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待諾曼居民?
這種賭博遊戲,是圍城中不多的樂子。
看著眼前的一群唐人和歸義人,章白羽想了一下,說道:「懸挂唐旗的村莊,暫不理睬。沒有投降的村莊,有多少?」
這個問題讓章白羽無比的惱火。
當石越發現章白羽準備建立尼塔的聚居點時,他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該死的穆拉迪這麼受到章白羽的青睞。從布爾薩行省遷徙到山區的人口,受到了其他歸義人的感染,絕大多數都會選擇歸義。唐人將托利亞山區作為基地,一批批地將歸義人遷徙到尼塔行省,這些居民在新土地上毫無根基,唯一的依靠就是唐軍,他們對於唐軍的忠誠會逐漸上升,並且不會有長老們從中作梗。可以想象,唐人將會越來越依仗這些歸義人,誰能在這些歸義人中取得恩信,誰就能在未來的唐軍之中取得更高的地位。
章白羽揮手擦了擦落在地圖上的塵土,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走出了帳篷。
日出日落,平原上賓士著無數的唐軍士兵。諾曼村民瑟瑟發抖地看著唐軍一個又一個地毀滅了拒絕投降的村落。夜幕下火光在各地燃起,第二天,當附近的村落前去查看的時候,只看見廢墟之中冒著余煙,抵抗者的屍體被絞死在村口,偌大的村莊靜悄悄毫無聲息,一些躲藏起來的貓兒在廢墟之間跳躍穿行,喵喵叫著,呼喚著過去的主人。
「魯瓦城的井水呢?」
石越一臉沮喪:「為什麼!」
諾曼人俘虜被他們的同胞拴在繩子上,驅趕到城下修建高大的攻城塔。這些俘虜對著城牆上的守衛者哭喊,說自己是諾曼人,請求城內的士兵不要傷害。一開始,魯瓦城的守衛者遲疑了,不久之後,城牆上爆發了爭吵,許多諾曼士兵手持長刀在城牆上申斥武裝市民。接著,魯瓦城的守衛者開始毫不留情地射擊了。城下的諾曼俘虜們戰戰兢兢地躲藏著,只要露出身軀,就會招來箭矢。
「不,」石越大義凜然地說:「來到尼塔之後,我看見那麼多布爾薩人在您的保護下安居樂業,我可以說是淚流不止。我對布爾薩人的感情很深。我來到這裏,就好像嬰兒爬進了搖籃,就好像嫖客進了妓院,就好像操羊佬白撿了一隻羊。對不起,我有些語無倫次,我只是想說,我非常的喜歡尼塔行省。可是,我轉念一想,布爾薩行省還有那麼多的布爾薩人在受苦,那些除我之外的安息人,還有誰會真正和圖書的關心這些布爾薩人呢?我一想到這些,我就非常的痛苦:我的兄弟姐妹們正在受苦啊!校尉,讓我跟著鍾離牧一起去布爾薩吧,我會和他源源不斷地將那些受苦的布爾薩鄉親送到托利亞山區的。」
許多唐軍士兵在下注,賭眼前這群俘虜誰會下一個死。
到了圍城營地,章白羽突然在想,石越對於籍名歸義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一個頗為瘋狂的念頭進入了章白羽的腦袋,諾曼人有可能成為歸義人嗎?
這種解釋讓軍官們破口大罵。
目前賠率最高的傢伙,是一個身手靈巧的諾曼俘虜,那人躲過了三次石彈的攻擊,兩次被弓手射中,最後卻只受了擦傷。唐軍士兵都說這傢伙是屬貓的,有九條命。對這個諾曼人的賠率已經高到了三十五比一。賠率最低的,則是一個胖老頭。這個老頭是一個村莊中的麵包師,他年輕的時候曾在埃辛城做某位富人的糕點師。這傢伙屁股上被射中了一枝箭,正躺在地面哀嚎,如果不是他躲在一塊大石頭旁邊,早就被射死了,大家都覺得這老頭肯定是下一個。
章白羽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石越:「你發什麼瘋?」
接下來幾天,唐軍四面出擊了。
鍾離牧和石越在見識了瑞德城周圍富庶的土地之後,一前一後地向章白羽申請返回了山區。鍾離牧從來都知道在布爾薩行省掠奪人口的意義,而石越最開始卻把這當成普通的奴隸貿易。
唐人還發明了一種扭力拋石機,這是改進之後的蘇培科拋石機,這種拋石機除開諾曼人慣用的雙繩索扭力之外,還增加了兩對弓臂,當石彈被絞索拋出去的時候,還能得到弓臂的再一次助力。發明了這種機器之後,唐人的工匠興奮異常,他們墊高了一處土坡,架設了拋石機,對準魯瓦城樓拋射石彈。接下來了幾天時間裏面,圍城內外只剩下了單調的上弦、放弦的聲音。
士兵有意同時射出了兩枚石彈,章白羽聽見了連續兩聲悶響,隨後則是唐軍士兵稀稀落落地歡呼。
不少的軍官提議按照過去的方法,將諾曼人從村莊和莊園裏面驅逐一空,然後從托利亞山區調撥可靠的居民接手他們的莊園。這樣處理之後,唐軍治理下的居民將會更加可靠。這樣的說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唐人和歸義人隔閡很少,唐軍士兵在接受歸義人郎官指揮的時候,也不會心存任何芥蒂。許多時候,在唐軍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唐人和布爾薩人幾乎會忘記了彼此的區別,只當對方是戰友。
唐軍製作出了幾種新的攻城器械,其中有一種三層樓高的攻城樓車,下面裝著六對木頭輪子。結果這架耬車剛剛修建起來,往前推動了十多尺,左側的一隻輪子就碎裂了,左傾的樓車將左邊剩餘的五隻輪子壓進了泥漿之中。唐軍士兵慌忙地在樓車的右側牽引了六根長繩,用六根尖木樁將繩子拴住,幾個體格健壯的士兵用鎚子將木樁深深地砸入地面。過了一個小時,又有兩隻輪子碎裂了,樓車在一陣吱吱咯咯的聲響中繼續傾斜,很快,一根繩索將尖木樁猛地抽出了地面,其他幾根繩子在一瞬間的時間裏面崩斷了,唐軍費盡心血製作的樓車轟然倒地,碎成了一堆木片,濺起了衝天的煙塵和木屑。
唐人和歸義人士兵呆在安全的距離上,看著俘虜們將擋箭的木牌安置妥當、看著他們徒手從泥地裏面拔出馬拒、看著他們用沙土包填平溝渠。
章白羽抬頭看了看天空,萬里無雲,四下里也沒有一絲風。
章白羽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走一隻蒼蠅:「去吧。我會派人提前跟鄉丞還有蒯虞候打好招呼的。」
托利亞山區經歷的一切,章白羽想起來就覺得頭皮發麻。那麼多次險象環生,章白羽自忖再來一次的話,唐軍也未必能夠比現在更加幸運。在幸運之外,章白羽也知道,在托利亞山區立足,是唐軍上下的將士竭盡全力經營出來的。要整合更加桀驁不馴、人口更多的諾曼人,唐軍勢必又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摩擦和瑣事之中了。
「什麼?」
「不過,」章白羽說:「你可以不用呆在這裏了。蒯梓和鄉丞在托利亞山區,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你可以去出分力。籍名歸義的事情,你能做好嗎?」
這種古怪的場景不光讓唐軍士兵感到驚訝,就連章白羽和身邊的郎官們也感到摸不著頭腦。
「工匠看過地勢,」執戟郎說:「水渠掘斷之後,魯瓦城的井是存不住水的。城內的水最多還能用半個月。」
至於石越的幾個養子,章白羽本來以為他們是湊進來混日子的。沒想到,詢問了一下這些安息人之後,章白羽才發現石越當時在挑選奴隸的時候,竟然是留了心眼的。這些安息人都識字,他們都是安息高原上「墨水奴隸」。所謂的墨水奴隸,就是從小被訓練識字和抄寫,專門為聖殿
https://m.hetubook.com•com或者富人們抄錄詩歌、經卷或者訴狀的奴隸。許多奴隸接受教育的時候,和主人子嗣共享著同一位老師。得知了這個緣由之後,章白羽才知道,石越這傢伙一下子認養了這麼多養子,並非三教九流來者不拒的。
許多士兵都不想留在圍城外,他們寧願去掃蕩周圍的村落,與那些流寇和抵抗者一較高低,在圍城下面只有糞便、泥漿、虱子和死屍。
「劫掠他們。」章白羽說:「將那些諾曼人驅趕到魯瓦城下修建攻城器械,將他們的糧食、布匹、牛羊裝在大車上,交給別的村莊看。告訴這些村莊,如果誠心歸順,就主動交出物資,可免災禍。」
唐軍士兵抱著武器靠在營帳邊打盹,偶爾石彈擊中城牆發出轟鳴,士兵才會在茫然之中睜開眼皮,看看轟擊的之後的成果。大多數時候,石彈都沒能命中,要麼就是一頭砸到了厚墩墩的石牆腹部,留下一兩個白點,要麼就是飛得太高,從城牆上飛過去了,一頭鑽到了城內。一天里,只有少數的石彈能夠擊中城牆上緣薄薄的牆壁,從那裡剝掉一兩塊碎石下來。運氣最好的一次,一枚石彈直接命中了一個冒失的魯瓦人,將他胸口以上的部分轟碎了。在魯瓦城上一片驚呼之中,唐軍中的士兵也來了精神,嘖嘖稱奇地回味著剛才的那一下。
魯瓦城上的守衛者發出了陣陣噓聲,唐軍士兵們則手忙腳亂地在樓車的殘骸周圍呼喊奔走,第二天的時候,讓唐人蒙羞的樓車就被清理一空了。
石越嘆息,做了保證:「我以後不會再看不起這個鄉巴佬了。」
章白羽想了想:「不行。」
「但願別下雨吧。」
「穆拉迪做得很好。」章白羽說:「我派他配合鍾離牧,他就去做,不挑三揀四,也做得無可指摘。我不會因為你一通胡言亂語就調換我的百騎長。石越,他不是那個農夫了,他和你一樣,是唐軍的百騎長,你不得再羞辱他。」
「怎麼了?」
「校尉!校尉!」
這種認識可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唐人士兵還記得就在大半年前,布爾薩人和唐人在一起的時候是如何的疑慮重重。唐人和布爾薩人建立情誼,一方面是因為兩族一直受到欺辱,另一方面則是唐軍上下都把尊重布爾薩人作為立足之本。在世界上所有的軍隊之中,只有在唐軍里,羞辱布爾薩人會被列為罪名。
「校尉。」一個執戟郎走到了章白羽的身邊。
遠處,唐和_圖_書軍士兵的第二架拋石機也架設完成。
軍官中,一個熟悉諾曼人的歸義郎官給出了解釋:「沒有防禦的諾曼村莊不敢招惹唐軍,所以他們懸挂著唐旗,可如果遇到更為強大的軍隊,他們會立刻改換門庭。那些有防禦能力的地方,他們知道尼塔的諾曼大軍已經完蛋了,已經做好的投降的打算。可是他們不願意對唐軍投降,他們想對敵人的最高統帥投降,所以他們懸挂著安息大軍的旗幟。這些諾曼人還是把咱們當成軍仆呢。」
「穆拉迪這個人,」石越冷哼一聲說:「他根本不知道拯救布爾薩人的意義。他出生布爾薩人,對布爾薩人天生同情罷了。但是他不知道,布爾薩人對唐人不重要,歸義人對唐人才重要。我聽說,他搬動布爾薩居民的時候,只是說,在山區可以不受欺負。這算什麼?山區的布爾薩人為什麼不受欺負,那是因為唐人允許他們歸義,視他們如兄弟。如果這一條沒有想明白,我想說,穆拉迪在做一件好事,但卻沒辦法把事情真得做好。讓我去吧,我會告訴所有的布爾薩人,告訴他們如何能有個好前程。」
石越領命離開了瑞德。
「城北的郎隊報告,他們已經挖掘到了魯瓦城的地下水渠,今天晚上,他們就能將水渠封死,把水引走。」
不久之後,章白羽就率領士兵離開了瑞德城,一路北上了。
幾個郎官聽罷,又詢問了一些問題,對校尉行禮后離開了。
章白羽站在泥漿之中觀看著魯瓦人的殺戮:一個金髮的諾曼姑娘被一枝弩射穿了脖子,她倒地之後試圖爬回去,魯瓦人射出的弩箭扎在諾曼姑娘的身邊,濺起了灰塵和碎石,不久之後,第二枝弩射穿了姑娘的後腦勺,弩箭從她的眼睛貫穿而出,諾曼姑娘死了,流了一地腦漿;兩個老頭端著盾牌,試圖去拉回諾曼姑娘的屍體,魯瓦人拋射出了幾枚石彈,石彈砸斷了一個老頭的腿,另一個老頭情急之下丟了盾牌去詢問夥伴的傷情,不久之後,這兩個老頭被一陣密集的箭雨覆蓋了;有個諾曼人被魯瓦城上的弩手激怒了,他拉開了胸膛,對著城牆大喊大叫:「以上帝的名義,詛咒你們!你們在殺戮自己的兄弟,我有天使庇護,絕不會被你們射中!」然後他被三枝箭穿胸射死。
石越眼睛一亮,心領神會:「校尉,」石越說道:「給我半年的時間,托利亞山區要是還有一個布爾薩人沒有歸義,就讓我被火神——哦不,就讓我死後無顏和*圖*書見列祖列宗。」
舉目四望,都是唐軍士兵或坐或站。鎧甲和長矛閃爍著光芒,有些唐軍士兵赤|裸著上身,抱著胳膊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帳篷頂端落下了一縷灰塵。
製作攻城器械的匠人裏面,唐人和歸義人各佔一半左右,還有幾個安息人,都是石越的兒子。這些人看起來都比較古怪,拿著尺子比來比去,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和別人打交道的時候也經常出現溝通不暢的問題。不過由於章白羽的保護,這些人可以隨心所欲的把腦袋中瘋狂的機器製作出來。有虞官給章白羽稟告,說這個小小的工匠團體甚至招納了幾個諾曼工匠進來,詢問章白羽怎麼處理。章白羽說:「他們自己的事情,他們自己處理。讓這些諾曼人歸義,他們不亂來,就不要去折騰他們。」
章白羽對於工匠非常的寬容,他吩咐糧官,不管工匠怎麼折騰,要糧給糧、要人給人,有求必應。
眾人扭頭去看著騎長,騎長說:「六七個。」
章白羽說:「一開始就是讓你帶著騎帳跟著鍾離牧去的,你自己不去,非得跟在我身邊。穆拉迪現在幹得好好的,你有什麼理由把他替換下來?」
「校尉?」
歸義人對唐軍和其他軍隊的區別,認識尤為深刻。說起話來冠冕堂皇的領主很多,但是真正著手去做的貴族,卻沒有多少。唐人和布爾薩人之間的信任不是白來的,而是在面對困境時,攜手作戰、彼此扶持中產生的。
聽到呼喊,章白羽抬頭,看著眾人。
如果可以的話,章白羽當然願意像是過去那樣,將諾曼人攆走或者賣為奴隸,這樣對唐軍更安全。可是現在,唐軍控制下的諾曼人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布爾薩人和唐人。如此廣闊的地區,要將諾曼人盡數驅逐,除非有數萬唐人居民可以立刻湧入尼塔行省,不然的話,唐軍佔領的土地越多,反倒會越虛弱。
章白羽看著騎兵的報告,感到了一陣陣煩悶湧上了心頭。
從魯瓦城到瑞德城之間,三十二處村莊、六處莊園、兩個作坊小鎮已經對唐軍投降。諾曼人找出了紅色的床單做成唐旗,在上面繪製著誰也不認識的唐字,表示接受唐軍的保護。但是有些防禦嚴密的諾曼哨卡卻懸挂著安息人的旗幟。
「如何對付這些諾曼人?」
魯瓦城下。
想到這裏的時候,石越幾乎氣急敗壞,他立刻跑到章白羽的面前說:「校尉,我最近天天睡不著。」
唐軍如同蘸著鹽水的鞭子,鞭笞在托利亞山脈以西的平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