來一直沒有屯田或者www.hetubook.com•com牧馬,實際上撂荒在那裡,幾近無人區。只有邊境巡邏的騎兵,偶爾在此穿行。
騎士正在咀嚼,連忙就水咽了食物答到:「我來的時候帶來三匹馬換騎,兩天兩夜是少不得的!」
岐豐的長子李澄、儀同賀拔僧壽、幕僚賀若弼、僧人弘明等人在旁。賀若弼說:「早聽聞突厥可汗要嫁女給高昌國王或是吐谷渾王,難不成就是這次了?」
岐豐又命飛騎傳訊給屯兵武威的大將軍史玉,令其帶兩千騎去居延澤匯合。根據兩邊出發時間及道路差異,估摸武威人馬要晚三到五日才可到達。如果只是偵察敵情,本不需要武威援兵。但情勢變化,往往出乎預料,岐豐做此決定,以備必要時候有所依仗。
岐豐說:「應是借道高昌,轉去吐谷渾,可能更大些。」
岐豐立刻自語說:「那麼說,馬隊過去須得按三天三夜估算行程方可。」
出張掖城往北,數百里皆為荒漠,漫說種植糧食,就是放牧牛羊,也因土地貧瘠荒涼而難以為繼。故而北去數百里了無人煙,只有一條黑弱水,自南面祁連山中流出,一路蜿蜒向北。那北方乃是大漠高原,河水哪裡去找入海口呢?河水行至張掖北五百里處,地勢低洼,河水匯聚於此,不再北上,在此處形成了幾個相連的湖
和*圖*書泊。千百年來,北方遊牧部落對湖泊各有不同叫法,而中原則將之稱為居延澤,也叫西海。居延澤往北,地勢抬高,荒涼的山脈無窮無盡,自古亘無人居住。從居延澤往東,就是狼山,通往陰山牧場,乃是北周與突厥分界之地。
突然,岐豐抬頭問探子:「從這裏騎快馬趕去居延澤,需要多長時間?」
岐豐說:「這一兩年,突厥可汗都在東面的漠南陰山,每逢冬季就出武川攻齊人之恆州、幽州。突厥家眷也都在陰山,往西走繞道漠北,距離太遠,故而選擇走南路吧。」
信使並不知道,下午在永業浮屠停馬休息時,有數百騎自北門出發進入大漠。親自帶領這支隊伍的,正是唐公李岐豐。
此時岐豐身邊有本陣騎士三百,包括長子李澄及親信騎士都在身邊,加上張掖府兵儀同侯仁貴所轄五百多騎,一共不到千騎人馬。
聽完敘述,岐豐展開地圖,找到狼山和居延澤的位置,查看四周地形,陷入了苦思。此時的唐公李岐豐,鬚髮都有些斑白了。而麵皮更黑,皮膚更乾枯粗糙,臉型愈發清瘦,與離開長安前,大有不同。他一直低頭盯著地圖看,報信的騎士則站在門邊吃早飯。
史玉是原涼州總管宇文丘的主要統兵將領,李岐豐因其老成持重善守御,統兵內外嚴整,對他很和*圖*書器重。但凡自己巡視邊郡,常令之帶兵留守,此時也不例外。
僧壽問:「為何不走北路,反而從狼山出?從狼山出,北面千里都無道路,只有居延澤一路可以西去。但如此一來,就太靠近河西了,就不怕被截住嗎?還是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
使者打聽唐公去向,才得知唐公本人早在十月就去了更西邊的甘州張掖,近期並無回來的打算。使者一路勞頓,又不適應河西水土,終於病倒床榻。宇文述只得派出快騎,帶了密信去張掖找唐公。
那還得從今早突然接到的密報說起。
岐豐起身披衣離座,在門口穿上皮靴,走入乾燥堅硬的庭院中,入冬滴水未落,空氣都顯得清冷乾澀。他抬頭觀察天色,院子里種了一棵褚桃、一棵棗樹,早已落葉,稀疏枝幹上方,天空雲層既高且薄,無有異狀,似乎預示這幾日都不會有雨雪天氣。他於是決定午後就動身,立刻命儀同賀拔僧壽調集本陣騎士,又傳來張掖府兵儀同侯仁貴,命其整頓軍馬,多備從馬及準備輜重。為便於機動,要求一人三騎一天換一次馬,輪番騎乘。
而李岐豐也就並不知道來自長安的重大決策。倘若他先審視宇文護的密信,或許可能做出不同的決斷,也許不會去居延澤親偵敵情。而由此所帶來的局勢改變,也就無從可以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