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唐在山關上
第八章 不起眼的戰爭

一個半小時之後,城牆上的戰鬥趨於尾聲了,諾曼人躲在了塔樓的高處射箭,城牆上卻看不見什麼人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章白羽聽說有騎兵靠近,於是騎上了馬,來到了唐人宿營地的外圍,和士兵們一起戒備著。
馬背上沒有人,也沒有套鞍。
昨夜,唐人皆為亡人招魂,接著又有人吟唱起了古老的唐曲:「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隨著修道院內的一群布爾薩人放下武器投降,修道院的大門也被打開了。
唐人吶喊著衝進了修道院中。
周圍的騎手們紛紛點頭,同意這個人的意見。
教堂裏面鐘聲大作,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鵝在死前發出哀鳴一樣。
就在唐人的弓手準備放箭的時候,韓雲突然揚起了手,按住了身邊的一個弓手,她的動作吸引了周圍的弓手的注意力,就在這個片當,一匹馬從濃霧裡面穿出了。
不止一個唐人聽見了馬蹄的聲響,毫無疑問,周圍有諾曼人的騎兵正在靠近。不過聽起來人數不多,話雖如此,唐人們從凌晨開始就戒備了起來。因為缺少木料和工具,唐人沒能修成營盤,在羅斯人的指揮下,唐人將木料削尖,在帳篷周圍把尖木樁扎入了地面。這些東西雖然防護能力不高,但卻能有效地阻攔騎兵的衝擊。
那匹馬似乎不害怕人,它揚起了脖子,打了一個響鼻,然後低下了頭去嗅聞地面。
這處修道院,說是修道院,其實更像一個小鎮。
這個時候,號角開始吹響了。
因為本地的居民大半不是諾曼人,修道院的什一稅難以收納,所以他們遵從了諾曼人的習慣,拆除了各個村落的爐膛和磨坊,在修道院邊上修築了專門的畜力磨坊以及麵包作坊。諾曼人的移民村落遵從了這樣的習慣,但布爾薩人卻從一開始就一直抵觸這種盤剝。布爾薩人偷偷的在野外生火熱食,或者在山洞中私自修築磨坊,不過這無法滿足村民的食物加工需求,還要時刻躲避修道院派出的搜山隊。對於修道院的不滿分化了布爾薩人,一部分佈爾薩人選擇了改宗,並且在繳納了什一稅之後獲得了修築磨坊的許可,其他人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成立了自己的聖火殿堂,選出了自己的穆護,在穆護的m.hetubook.com.com帶領下處處與修道院作對。當然,不管是否改宗,也不管是諾曼人還是布爾薩人,教會都要收取爐膛稅——即使村莊從來沒有使用過修道院的爐膛製作熱食也一樣,修道院還是會每年前往各個村莊收繳賦稅。
可是,要像個自由人一樣的生活下去的話,真的只有俯首帖耳去那些作坊里勞作至死嗎?
勒龐人描述的情景,在過去會讓章白羽頗為心動,可是現在他卻沒辦法接受了。
布爾薩人愕然地看了看章白羽,然後齊齊發出了苦笑。
「你們沒有想過恢復布爾薩王國嗎?」章白羽詢問道。
馬緊張地抬起了頭,開始旋轉,但是唐人伏在了馬背上,一邊拍打它一邊低聲安撫。馬開始暴躁起來,試圖把背後的人跌落下去,可是唐人騎手靈活非凡,有好幾次,圍觀的唐人都以為他要被顛簸下去了,但他卻抓住了鬃毛回到了馬背上。馬有好幾次幾乎人立起來,卻總是無法擺脫唐人。中間有一段時間,馬因為疲勞停頓了片刻,唐人都以為馴馬已經完成了,但馬立刻又開始暴躁起來。
「恩,很有意思。」章白羽點了點頭。
對於這樣的說法,章白羽一點都不陌生。在欺壓唐人的時候,諾曼人和安息人也都是這麼說的。國家興旺的時候,尚且不免有人挑刺,國家衰落的時候,牛鬼蛇神都會跳出來給這種衰落找出一個理由,即使這種理由再牽強,也都會有人願意去相信。
唐人的弓手們默契地取下了箭筒,朝前走了十多步,將箭插在腳邊的地面上,唐人弓手的預備工作越來越熟練了。
對面的騎手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唐人的模樣,人們感覺那個騎手已經抵達了唐人面前六十多尺的地方。
布爾薩人的理想,實際上也是許多唐人的理想。
報復當即開始,唐營中的布爾薩戰士雙眼血紅,開始為自己的同胞復讎。
布爾薩戰士把頭盔戴在了頭上對章白羽行禮,然後走到了長梯邊將它們抗在了肩膀上。
章白羽和士兵們一起聽著,一直到了天明,他都沒有怎麼睡下。
「我不熟悉蘇培科島,」布爾薩人說:「他們偶爾會往勒龐運送糧食,不過那裡似乎不是殖民地,那是帝國的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衛戍小島。烏蘇拉人的殖民地在南方的海岸上,那裡的人民皮膚像是木炭一樣漆黑,他們沒有自己的國家,烏蘇拉人在河口、湖泊、海灣上修建了很多貿易站。南方的土人經常會襲擊那些貿易站,烏蘇拉人不可能每次都去保衛貿易站,就在那裡建立了許多移民點,讓自己的公民去守衛那裡。當然,這也不夠,他們最後就雇傭了幾支雇傭兵大隊,給他們授予共和國的貴族頭銜,讓他們在南方冒險,自由決定何時開戰、何時休戰——就和國王一樣。」
勒龐唐人悲憤欲絕,他們一聲不吭地工作著,在伐木、搭建長梯、編織防箭牌的時候,都處於一種狂怒的恍惚之中。因為周圍的樹枝枯乾不堪使用,羅斯人嘗試使用木條編織盾牌的計劃泡湯了。羅斯人說,如果有合適的枝條的話,他們可以製作出非常結實的盾牌,只要在外面蒙上牛皮,就能擋住四十步之外的箭。另一頭,一群唐人圍在威茲身邊,看著威茲將兩隻斧頭在手中旋轉,唐人在模仿的時候經常會割傷自己的手,威茲卻能將任何短兵器在手中舞動如同指揮手指。營地裏面升起了裊裊煙火,地面潮濕而泥濘,春天的太陽很暖和,即使天氣依然寒冷,到了下午士兵們也都是昏昏欲睡的。六架長梯被搭建好了,一排排的擋箭木板也製作完成,士兵們開始在修道院前面列陣了。
這之後,章白羽詢問了布爾薩人,當修道院和爵士的城堡被拿下來之後,這些布爾薩人準備怎麼辦。
清晨的濃霧還沒有散去。
在一聲令下之後,一百多弓手開始射箭壓制修道院石牆上的守衛,三百多唐人士兵將梯子一架架地搭在了牆上。與蘇培科慘烈的攻堅比起來,對修道院的圍攻簡直說得上溫文爾雅,就好像是一群保守的市民圍攻城鎮里傷風敗俗的大學一樣。唐人的箭矢射的整齊有力,壓得守衛們抬不起頭,修道院牆上的守衛佔據地利,射出的箭矢卻稀稀落落的。半個小時過去了,在兩副梯子被摧毀之後,唐人和布爾薩戰士跳上了石牆,並且迅速地佔領了一段牆面。
唐人士兵們被山區古怪的天氣弄得有些緊張。士兵們穿戴好了頭盔,將盾牌https://www•hetubook.com.com護在身前,眯著眼睛看著濃霧的方向。
「殖民地總督,」章白羽笑了起來:「你是說蘇培科島上的那種總督嗎?」
章白羽於是命令士兵們繼續砍伐周圍的林木,同時派出了僅有的十幾個騎兵去搜尋流散的馬匹。章白羽讓他們遇到敵人立刻逃跑,絕對不要戀戰,騎手們點頭應下,朝著草場的盡頭去了。
對於布爾薩人來說,安息人不過是和諾曼人一樣的壓迫者,安息人進攻諾曼人,布爾薩人即使心存幻想過,這個時候也早就幻滅了:安息人根本不在乎布爾薩人是不是自己的親戚,他們只在乎能夠捉住多少奴隸。這樣說起來,即使消滅了山區的諾曼人,布爾薩人只不過是換了一個主子,之後的生活會怎麼樣,布爾薩人並不確定。當然,一開始的茫然過後,大多數的布爾薩人都說他們會投奔一個自由市,或者直接投奔到共和國去。那些地方並不一定很好,工作起來極其疲勞,即使累死人也不會有人在意,可是在自由市和共和國裏面,布爾薩人可以成為市民或者公民,這意味著沒有人隨心所欲就能奪走他們的一切,這意味著布爾薩人可以安心的為自己工作,這意味著布爾薩人不必一覺醒來就被拴在繩子上拍賣為奴。
諾曼帝國在山區的存在就是一群貪婪的修士、一個暴虐的爵士外加一群虎視眈眈的包稅人。最慘的村民,除了要應付以上三者之外,還要承擔馬場的糧秣工作。他們本來就不多的土地被強迫種上了馬匹喜歡吃的東西,青蘿蔔、苜蓿、蕪菁、大豆,如果一年之內繳納的糧秣達不到要求,爵士就會剋扣他們的口糧,或者乾脆綁架他們中間的青年,勒令他們的家庭前來贖買。布爾薩人自古至今,都生活在這種壓迫之中。安息人時期,他們要將自己的孩子送去高原,作為質子被訓練成為奴隸戰士;布爾薩王國時期,他們又要不斷的出人出力,為了國王的野心流干最後一滴血;行省時期,他們則要面對來自貴族、教士、商人的聯手盤剝。布爾薩人從來沒有真的為自己生活過一天,他們夜晚睡去的時候,要為那些他們從來不認識的國王和皇帝祈福,醒來的時候,又要面對那些從來不關心他們的和-圖-書官吏的盤剝。
「布爾薩才多大,一邊是諾曼,一邊是安息,我們怎麼可能建立自己的王國。」一個布爾薩人說道:「我們比唐人更加不幸。唐人地處偏遠,只被諾曼人征服過一次。我們布爾薩人,從古至今不知道被多少人征服過。你們還記得你們國王的名字,我們自己的國王,幾百年前就化為灰燼了。我們想喊個名字鼓舞士氣,居然想不出來該喊誰。章校尉,和我們一起投奔烏蘇拉共和國吧,你這樣的冒險者,會成為共和國很好的傭兵上校的。我知道有許多沙漠裏面的殖民地,烏蘇拉人花錢雇傭士兵去那裡維持統治。您的品格很高尚,對我們和對唐人一樣,如果您成了殖民地的總督,我會加入您的。」
弓手們把箭搭在了弦上,然後一個個的拉滿了弓,準備等敵人的騎手一冒頭就將他射下馬來。
「章校尉!」那個騎手說:「這馬是欄中馬,不然不會這麼容易就馴服,不過看起來也是野了一段時間了。我懷疑周圍還有馬。」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
那些肥胖的修士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圍攻,他們有崇山峻岭保護,還有許多個村莊供他們支配。他們以為唐人會在山區裏面迷路,在發現沒有油水之後就會退走。沒有想到唐人很快就找到了草場,並且擊潰了他們布置在山谷口的兩百多護衛。這些唐人根本就不是前來劫掠的部隊,這些乞丐大軍到底想要幹什麼?山區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馬匹,可就是這些馬匹也都在托利亞爵士的莊園裏面。聽聞安息人進攻之後,爵士已經將全部馬匹廉價賣給了一個自由市,自由市出不起全部的資費,他們將會分十二年支付給爵士這筆錢。修道院裏面的人很想派人告訴章白羽,男爵的城堡在另一處草場邊,那些唐人自由民都是爵士劫掠后殺死的!可是章白羽昨天的舉動已經斷絕了修道院裏面和談的可能,那些頭顱讓修士們面色蒼白,他們將頭顱埋葬在修道院後面的地下墓地里,然後便在修道院裏面舉行祈禱,乞求奇迹發生。
長久的壓迫,讓諾曼人和安息人中間流傳起了一個傳說:布爾薩人天生順良,生來就是做奴隸的。
修道院的圍牆並不堅固,也不高,章白羽並不需要鼓舞士氣——士和*圖*書兵們的士氣已經被仇恨鼓舞得極其高昂了。
有一個唐人騎兵手裡握著繩子走出了隊列。他一邊緩緩地靠近,一邊在嘴裏嘟噥著「喔呃喔呃」的聲音。諾曼人在馴馬的時候就是這麼喊叫的,如果對面的馬是諾曼人養大的話,就會很熟悉這種聲音。唐人士兵的手裡面有一把燕麥,當他走到了馬匹身邊的時候,他伸出了手,馬的鼻孔顫抖著,它抬了兩下頭,把嘴湊到了唐人士兵的手邊開始嚼食穀物。唐人另一隻手將繩子套在了馬脖子上繫上了一個環,然後騎兵撫摸著馬脖子,走到了馬的身側,忽然爬上了馬背。
「烏蘇拉有自己的十人委員會,從財閥裏面輪流選出,各個共和國裏面也有類似的組織。商人們一旦掌權就會變得和貴族一樣,希望權力通過血脈傳遞下去。不過共和傳統高的地方,財閥們不敢明目張胆地把共和國變成公國或者王國,所以他們讓執政官在幾個親近的家族內部來回選出。當然,也有不少共和國因為財閥勢力太過龐大,連續幾代被同一個家族把持執政官的位置,最後便解散了十人委員會成立了王國。只要他們給教皇很豐厚的回報,一般教皇都會承認他們的。」
章白羽就見過布爾薩人不畏死亡地戰鬥,比唐人戰士沖得更加靠前。
準備進攻的時候,布爾薩戰士紛紛前來,希望章白羽能夠讓他們和唐人戰友一起登牆作戰。對於這種要求,章白羽自然答應了,他還讓不登城的唐人脫下了身上的鎧甲,去將布爾薩人更好的武裝起來。
烏蘇拉人和諾曼人沆瀣一氣,毀滅了自己的家族,即使烏蘇拉人只是一群拿錢辦事的商人,他們也難脫干係。
修道士們有時難以處理各個村莊的賦稅,便將村莊按照富裕程度以不同的款額承包給了包稅人。包稅人在山區有自己的部隊,在修道院和爵士的城堡里也有自己的住宅。
直到風將濃霧吹散,太陽光開始灑下的時候,那匹馬終於停止了反抗,它背後大汗淋漓的唐人開始接受起了士兵們的歡呼。
章白羽不願意再談論殖民地總督的問題,於是便換了一個話題:「共和國怎麼會有貴族的?他們不是沒有國王嗎?」
可是世界上哪裡有天生就是奴隸的人!
沒想到這個問題讓許多布爾薩人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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