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離開蘇培科島。」
「諾曼人竟毫無察覺?」
「走近些,唐人。」一句頗為流暢的唐語傳了過來。
「你竟是安息人的將軍?」
島上的唐人武裝有兩支,一支在北部,一支在南部。南部的唐人已經拒絕了與安息人合作,那個偽先知竟然威脅安息人撤出「上帝的土地」,不然就要降下災禍。最讓安息人不解的是,在安息人登陸島嶼之後,南部的唐人竟然開始與諾曼人合作了。南部唐人武裝在趙哲的蠱惑下,相信他們和諾曼人只是「天主子民的內鬥,但是安息人卻是要接受神罰的異教徒」。派往趙哲處的使者遭到了羞辱之後,面若冰霜地離開了南部村莊。
「你已經獲得了封地,幾十年後甚至可能獲封貴族頭銜,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安息特使越來越沒耐心的,章白羽說的話越冠冕堂皇,安息特使越判斷這個唐人只不過是在討價還價。
執戟郎打量了一下特使,側身讓出了一條道路:「請!」
「哈哈,說過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們拿下要塞就指日可待啦。」特使不相信章白羽手下的烏合之眾能夠擊潰六百諾曼人。
周圍出現了四個渾身裹在黑布里的安息士兵,他們的頭上戴著銀色的面具,而安息將軍的身後,則走出了四個神色恬靜的安息女子,每個女子的手裡都捏著一柄鋒利的彎刀。章白羽感覺那幾個女人甚至比士兵還要危險。
據說安息人在一天的時間裏面登陸了一千九百人,而且人數還在繼續增多。這樣的數字讓章白羽頗為不信,一天之內有一千九百人登上島嶼,那海面上非得布滿了船隻不可,章白羽的騎兵們又不是瞎子,諾曼人更不是,如果他們發現了安息人渡海而來,怎麼可能還會草率走出要塞呢?莫非是維克托有意不告訴莊園主,讓他們送死嗎?帶著疑惑,章白羽朝著海邊走去。
章白羽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安息人的提議。
「那麼。」安息人斟酌著詞句:「這是否表示,當安息軍隊接受島上土地的時候,你將作為敵人站在我們的對面。」
看著這兩個侍女,章白羽想起了春申城內的香料店,那裡就有一個安息女郎做這般打扮,每到節慶,城裡的富人都會花錢請那個女人去表演跳舞。這處帳篷好大,章白羽感覺這裏比自己的長屋還要寬敞,他沒有看見明火,可是帳篷里卻溫暖如春,而這一切,都是一天之內修建起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章白羽說:「諾曼人沒有多少人了,我們勝過他們兩次,知道他們的底氣。只不過算起時間來,你們在登陸士兵的時候,諾曼人卻有六百人出戰,彷彿不知道你們hetubook.com.com已經抵達了外海。」
章白羽點頭,並不說話。
「我拒絕。」
「什麼?」
在路上,章白羽聽特使吹噓了一番安息人。
「我的兄弟們呢?」
唐人抵達的時候,一隊安息人前來戒備。特使舉著右手,呼喊了什麼,那隊安息人便示意唐人跟上,隨後,兩隊人抵達了營地的邊緣。安息特使離開,前往營帳稟報。唐人士兵得到了一份食物,安息士兵讓唐人安心等待。
有兩百多安息騎兵陸陸續續地抵達了章白羽的莊園,在詢問了島上諾曼人聚居的地方之後,騎兵們南下了。安息人希望章白羽調派平民,幫他們在登陸地點修築營地。安息人前來接洽的人相當友善,完全是以自己人的語氣商量事宜。章白羽從平民裏面調撥了三百多男人,讓他們追隨著安息士兵朝著海岸走去。
帳篷外面的士兵們焦急地等候著,就在暮色四合、各處的營火被點燃的時候,章白羽出現了。
章白羽沒太在意特使話中的諷刺,而是抬頭看著安息人的營地的主帳篷:那是一頂碩大無朋的帳篷,如同紅色的火焰,綻放在海岸的雪地之中。
安息人發現了章白羽身後端坐著一位女子,這讓他有些意外。在安息人知道的情報裏面,唐人婦女的地位並不高,這些唐人當真挺奇怪的。
「你笑什麼?」
一刻鐘之後,章白羽被要求單獨進入營地面見安息將軍。
雙方的談話就此結束。
安息人在奪取了蘇培科島之後,將把此處作為艦隊中轉的港口,蘇培科島上本來就有功能齊全的碼頭,甚至還有維修船隻的石渠水道。奪取蘇培科島的安息艦隊,可以從容地從蘇培科出發,威脅諾曼的海上貿易線路。此外,一個次要一些的任務,就是讓唐人繼續耕種島上的土地,糧食多少沒有關係,能夠稍微的緩解安息人的補給壓力即可。最後,也是安息人沒太奢求的目標,就是從唐人裏面招募一定數量的士兵,用來補充安息人的軍隊。
安息將軍的表情有幾次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或者不如說是諷刺的微笑,但卻自始至終沒有開口。——
章白羽突然笑了起來,利索地站了起來。
「我們的軍隊——」
特使感覺石越沒翻譯好,但是章白羽的一番話表達的意思特使卻能揣摩出來。特使反而輕鬆了不少:「隨我去見將軍吧。」
「你想怎麼樣,莫非真的想直接獲得貴族頭銜?」安息特使鄙夷地說。「你太高看自己了。沒有你,我們很快就能扶持上百個和你一樣的唐人。不要拿著上千唐人當籌碼,我們一天之內就能把兩千個士兵送到島上,幾天之內,www.hetubook.com•com我們士兵的人數都會超過你們全部人數的總和。你還在指望什麼呢?」
在一處寒酸的長屋之中,特使看見了跪坐在屋盡頭的章白羽,在章白羽的兩側,則是如臨大敵的唐人郎官。
「不過,安息將軍就這般放心我們?」蒯梓問道。
「你叫章白羽。」那個聲音繼續說道:「聽說你想拿劍,不想扶犁。」
「你們安息人,那個叫石越的,本名叫做索格迪亞什麼的。天天在我的耳邊吹噓,說安息王準備血洗諾瓦,說大穆護準備傳播正道。」章白羽說:「沒想到,你們連勇士都不敢接納,對我們這樣,對別的人又能怎麼樣呢?諾曼人之所以強大,僅僅是因為他們自己強大嗎?不,諾曼帝國內,諾曼人不足一半,剩下的人,都是被他們征服的民族。羅斯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步兵,北海人和烏蘇拉人有最好的水手,西境還有善戰的騎兵,北部森林里還有使人聞風喪膽的長弓手,這些人都不是諾曼人,裏面很多人連諾曼話都不會說。但是只要他們給諾曼人賣命,加入諾曼人的軍隊,不要說金錢和土地,即使是貴族的頭銜,諾曼人何時吝嗇過?諾曼人如日中天,尚且懂得尊重戰士,你們安息人,現在準備橫挑強鄰,卻畏首畏尾,你們安息高原上的男人有多少?有多少人懂得拿劍?拿劍的人有多少人能夠派到諾曼去?六萬,還是十萬?如今一千多柄唐人的劍願意為你們效力,你卻在這裏敷衍我們,你們究竟在想什麼!」
「你們不是士兵,你們的大隊也不是軍隊。」安息特使開口了:「你們唐人,最好是留在島上,你們熟悉這裏,這裏也安全——」
幾個郎官和蒯梓聚攏過來,詢問結果如何。
一個身為奴隸的諾曼人,一個準備血洗諾曼邊境的安息將領,這諸多身份,讓章白羽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
蒯梓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輕輕地說:「知道了。」
「察覺了又如何,莫非諾曼人抵擋得住?」
特使很快從石越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幼稚、愚蠢但不失勇敢的唐人奴隸領袖的故事。對於這樣的人,特使倒是不太為難,只要能夠效忠安息人就夠了,就看章白羽會接受什麼條件了。
一切疑惑,在抵達海邊的時候終於揭曉了:海邊遍布著列隊的士兵和匆匆拉起來的帳篷,火旗飄揚在島上,海邊停靠著許多平底小船,遠處的海面上,碩大安息的船緩緩地起伏,在視野的盡頭,密密麻麻的船隻駐泊著,等待著靠岸。
笑聲在唐人之中響起了,章白羽感覺冷汗還在從背後湧出。
章白羽苦了臉:「他給我派了個虞官和*圖*書
。」
雖然石越極力地把唐人軍隊說成是自己組織起來的武裝,但是安息特使稍微的詢問了幾個唐人,就明白了唐人已經有了自己的領袖和軍官。派往蘇培科島上的穆護已經死亡,這個消息讓安息特使失去了對石越的任何興趣,如果蘇培科穆護還在,那麼石越還說得上辦事得力,穆護都死了,石越還想攙和進來就是愚蠢了。特使揮了揮手,讓身邊的人賞賜給石越一匹馬,讓他等候新的任務。石越非常聰明,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領了坐騎就不再誇口自己的功勞,轉而把唐人的信息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特使。
特使點了點頭。
安息士兵四處打量著唐人的營地,不時指指點點,有時候會喊來石越詢問著什麼。當唐人開始敲響戰鼓,集結士兵的時候,安息人謹慎地觀望了一下,接著,就下馬走到了章白羽的長屋前。安息人正式地通報了自己的身份,作為安息將軍的特使,前來詢問唐人的意圖。
章白羽愣了一下,朝著前面走去。
路過了諾曼哨塔的時候,章白羽發現哨塔已經被攻陷了,九十多俘虜正在被行刑。彷彿是做給唐人看一樣,安息士兵在唐人列隊經過的時候,齊刷刷地砍下了二十多顆腦袋。被俘虜的諾曼人已經恐懼到了極點,他們連哭喊都停止了,大多數人只是愣愣地看著遍地的頭顱,不發一言,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在唐人越過了哨塔之後不久,安息士兵處決了所有的諾曼人,將哨塔付之一炬。
「我一人得到的補償,能夠償還所有唐人受到的磨難么?」章白羽反問:「千千萬萬唐人的仇恨能被報還嗎?」
「我也聽說過安息人的計劃。」章白羽用生澀的安息話回答。
「你想讓將軍繼續羞辱我們嗎?」
「唐人首領,」安息人特使昂首闊步地走到了長屋的中央:「大穆護祝您和所有的唐人安寧。」
「你當然明白。你也是個奴隸,不是嗎。」諾曼人嘴角微微抽動,淺笑著。
「有一部分人將和我一起,向安息人在島上的最高首領效忠。」章白羽說:「島上的土地需要有人耕種,因為安息人需要島上的守軍自給自足;唐人無法全部作為士兵戰鬥,因為那樣,我們就會餓死;唐人的士兵不能站在安息人的對面,不然我們肯定會被消滅——這些話,你說得都沒有錯。可是,島上數千唐人為奴十幾載,這筆賬怎麼算?十幾萬唐人流落異邦為奴,家園殘破,王室遭戮,這筆賬怎麼算?唐人曾是和安息人一樣的獨立國家,但是現在,唐人的國家被滅亡了,所有民族都可以欺壓唐人,這筆賬怎麼算?」
「你的?」特使笑了笑:「不,他們不和-圖-書是你的兄弟,他們是安息王和安息大穆護的受庇護者。他們將留在島上,作為居民生活下去。我保證,他們不會淪為奴隸,他們將分到自己的土地,作為自由人耕種。你該知道,對於奴隸來說,這是何等寬厚的報酬。」
「那我後面要說的話,就會簡單很多。」安息特使想了一會說:「此地已為我王所有,以後改名為阿爾希波克。諾曼人短視,視此處為窮鄉僻壤,我國卻視此地為海上明珠。將會有一位出生高貴的貴族獲封此地,成為此地的領主。唐人日後將享受我國的庇護,成為此島上體面而自由的居民。帶上你的部下向我王效忠吧,你將獲封最肥沃的土地,成為島上的貴人。」
「奴——隸。」章白羽不解:「我不明白。」
「以後再疑惑吧,唐人。」安息將軍說:「現在告訴我,我為何要接受你的效忠。」
眾唐人還在驚愕的時候,一個罩在披風下的安息女子盈盈地走來,侍立在了章白羽的身邊。女子的披風是安息式樣的罩衣,全身遮蔽的只剩下了小小的面龐,女人的眼裡帶著笑意,卻使人背後一陣陣的發涼。女人掀開了蓋在頭上的帽子,對唐人行禮,然後恢復了站姿。披風下曼妙的身材使得唐人咋舌,有人看見了光潔的腰肢,而蒯梓卻在一瞥之下,看見了女人腰間明晃晃的彎刀。
石越還在不斷地聒噪,特使卻已經失去了一切興緻,看見一群唐人朝自己走來,特使迎了上去。
在冰天雪地之中,石越從極遠的地方開始奔跑,然後飛身跪在了一個騎兵的身邊,在地面滑行了幾尺后抱住了他的膝蓋。石越大聲地使用安息話哭訴著,騎兵首領冷漠地看著這個同胞,然後用鞭子柄輕輕地拍打了石越的臉,讓他站起來好好說話。
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四百多精銳的唐人士兵被選拔了出來,追隨著章白羽,朝著安息人的營地出發了。
安息人喜愛奢侈的排場,章白羽早有耳聞,這個時候總算親眼見到了。軍帳的階梯,居然鋪上了整塊的安息織毯,毯子的邊緣已經被雪水濡濕,踩上去極為舒適,章白羽感覺在春申的時候,自家的床也沒有這般考究。
「——」
章白羽吸了一口氣,開始對著安息將軍說起了話來。
「全部?」
「不管多少人,只要願意走,安息人便不會阻攔。」章白羽輕鬆地說:「安息人都會給我們船,我們會抵達大陸加入安息大軍。」笑意浮現在章白羽臉上:「我們獨自成軍。」
「這——」章白羽一時失語了。
章白羽說完,郎官們也都站了起來,怒視特使。
「把話說明白,唐人。」特使終於皺起了眉頭:「我沒有很多時間hetubook.com.com花在你身上。」
「許多唐人會成為農夫,接受你們的庇護。」章白羽說:「而許多唐人將作為士兵,加入安息大軍。要復讎的人,你不能讓他們留在蘇培科。」
「地地道道的諾曼人。」對面的人用諾曼語說道。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兩個安息侍從聽到后便停止了對章白羽的撕扯,但他們還是惱怒地推了章白羽一把,扭頭走掉了。
章白羽上面的話是用唐語說的,特使有點聽不懂,石越立刻幫忙翻譯道:「唐人的首領說,不論如何也要當我們的馬前卒。」
兩個安息侍從前來解除章白羽的武器,章白羽似乎沒有聽見命令,大步跨入了帳中。兩個侍從立刻拔刀,章白羽卻抬著頭試圖尋找安息將軍。
安息特使稍微有些驚訝這個奴隸還會說安息話,不過他表面上神色如常。
安息特使忖度著章白羽話里的意思。
「你是諾曼人!」
「我聽說過您的故事,唐人首領。」特使用唐語說道。
「阿爾希波克島。」特使吹毛求疵的說:「你想幹什麼。」
章白羽扭頭輕輕地對蒯梓說:「天黑之前我不出來,你率軍撤退,聚集郎官推一人為首。」
「唐人軍隊不能全部解散。」
一個中年人坐在一處軟榻上,穿著安息式樣的華麗絲綢,他的靴子幾乎與小腿融為一體。中年人的頭髮被束在腦後,沒有像是其他安息人那樣編成辮子。其實髮式並不讓章白羽吃驚,讓他吃驚的是,這個安息將軍長了一副諾曼人的臉!
「你們的大隊會解散。」特使語氣平和的說:「但你可以保留部分衛隊,因為你將成為安息領主的助手。但是,這些可憐的唐人如果都成了士兵,誰種下糧食養活自己呢?認清現實吧,你的糧食支撐不了幾個月,如果你拒絕,我們只能表示遺憾。但是你要清楚,章,到了明年夏天,即使我們不進攻你,你的人都會自己餓死。你是沒有辦法在這片土地上安心的種植的,你如果拒絕大穆護的好意,我們會進攻你,你和你的人將得不到休息。一旦你潰散,你覺得你還能享受現在的條件?告訴我你的決定吧。」
「是的,這是我的身份之一。」安息將軍隨手把一軸羊皮紙卷了起來,立刻有一個戴著面紗的安息女人接過了捲軸,輕輕地退下了:「我的主要身份,是安息王的奴隸。」
「也不是。」
章白羽有些混亂。
「不。」特使笑著說:「他將判斷你是不是勇士。」
看見安息的騎兵馳入軍營,石越哭了。
唐人首領的失態被特使捕捉到了:「如何?」
兩個矇著面紗露出腰肢的安息侍女為章白羽拉開了大帳里的帷幔。
接著,章白羽扭頭朝著安息人的軍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