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元末篇
第十章 胡笳十八拍

真人略一沉思,回答道:「已經好久沒有人提到這個名字了,事實上自從前輩失蹤之後,奇怪的事發生得越來越少。當初暗流涌動,聳人聽聞的那些傳說,現在只剩下了鄉野軼聞中的隻言片語,我想,如今恐怕已經沒有人還記得《異客圖》了吧。」
轉眼間,老者已經演完了一十八招。他面不紅氣不喘,就好像根本沒有動過。「剛才晚輩所用的,就是劣徒孫楊霜所自創的『胡笳十八拍』。」
現在這個情況,要是再推脫,只能顯得虛偽,周問鶴作了個長揖:「真人大恩,周問鶴無以為報。」
清點完了交鈔,周問鶴正打算再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吹燈休息,忽然聽到有東西砸在門上,萬籟寂靜中,這一擊聽得尤其清晰,道人一驚之下,順手將油紙包塞入懷中,抄起無弦沖了出去。
周問鶴沒想到張真人會把自家徒孫壓箱底的絕技毫無保留地展示給自己看,一下子窘迫了起來。張君寶卻還是一副淡然神色:「晚晴的劍法,本比我剛才所施展的,要奧妙www•hetubook.com•com得多,我只是在他演給我看時,記住了一些皮毛,不過此番下山,用剛才晚輩那幾招來矇混一下江湖人,晚輩想應該是夠了。」
這一老一少在房中又默坐了一陣,周問鶴的心緒才算是徹底平復了下來。張君寶問他要不要聽一聽從天寶年間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大事。道人擺擺手說:「真人,我此時一點都沒有心思聽到這些,我只想知道,大贇回來了沒有?」
幾個呼吸間,那人已經到了自己面前。周問鶴對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穿著夜行衣,身材嬌小,顯然是個年輕女子。她兩臂不長,手腕手肘都有些內彎,想來是個用外門兵器的高手。這姑娘的夜行頭巾扎得很是隨便,甚至還有几絲亂髮掛在外面,不知道是她粗枝大葉,還是自負輕功高強。她的臉上矇著黑紗,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像一對小燈籠一樣尤其醒目。這樣一個年紀的姑娘,本都是極為可愛的,但眼前這丫頭,從頭到腳都和-圖-書是灰撲撲的,像是剛跟泥地里打過滾一樣,實在讓人無從喜歡。
那女娃一把扯掉黑紗,壓低聲音問:「連我你都認不出了嗎?」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急切,又有點委屈。
張君寶笑了笑,吃力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那樣子看上去,無比的蒼老。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清空了眼窩裡最後一點濕潤,苦笑一聲說:「油腔滑調,輕浮毛躁,自以為是,沒大沒小,總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還有點不夠男子氣概,晚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一天到晚不是擺弄樂器,就是寫他那些不知所云的書。」老者一面說,一面走到床頭,撫摸著床頭懸挂著的「無弦」,臉上全是自嘲之情,「但是,他是個好孩子。」他看著那把劍,彷彿對著黑色的劍身注入了無限的感情,「是個好孩子。」
周問鶴心想此地是武當山,量這人也不敢拿自己如何,便大胆跟了上去,如此反覆了幾次,那人把他引上了自己小屋對面的一座孤丘。到了小丘上,周問鶴卻不願再往前m.hetubook.com.com走了,這裏已經超出了他所熟悉的地域,再往前,天知道自己會被帶去哪裡。
夜色早已深了,武當山上,只有遠處零星幾點燈火。周問鶴藉著月光,依稀看到遠處房樑上站著一個人,正朝他招手。道人緊走幾步到了那棟房子下面,抬頭卻看見那人又已經飄到了遠處另一棵樹上,此人不單輕盈如燕,行動也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看到道人的表現,張君寶顯然很滿意,他招呼周問鶴坐下繼續吃菜,又說:「晚輩吃完這頓飯後,也要動身,這事我沒有跟任何人提。如今武當多事,我要去找我兩箇舊友幫忙。」說到這裏,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松溪的師父還在,我該有多省心啊……唉,老孫啊老孫……」周問鶴聽弦外之音,似乎武當山上的老一輩,頗有些難言之隱,只是看張真人的表情,又不願意對自己言明,只能繼續吃他的菜。隨後,兩人又聊了一些如今江湖上的見聞,張君寶見識之廣,讓道人大開眼界。
說到這裏,老者忽然停住話頭,拭了拭眼角,彷和_圖_書彿強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前輩見笑了。」他紅潤的臉上露出些許無奈與尷尬,「在下只是……想起了我的徒孫晚晴……」這一刻,似乎那一身的仙風道骨都離他而去,如今在道人面前的,僅僅是一個傷心的老人。
自己認識這個人嗎?道人又仔細打量她,可惜雖然這個女人與自己近在咫尺,偏偏月亮此刻卻藏進了雲里,一片昏暗中,除了那雙閃閃發光的貓兒眼,他什麼都看不清。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手抽出寶劍,同時身形一動,整個人已經躍到門外,擰腰展身練起了一套劍法。周問鶴看那老者的招式,時而迴旋斜劈,時而蜷身上挑,快時如脫兔掠地而走,慢時如蘊萬鈞雷霆在身,進退收發,似合著弦鼓之律,細細看來,竟有幾分像是唐時的胡旋舞。眼前的張君寶,老態全無,矯健的身軀里含著無窮混元待發之勁,寶劍切風,發出曹曹之聲,當真像是一把無弦黑琴。
那人連連向他招手,道人只是抱劍而立,一點都沒有妥協的意思,那人沒辦法,只得三步並兩步趕和-圖-書了過來。他用起輕功來身形極為古怪,既不是掠,也不是奔,更不是縱跳,而是像貓一樣貼地竄行,看上去又輕又快,敏捷有餘卻靈動不足,反倒有一股蠻莽的野性,尤其這種功夫手腳並用,可想而知,施展這一門輕功的人一定會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當天夜裡,道人開始著手收拾他的行李。讓他感到新奇的是,現在的人都不再使用絲絹銅錢,作為替代,他的師父師伯們為他準備了一刀交鈔,它們看上去像是蓋過好幾個官印的文牒,正面寫有「中統元寶」和「諸路通行」,以及一些外邦文字,反面則有「至延印造元寶交鈔」的一方大印。同時,師父還給他準備了一些成色不錯的碎銀子,師父說,交鈔雖然是官府的強制貨幣,但是信用已經越來越堪憂,事實上,很多地方的人寧可相信白銀。前些日子,道人還在桌上發現了一疊《懸琴紀聞》的書稿,現在也一併用油紙包了,他打算趁這次外出的機會,通過書稿好好研究一下楊霜這個人。
「楊霜先生……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英雄。」道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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