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雁門篇
第三章 古怪的勒索

「因為,」燕忘情淺淺一笑,沙啞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有力,「他們的目的不是錢,我猜他們根本不會來拿贖金。」
就在這時,小廝忽然進來稟報說,門外有客到。田承業不耐煩地揮揮手:「今天不見客。」那小廝有些為難:「可他身上帶著范陽軍安大人的名刺。」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田承業。如果此刻剖開田長史的肚子,也許能看到十五隻吊桶正在他腹中晃蕩。僅僅聽到安祿山的名字,雁門都督府長史田承業就已經六神無主,表情不自然得像是在臉上抹了一層漿糊,兩隻手伸在腰際,不知道是抬起來好還是放下去好。
「田公說哪裡話,你我素來唇亡齒寒,都督府有麻煩,蒼雲也沒法置身事外,客套話不用多說,快些讓我瞧瞧那信吧。」燕忘情嗓音十分沙啞,透著從千軍萬馬中歷練出的沉著。
「諸位朋友請了,在下姓戚,戚不生,這些日子在河東做些小本生意。」
戚不生也不生氣,低眉順眼地賠笑道:「這是安大人的意思。」
正在這時,門外又響起啰唣之聲,一個執刀小步跑了進來,光看到他的驚慌的表情,長史就已經開始頭疼了。
長史連連稱是,用顫抖的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用火漆封過口的信封。燕忘情轉過身與大和尚對望一眼,兩個人臉色都有些凝重。
田承業心中一陣陣發寒,他隱約預感到,自己熟悉的雁門已經開始支離破碎。老長史強裝鎮定,朝書生拱手:「安大人好意,下官心領,不過,蒼雲的燕帥已經慷慨解囊,和_圖_書就不勞煩安大人了。」
燕忘情沉思片刻,便接過信封。火漆早已被揭開,她從信封中取出一張對摺的素箋,箋上面寫著兩行字:「柏公公很好,今晚子時,準備好五十斤赤金一百匹絹,赤金全部融成金鋌,5兩一根,與絹一併裝入馬車中,停在城西廢廟前,只能由田長史一個人駕車過來,如果我們看見第二個人,則柏公公性命不保,如果把這件事通知蒼雲軍,柏公公性命一樣不保。」這些字跡歪歪扭扭,異常拙劣,像是出自一個小兒之手。
「戚先生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啊?」田承業眼看來的是一個白面公子,心裏倒是穩了七八分,他又端出了四品大員的架子,說起話來不緊不慢。
阮糜是第一次見到燕忘情,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要瘦上許多,她兩頰癟著,眼窩深陷,嘴唇又薄又干,不知是不是為了掩飾傷疤,她的右臉上掛著小半張面具。但是,燕忘情雖然消瘦,卻不顯憔悴,她的眼中依然閃動著不屈的火焰,她的精氣神里有著一種如同刀削過一樣的利落,阮糜提醒自己,這人就是蒼雲主帥,一個被複仇與責任包裹與支撐著的戰士,她走路的樣子,讓阮糜想到竹籤,光滑,鋒利而又堅韌,就算到了生命最後一刻,她也會從容不迫地劃破敵人的咽喉,然後再優雅地斷裂。
燕忘情低頭沉思,一邊的宋森雪卻呵呵一笑:「不是沒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安祿山有的是辦法拿下雁門都督府,為此開罪高力士,卻是下下之策。」
田承業與燕忘情對視一眼,和*圖*書他們有兩件事沒想到,第一,他們沒想到安祿山的耳目靈通到如此地步,都督府中昨晚出事,安祿山的人今天就到了。第二,他們沒想到安祿山的野心會膨脹得如此之快,他不但要用錢挾持田氏世代經營的雁門都督府,更是要在蒼雲軍的地盤上擴張勢力。
「我也搞不懂……」燕忘情抬眼看到田承業臉上還是寫滿憂慮,似乎對自己的推斷將信將疑,她爽快地拍拍長史肩頭:「田公你儘管去籌錢,為了周全起見,蒼雲會補上不足的部分,今晚你依照信上所寫的去交付贖金,蒼雲將士會在暗中接應你。」田承業這才如釋重負,千恩萬謝地去一旁找人張羅錢款,而燕忘情則開始部署手下兵卒,她對著地圖,手上卡,嘴上說,看不見分毫的遲疑不定,沒到一炷香時間,廢廟周圍所有的關鍵位置已經全都布置停當。
待到戚不生出了門后,田承業慌忙壓低聲音問燕忘情:「燕帥,你看柏公公被綁架,是不是安祿山搞的鬼?」
「小老兒把信送過來時,才知道柏公公出事了,他們一定知道小老兒跟田公關係不錯,才會把勒索信送到寒舍。」然後這老頭像是又想起了什麼,追問了一句,「無念那孩子怎麼樣了?」
「外面為什麼這麼吵?」田承業打起精神問。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田承業忙道:「下官愚魯,請燕帥名示。」
燕忘情聞言頷首道:「老宋說得有理。」但是她身後的王不空不知為何,隱隱然卻有不滿之色。
戚不生,阮糜細細品味這個名字,這三個字里透著一股https://m•hetubook•com.com決絕,彷彿這人背負上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與身上作為人的某個部分一刀兩斷了。阮糜有種感覺,眼前這個戚公子就算不會武功,也一定非常危險。
晌午時分,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都督府門邊。早已等候多時的兩名問事急忙打開側門,恭恭敬敬迎在門口。一個戎裝打扮的瘦削女子從車上下來,她身後還跟了一個精壯的大和尚,兩人從側門一路進入正堂,宋森雪一行人早已在裏面等候。
燕忘情看完后,把箋塞回信封:「這是誰送來的?」右手邊走出來一個面相兇悍的老者:「今天辰時,放在小老兒家門口。」說話的人鬚髮都已經全白了,但是身材卻壯碩非常,他身高足有八尺朝上,腰不塌,背也不駝,渾身都是石頭一樣的腱子肉,兩條手臂青筋暴突,像是攀著藤的兩顆小樹。他走向燕忘情時,阮糜感覺看到了一頭從巢穴中走出的老熊。
燕忘情擺了擺手:「田公寬心,我們明白。」
戚不生慢慢把視線轉向燕忘情,表情看起來還是很悠哉,彷彿他早就料到會是這麼一種情況:「原來,燕帥已經捷足先登了呀,那倒是在下唐突了。」他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既然如此在下告退了,田長史,在下會在雁門縣城叨擾一段時間,如果過陣子貴府又遇上了什麼麻煩,能用得上在下的,請一定告知,在下,鼎力相助。」說罷,他長袖一揮,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聽聞……都督府亟需用錢……哦,在下對錢的用途是一無所知。」戚不生說和圖書到這裏,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微笑,「在下多年在河東走動,手上薄有積蓄,如果田長史手用得著,在下願意傾囊相助,以盡綿薄之力。」
燕忘情冷笑一聲:「戚公子,怎麼這麼好心啊?」
「呂老?」燕忘情皺了下秀眉。
長史點頭:「沒錯,軍函,火漆上什麼字都沒有,看來不是用印敲上的。」
「那,綁匪究竟為什麼要提這些要求?」宋森雪問。
「回大人的話,這倒不會,那個陌生人已經打傷了十幾個鄉民,眼下……沒有人再敢靠近他了。」
過了好半晌,長史總算調勻了呼吸,田承業這才吩咐小廝有請,不久后,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念書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跨過門檻,擠眉弄眼地向在場諸人抱拳施禮。這個人身材就像是一條站起來的水蛇,一臉的尖酸刻薄相,看到他,阮糜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沐猴而冠。
田承業這時遲疑地走上一步:「燕帥,今天下官說句不顧臉面的話,都督府的情況我也不瞞你,一天之內,這黃金絹帛我們就算是死……」
燕忘情轉頭看身後的大和尚,和尚雙手合十:「好得不能再好了,貧僧已經數十年沒有見過資質如此上乘的娃娃,如今他已經在破陣營中做上了小校,貧僧沒有繼續提拔他,僅僅是因為他年紀太小。」
大和尚王不空也接過信箋讀了一遍,他臉上全是疑惑:「這真是奇了,歹人這麼做如果是為錢,那麼他們何不直接要錢,要那麼多金子做什麼?」
這個老漢是今天過了朝食才來到都督府的,府中人都沒有對他見外,他對阮糜自我介紹說和圖書他姓呂名籍,不過,他要阮糜叫他呂蒼頭,因為他看出阮糜是個行伍出身,他喜歡軍人這麼叫自己。在之後的談話中,她得知老人是蒼雲宿將,退下來后就留在雁門縣養老,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呂無念,已經投入大和尚王不空麾下。老蒼頭知道阮糜是天策府中人,也是大感興趣,他說,他早已有心要去拜訪東都李統領,可惜一直尋不到機會,他還囑咐阮糜說,這件事情如果了了,他會在家掃榻恭候阮姑娘大駕,他有許許多多關於天策的問題想要請教阮姑娘。
「眼下整個雁門郡,六個縣裡都有蒼雲將士駐防,綁匪想要把赤金絹帛運出去比登天還難,更何況,他們一開口就要整整500斤赤金,就算到了他們手裡,又如何散成銅錢?奚人已經敗退出雁門百里,現如今,沒人能吞下這麼大一筆數目的黃金。」說到了這,燕忘情停了一下,目光又落到了王和尚手中的信上,「另外,他說不能通知蒼雲,可是傻子都知道,在雁門要調動這麼大一筆數目想要不驚動蒼雲是不可能的,這封信里的內容,完全是自相矛盾。」
「回大人的話,鄉親們又抓到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外鄉人,說要扭送到都督府來給大人發落。」
「燕帥,要勞動您,下官實在是走投無路啊。」身著官服的田承業幾乎迎到了正堂外面,看他憔悴的樣子,一定熬了一整宿的油。
「軍函?」她沉聲問。
「又是這種事。」長史痛苦地輕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些迷信的市井愚民究竟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把那個人先羈押在班房吧……別被他們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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