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問鶴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此人:「九爺?」他驚呼一聲。劍九尷尬地做了一個笑臉:「現在說些套近乎的話是不是來不及了?」
然後又是一根:「寬。」
「晌午過後,司空陡不甘心,於是又進去了兩次。或許是嫌帶著我走得慢,他把我留在了外面。從他出來后的表情來看,這兩次他還是沒有走完迴廊。這一定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他原以為大霧散去就天下太平了,到了石屋之後,距離《金飈記略》只有一步之遙。
「你確定你沒事了嗎?你的臉色像是糊了一張黃紙。」
劍九顯然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似乎在這裏,大小也是沒有意義的,這似乎也是那些教徒劫持他們神祇施展的神跡。」
接著是第四根:「時間。」
「走不到底?這麼一條路,會走不到底?」
「打個比方,」于睿用筷子挑起了幾根湯餅,「我挑起的這三根,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長,寬,高。」
「不,跟那個東西無關,我曾經跟我師父學過這個。」道人斬釘截鐵地說,「長寬高,都是只存在於我們腦海中的錯覺,而這個,是錯覺被扭曲后的第二層錯覺……這是奇門遁甲。」
「你剛才說,他是從左側迴廊里出來,不是從門外進來?」
劍九朝道人緩慢地揮了揮手,意思是不要擔心,然後他就扶著牆向另一條迴廊出發和*圖*書。道人發現他其實有點像劉僧定,一個全然為了使命而活著的人。這種人只問應不應當做,而不問做不做得到。他們找到目標,定下計劃,然後全力以赴。他們會排除一切雜念,也從不考慮失敗的可能。支撐著他們的不是狂熱,而是責任,劉僧定無論如何要抓回鬼和尚,劍九把自己看作救出田掌門唯一的希望,他們義無反顧,他們責無旁貸,對於我們來說,這責任重得足以把人壓垮,對於他們而言,卻只是扛起責任,肩負前行,如此簡單而已。
道人緊走幾步趕上劍九:「左邊的迴廊每隔十二年會消失這件事,是田掌門告訴你的嗎?」
石屋的地下室與地上一樣亮堂。不知是因為司空陡毫不吝嗇他帶來的蠟燭松明,還是慌亂中他沒花時間把地下室的火熄滅。
劍九說他離開武當之後就被司空陡暗中擒獲:「那奸賊把我帶到這兒來是為了拷問我密道的事。」解開繩索后,他顫顫巍巍地扶著牆站起來,不時疼得呲牙咧嘴,「他是真的著急了,或許他也感覺到了陳家對他態度的細微轉變。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兩條迴廊里進進出出。一直到剛才,技無可施之下他才到外面放了響箭,如果不是怕地下室塌陷,他甚至會用上那個東西。」他指了指桌上兩個用塞子封死的竹筒,周問鶴取過來拔出塞子,裏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是一些黑漆漆的粉末,氣味刺鼻。他倒出些許在手上摩挲,這東西能把石頭屋子弄塌?他心裏是一百個不以為然。
註釋:
「沒有在三個方向上撐開,是不是?」于睿淺笑,她的臉蛋在紅撲撲的,如同天寒地凍中的一枝桃李,「因為上下,左右,前後,這六個方向,其實全都是我們的腦海的錯覺。」
道人手捧著碗木然看著師父,其實從第一句話開始,他就已經跟不上了,不過他知道,師父總是有許多古怪的想法,就算自己想破腦袋也沒法領悟。
她分出一根餅條:「這是長。」
「可是,他們沒有……」年幼的周問鶴一臉茫然,他想要說什麼,但是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困惑。
劍九古怪地看了周問鶴一眼:「你已經知道了?」然後他又伸頭朝迴廊里張望,「他第一次從迴廊里出來的時候簡直是氣急敗壞,他只是不停地說走不到底。」
「他又押著我進去了一次,我們往裡面走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劍九抄起一根點燃的火把,看準自己身上一處依舊在流血的傷口猛地一戳,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痙攣,煞白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他張大了嘴,眼神發直,看得出,他在極力抑制自己慘叫。兩個呼吸后,他撤開火把,檢視自己燒灼的成果,整個人無力得像是hetubook.com.com虛脫了一樣。
「他下來過一次,但很快他就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劍九指著燒了一半的蠟燭解釋說,他不得不在地下室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剛才的幾級樓梯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周問鶴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地下室,他的第一印象是空間上的失真,這感覺原本很微妙,但是他越是環顧四周,失真感就越是強烈。他發現他沒法估算這個房間的大小,當他把心思放到別處去的時候,這房間似乎是很小的,但是每次他舉目四望,房間都比之前的估算更大。
「空間這個概念,本身就不存在,而我們說的長寬高,其實可以看作一大把糾結在一起的絲線。」
周問鶴已經說得很客氣了,事實上,看劍九現在的情形,他沒有當即昏倒已經奇迹了。他像是風中垂柳一樣搖搖晃晃,衣服幾乎都被冷汗濕透,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眼神雖然依舊堅定,但是充滿疲憊,顯然是在透支著精神。
「是炸藥。」劍九有氣無力地說,「你小心些,沾上一點火星我們就都四分五裂了。」
「不是,掌門只說了一小部分,剩餘的,是玉師傅跟我說的。」劍九回答得很乾脆,這對於他彷彿是理所應當事情。
周問鶴並不想多做解釋,他的思緒已經回到了許久之前,他還是華山上一介道童的時候。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師父于睿為他煮了一碗湯餅
,還拌了從自己家鄉帶來的豆豉。師徒兩人手捧暖乎乎的陶碗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華山的漫天大雪。不知怎麼的,他們的話題扯到了奇門遁甲上。
m.hetubook.com.com又是一根:「高」。
道人卻語塞了,他在那裡呆立半晌,好容易嘴裏才擠出一句話:「兩面三刀的東西!」
劍九又活動了一下手腳,確認無礙后他對周問鶴說:「走吧,我們上『督郵』。」
「沒有岔路,沒有拐彎,只有一條直道,迴廊兩側的磚牆看上去年頭久遠,而且有不少破損,取下青磚,後面就只看得見亂石和泥土。我試過在路上找一些有特色的破損作為地標,好驗證我們是不是在一段路上來回打轉,結果你猜如何?這一路走下來,根本沒有地標重複,所有的破損之處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確確實實在一條不見盡頭的路上前行。彷彿為了驗證我的這個觀點,後來,我們又在迴廊里看到一段鏽蝕嚴重的鐵鏈和小半截秦代石錨。
劍九頗為意外:「殷大俠……懂得奇門遁甲?」
她看到年幼的徒弟獃獃望著自己筷子上的麵條,不由噗嗤一笑,然後將幾根麵條全部放回碗中,與其它麵條攪作一團,「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絲線,只是我們大腦感受不到它們www.hetubook•com.com,也理解不了它們,它們對我們來說就像不存在一樣。」
「這個迴廊終點在何處?這麼說吧,這條迴廊本身就是那群教徒在虛無中築就的空中樓閣,原本每十二年一次的安撫時間內它是不應該出現的。現在安撫被無限擱置,原本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了,天知道迴廊現在通向虛空的哪個角落。掌門曾經跟我說過一段很奇怪的話,他說,時間,距離和方位,只有在我們世界里才有意義。掌門在看過那東西之後,想法就越來越古怪。他的這句話,我琢磨了很久也不明白什麼意思。我猜想,或許我們踏上的那條迴廊其實已經超出了我們的世界,所以類似於『走了多久』,『走了多遠』,『走到哪裡』這些問題,其實都沒有意義。」
也許,唯一的區別是,劍九沒有劉僧定那一身鐵打的筋骨,銅鑄的皮肉。這責任早已讓他不堪重負。道人眼看著這個泥腿漢子一瘸一拐踉蹌前行,彷彿看到這個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支離破碎。
然後是第五根:「另一條時間。」
「左面那條迴廊他進去了好幾次。」一個被捆住手腳,遍體鱗傷的漢子告訴周問鶴,「時間最長的那一次在裏面待了足有兩個時辰。」
石屋裡燈火通明,司空陡不但點亮了原本安放在此處的油燈,還額外帶進來許多松明蠟燭。兩條破敗的迴廊在火光中沉默地各自延伸出去,往裡面看只有黑洞洞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