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舊山河
第三十一章 唐家郎

利多沙灘會逐漸變得冷清,只剩下許多在此搬運貨物小販、苦工,遍地都是糞便、破布、草席等垃圾,還有許多被拋棄的私生子。烏蘇拉城內的教士每年都會乘坐小船,逐一檢查這些利多,將孤兒抱走。
金船不像是普通的槳帆一樣,使用羅斯地區的松木早就,而是使用產自埃蘭的橡木建造。
章白羽環顧了周圍的備官、執戟郎、親從官、食貨郎。
章白羽容顏枯槁,嘴唇乾裂:「不行么。」
章白羽曾經以為,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發出了命令,各地一定會謹遵照辦。
「該死!就是那個維基利奧害得!」
各地城守陸續發來了奏報,吐著苦水,隱隱約約地勸阻北伐之事。
「我們的東方貨物呢!」
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眼前女子的話,更值得相信。
「是你。」章白羽不料在此見到她,往日的提防已經無影無蹤,如今只剩下感慨。
鍾離芷。
她似乎在嘆息。
這種冷漠,甚至有些麻木,以至於剛剛執戟郎說有人要來拜訪時,章白羽都沒有記住是誰。
備官正給都護指點周圍的局勢。
此時章白羽眼中酸澀,心中有許多話,卻不知怎麼說好。
「我沒有忘!」章白羽喊道。
「軍中不得行巫!」
他的頭髮和冠帶被吹散,縷縷在風中搖擺。
從去年秋天開始收集到的貨物,現在開始被送到了西部的一個個港口貿易站,最終被送達烏蘇拉。
都護很少這般不顧大局。
接著,章白羽默默地走出了眾人的環列,跨上了馬,孤獨地揚鞭朝著山下走去。
「我只知道這樣的話。」
最為熱鬧的事件,便是夏末,執政官會乘坐出名的金船前往各個利多巡遊。
「不在今日。」
「唐家郎,」鍾離芷搖了搖頭:「耐心一些,唐人會跟著你回去的,更多的唐人還會跟著你回來。」
「都可以。只是匹夫之恨,惹人笑柄,庶民之怒,沒有也罷。」
「都護,懷遠郡去年冬天已經釐清一半的土地,與布爾薩人爭執頗多,所幸城守居中調停,沒有釀成變故。但是村落之間械鬥不止,唐軍已經待命各地。」
「唐家郎。」依然如同初見一般,鍾離芷這樣呼喚他。
「都護,」備官在懷遠郡走過一遭的,對那裡的情況更加了解:「許多布爾薩人的地,當初是唐軍給分配的。林中人極為能幹,又喜歡數十家抱團,耕完了自家的地,就去占鄰人的地。這個時候,布爾薩人肯定要鬧,若下了都護令,他們一鬧就犯了事情,到頭來問誰的罪?問布爾薩人還是問林中人?如果問了布爾薩人,以後唐軍授的田,歸義人還當回事么?如果問了林中人的罪,那都護令發出去了,豈不是沒落個實處?多來這麼幾次,都護令還有威嚴么!這都護令不能發,請都護見諒!」
這兩個月的時間裏面,利多沙丘上,臨時貿易市場會拔地而起。
唐海的天氣雖然陰晴不定,但是烏蘇拉人的大船在近海卻不至有恙。唐地、布爾薩、外羅斯草原的貨物會如同涓涓細流匯聚在埃辛城,隨後開始朝著西部世界運輸而去。
「今夏恐怕有瘟疫。」食貨郎說:「若能集結官員、財貨應對,瘟疫便不是什麼大事。若是的移心他用,恐怕便不可收拾了。」
無奈話頭已經說到了關鍵,陳從哲只能拼著老命頂在冷風中。
「章白羽!」陳從哲說:「千萬唐人各有仇怨!一家之仇,豈能強過千萬人之仇!唐人之王,死了哪家庶民百姓,都該痛徹骨髓!往日不聽你說北伐,今日呢?章白逸或死或生還未可定,你便起意要北https://www.hetubook.com.com伐!不怕惹人笑柄么!重天下之人而輕一人,此乃吾王!重一人而輕天下之人,此乃豎子!阿嚏!」
鍾離芷低垂了一下面容,緩緩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可以讓你看——」
每一名交際花身邊,都有樂手為她們鼓樂吹奏。就連異鄉來的琴手,都會得到執政官的邀請,讓他們在船上演奏。
前一刻還如同絲綢般溫順的海面,下一刻就會掀起驚濤駭浪,讓人來不及應對。許多漁船在發現第一絲烏雲的時候就奮力划槳返航,但卻最終沉沒在了家門口的海上。溺死前的漁民,還時常能看見岸邊的漁火,或許家人便在其中。
他開始全力關注各郡的動向,並且要求山中的士兵每天發來奏報,告知蓄水的情況。
金船上一般都乘坐著當年最為美麗的十名交際花。這些交際花都是趕在拍賣開始之前被選拔|出|來的。
衝動和暴怒,逐漸在繁忙的營務之中消磨殆盡了。
如今都護府內的居民已經頗為厭戰,若是都護府再開北伐,恐怕都護府的局勢立刻就會崩潰。
都護府如同一艘在唐海之中劇烈顛簸的小船。
「今年還有幸運小瓶么?」
只要都護下令,執戟郎立刻就會把陳從哲這老匹夫扭送到灰堡去。
在海灘上氣候已經轉暖,但在山上還是呼氣成霧。
濱海。
忙碌使市民抱怨,但卻也讓市民割捨不開,忙碌之後是富饒,富饒之後是繁榮。
樂曲聲飛揚,篝火徹夜不熄,人們載歌載舞,歡慶財富滾滾而來。
這些人都知道,最近都護聽說了北邊的事情,變得暴躁易怒。
埃蘭、諾曼、皮克島、托萊甚至北海地區的商人早就翹首以盼,爭相討好烏蘇拉商人,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只想著多獲得一些東方貨物的配額。
此時。
天氣轉冷的時候,利多會重新變回一座座沙丘灘涂,只有零星的居民、教堂錯落其中。
在章白羽的身後,一眾備官和執戟郎也凍得鼻子發紅、臉頰發青。
章白羽變得更加幹練,但卻也變得有些冷漠了。
修士們卻忍不住搖頭嘆息,他們看著水裡面痛苦泅水的市民默默流淚,說金錢已經徹底腐蝕了烏蘇拉人的靈魂。
諸多官員面面相覷,也隨即跟上了。
鍾離芷的手伸在了半空,如同碰到了針芒一般停下了。
得知消息的幾位城守都在想著這個問題。
今年的利多島,卻開始躁動不安了。
他徑直走到了都護面前。
「對不起。」章白羽說。
格城圍城營地。
「移心他用!」章白羽突然被這句話激怒了:「移心他用在哪裡?」
不知道是執戟郎還是誰。
從新林郡吹來的狂風肆掠著懷遠郡,岸上的居民,經常能看見離海很遠的地方散落著船隻的殘骸。
到了東方貨物大拍賣的兩個月里,所有利多地價、租金都會瘋漲。
往年,到了春季風暴肆掠的時候,烏蘇拉的貨船已經儲備了足夠多的貨物,要麼儲存在格城,要麼儲存在羅斯沿岸的貿易站里。
「唐家郎,」鍾離芷說:「我來看看你。」
一部分人很快就明白,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那在何日?」章白羽眼帘因為疲勞而低垂。
章白羽感受到了注視,但卻渾然不顧地看完了一份軍報,隨後才抬起了頭。
托利亞山口。
「——只是南郡不光要養活各郡營兵,還要籌辦各地所需唐貨。懷遠郡釐清土地、古河郡安置官府、宣武防禦濱海,都要南郡出力。南郡各城已經疲憊不堪,只求少征民夫,以便恢復民力。南郡許多地方,土地已經m.hetubook.com.com拓開,如今卻農人不足。南郡各城人口富庶,古河瘟疫時常在各城出現,長史府擔心——」
有人猜測是海水的漫過了灘岸,也有人說這些船隻是被風直接吹過來的。
平民們又開始掀起新的不滿了。
商人們不再敢囤積貨物,作坊主開一天工歇一天工,人們密切地觀望著貿易局勢,手持金銀的外鄉商人也變得謹慎起來。
等到他們聽說,都護希望北伐是因為得知了章白逸的死訊,竟在一時之間都有些難以接受。
提前在利多島上租賃土地、指望發財的富人,到現在都找不到下家。
人人都在議論著今年的「壞生意」。
親從官和執戟郎們因為都護被人詰難而不快。
烏蘇拉城外有一圈環繞著城鎮的沙丘,被稱為「利多」。這些利多在平常的年份里比較冷清,此時,卻被商人們租賃過來晒乾布匹、摘選精品、觀望城內的貿易動向。
「命令髮長史府?」
「很好。」章白羽點了點頭。
利多的荒涼如同一個預兆,很快,整座烏蘇拉城都開始陷入了蕭條到來的惶恐之中。
長史從頭到尾沒有勸阻北伐——他只是指明各種問題,他相信都護只要看了這些,就能自己得出結論,弄清楚該不該北伐。
林中女子多巫祝,章白羽從小便知。
「有個屁!今年只有不幸小瓶,烏蘇拉市民人手一瓶!」
後來執政官下令金船周圍兩百尺不準有小船時,許多平民就泅水跟在周圍,每年都有平民因為爭奪幸運小瓶而溺死。
「都護怎麼了!」
「唐家郎——」鍾離芷說。
可是這一次,當他流露出了北上復讎的徵兆時,卻彷彿從各地都伸出了一張網,要將他牢牢地困在布爾薩半島,絕不容許他有半點動彈。
烏蘇拉人的拍賣會從夏天開始,會持續整整兩個月。
有執戟郎前來添茶、有備官前來放下卷宗、有學者去側帳籌劃、似乎還有烏蘇拉話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視線的邊緣,似乎有個影子已經在哪裡很久了。
與此同時,他繞過了長史府,召見了各地的備官、食貨郎前來問事。
這些被意外召見的官員都是都護府最為聰明之人,在都護身邊,也有許多人有意將消息放給了他們——這一下,都護準備北伐的事情立刻傳了出去。
「到處都在打仗!將軍團都瘋了!他們把我們的小夥子送去打仗,自然就沒有足夠的水手運貨了!」
攢足了金錢的烏蘇拉商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發。
他們沒有那懷遠備官一般的硬氣,正在各自心中盤算著如何應對。
在溫暖的帳篷待久了之後,一旦暴露在寒風之中,都會出現這種的凍痂。
接到了召喚的親從官立刻整裝朝著格城出發;備官和食貨郎則將此事悄悄告知了城守;城守趕緊發來呈報,勸說都護不要倉促行事,同時也發信前往臨湖,希望長史蒯梓勸阻都護。
往年東方來的商人需要卑躬屈膝地討好地主,如今卻可以閑坐城內,只需要放出幾個消息,就會有利多的地主爭相拜訪,希望租出自家的曬場。
章白羽看了鍾離芷一會,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家兄長——」
鍾離芷有些羞赧和關心地看著他。
往年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所有的市民都能找到活干。麵包師會開始烤制耐久不壞的餅乾或者麵包干、布料商人會接到大量的訂貨請求、酒商和水果商會忙個不停,開始考慮給自家貨倉填滿貨物。
這場曠日持久的運輸伴隨著巨大的財富誕生,這是一年之中烏蘇拉人最為振奮的日子。
「我看你忘得乾淨!」陳從哲腰桿一挺,頭往和*圖*書上一揚,狗皮帽立刻被風吹走。
冷清和蕭條,如同一縷寒風,讓烏蘇拉這位雍容的貴婦花容失色,她心中很明白,這股冷風來自何方。
所有的利多都在折價求售。
章白羽站在風中。
有些人都目光複雜,有些人不敢看他。
「將軍們在東方發財,他們霸佔了東方貨物,將它們賣給當地人!」
「若是殺賊,就讓他們多活幾年。布爾薩四郡如今民眾歸附都護府,他日歸我新唐,那是永世的基業!有了用不完的兵,有了吃不完的糧食,北方二賊,有多少頭顱好殺?現在去北邊,成千上萬的唐人、歸義人死在這裏,他們的血白流了。他日下了黃泉,他們斷著頭、破著肚子問你,『都護,咱們打下來的郡縣還在么!』你怎麼說?『不在了,我因為我大哥一死,就把你們都忘了,你們的血白流了,賊人還逍遙著!』」
「壞了春耕,夏秋的糧食從哪裡出?」
章白羽現在甚至有點分不清楚他在懊惱什麼:究竟是懊惱許多部下反對他,還是懊惱自己忍性不足,竟然此時籌備北伐?
軍官們自然頗為歡喜振奮,至於各地的城守、備官、食貨郎,無不大吃一驚,紛紛修書四處詢問動靜。
「又是這樣的話。」
「直接發都護令。」章白羽說:「春耕之後,不準械鬥。拓耕有功,毀耕有罪。」
蒯梓更是呈遞奏報,直指都護府各種危局。
別問了。
今年卻大不一樣了,利多至今是荒蕪的沙灘,沒有任何人率先豎起帳篷,也沒有外鄉的商人聚集而來。
只要打消了都護北伐的念頭,那麼章白逸的死,反倒讓都護府再也不會出現法統上的混亂:此後,都護府所有的唐人都不再對姜女有任何幻想,也不會擔心都護有一天突然做了姜家的大忠臣——白逸死後,世仇已結,再無任何和解的可能。
可若是為了回家,貿然將這艘小船駛向岸邊,恐怕立刻就會被礁石撞碎。
這種壓抑,猶如平靜的湖面,而故人如風,一吹,便使它有了微瀾。
許多烏蘇拉小販、商人、貨鋪主人都指望著忙碌到夏天,隨後就能在下半年閑著生意,乘坐遊船去南部半島旅遊。
說到這裏,備官已經不必說下去了,他看見都護嘴唇有點顫動。
「都護非得我們說出來不成么?」陳從哲說:「都護想北伐了。」
章白逸死了?——這是許多人的第一個反應。
章白羽知道,對於遠道而來的女子,這種話不該問。
終於有烏蘇拉商人不滿地咆哮起來,曾被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的東方財富,如今竟然膽敢不流向烏蘇拉,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真是豈有此理!
「沒有一個人想跟我回唐地!」章白羽自言自語道。
這句話里的溫柔,章白羽能感覺到,但卻無從在意。
「哈,」陳聰哲冷哼一聲:「都護是說,他人死了兄弟、姊妹、父老,都是輕易的么?都護自己說過,在春申以南的唐人,就沒有一個不帶仇怨的。春申的諾曼賊,出雲的姜家賊,誰都該殺,誰都要殺。可是都護現在急急忙忙地拋下布爾薩的基業,跑去北邊殺賊,是殺賊呢,還是從賊呢?」
伴隨著音樂之聲,執政官的金船會在一個又一個利多邊停留。
這兩個月的時間裏面,烏蘇拉城天天都像在過節。
章白羽逐漸變得和往日一樣。
「宣武各地正在清查烏蘇拉姦細。自從海寇犯邊以來,各地歸義人、諾曼人,包括烏蘇拉僑民,都頗受其苦。如今各個村鎮組建衛隊,或在唐軍老兵率領下組建弓箭社,總算拔掉了許多海寇窩點。海寇犯邊,已無延綿四處之勢。只是www.hetubook•com.com——各城戒備頗嚴,濱海數十里的肥田,無人敢去耕種。宣武新囤之民,只敢落腳在城鎮周圍。諾曼人留下的土地、莊園、果園,還須在停戰之後,才好勸說民眾前往複耕。」
執戟郎看見都護的耳朵上結出了凍痂。
這些天,他走遍了托利亞的北部群山,走遍了石壩的每一個角落,確保水沖格城沒有破綻。
章白羽曾經已極大的耐心引導它穿過風暴,使它免於傾覆。
眼看陳從哲直視自己,章白羽說出了怨念:「我就這樣不能恨、不能怒么?」
烏蘇拉城就如同一位美人,突然戴上了美麗的花環。
「好。好。」章白羽搖了搖手,一連三郡來報,都是禍患不絕:「南郡呢?南郡總沒事吧?」
若章白羽不關心唐人,當初,便不會和眼前的女子有任何接觸。
執政官會在每一個利多上拋下一枚酒瓶,酒瓶裏面有一張小紙筏,小紙筏上會寫著一種優惠:比如憑藉此筏,兩船貨物貿易免稅;憑藉此筏,可到執政官的私人宮殿赴宴;憑藉此筏,可得到某某夫人——最美麗的交際花的款待。
這種幸運小瓶時常會引起劇烈的爭奪賽。漁夫、市民、外鄉水手駕駛著小船跟在金船周圍,只為了搶奪這種小瓶。
章白羽看了一眼懷遠備官,發現對方硬的像塊石頭,便不耐煩地看了看旁邊古河郡來的食貨郎和備官。
都護府內的官員都知道,如今若要北伐並且成功,恐怕只有一條道路:那就是拋下在布爾薩半島這幾年所有的成果,不顧一切地集結軍力、不顧匱乏的補給線,強穿新林山脈、林中郡,側攻春申。如果戰事順利,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戰事稍有不順,整個唐軍立刻就會淪為流寇。
他們會從各自最喜歡的利多沙灘旁邊穿出潟湖,前往世界各個角落,為共和國採買下一年拍賣會的貨物。
烏蘇拉商人或許還能看出問題,市民們則更加接受別的說辭。
唐家郎啊。
一個林中口音的羅斯人給都護遞來了一頂羅斯帽:「把耳朵暖和著,結的痂,可不敢摳!」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章白羽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似乎在各種艱難的時刻,總會給他一些昭示。
經營東方貨物的商人遲遲不見前來。
它的船體使用唐地硃砂和安息紅漆染為赤紅,桅杆和扶欄,卻繪成純金之色。
「春耕之前,打一打也好,」章白羽說:「打完了,兩邊才好坐下來商量怎麼辦。沒有械鬥的村子,讓郡兵優先幫忙挖掘溝渠、幫助春耕。春耕開始后,誰再亂來,可用嚴法。」
章白羽看似平靜,只不過是藏起了焦躁、怒火、絕望和委屈。
章白羽卻如看見毒蛇吐信,立刻抽回了手。
他現在鮮少的一點希望,就是那些諾曼俘虜都撒了謊,或許他的大哥沒有死,或許這是諾曼人的假消息。
春雨落下。
章白羽渾身也凍得透徹,便將這頂兩邊護耳尖長的羅斯帽蓋在了頭上。
執政官的金船巡遊結束后,拍賣會也就會告一段落。
「壞了都護府的法度,千百年的糧食從哪裡出?」備官毫不相讓。
城內的男孩女孩瞞著家人來到這裏,互相失去貞操,成為男人和女人。許多私生子在此地孕育,許多上一年孕育的私生子則在這裏被丟棄。
「古河郡如何了?」都護終於發問。
「擔心什麼?」
每一塊利多上都有數不清的商人、工匠、士兵、居民、間諜、妓|女、募集善款的修女。
陳從哲現在華髮亂舞,仙了不少,頭皮卻是凍得發麻。
陳從哲戴著和都護一樣的狗皮小帽,毫無往日鶴髮童顏的神仙模樣。
城守以上都知道,一定要和-圖-書想辦法打消都護倉促北伐的念頭。
被擊敗的商人們則失落不已,只想著儘快離開。
執政官會端坐在船首,對各國匯聚而來的商人、水手、旅客揮手致意,祝福他們每一個人都滿載而歸。
章白羽低著頭,在一份份呈報上寫著批註。有些時候,則對著古河的軍報看著古河的地圖。
「那就要城守一碗水端平了。」章白羽說:「等收穫了一兩年,再用水渠灌好了田,歸義人和林中人總不會一輩子械鬥下去。」
市民們都沉浸在這種狂歡之中。
備官愣了一下:「都護,村間械鬥,仇不在都護府。若是刑人、殺人,恐怕仇就歸了都護府了。」
見章白羽抬起頭來后,鍾離芷有一瞬間似乎準備挪開視線,但卻又被他清澈的目光所吸引。
得到了貨物的商人會志得意滿,前往烏蘇拉城內一擲千金。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鍾離芷沉靜地說:「我又怎麼會怪你。」
章白羽取下了頭上的帽子,走到了陳從哲身邊,蓋在了他的頭上。
「哦,」鍾離芷點了點頭:「哦。」
鍾離芷看著章白羽,再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只剩下了心疼和憐憫。
「該死的執政團!在貿易月發動戰爭!」
烏蘇拉執政官每年都會強制以平價收購許多利多沙丘,再平價賣給商人,以防各個利多的主人藉此發財,傷害共和國的貿易。
不過一旦得到了這種幸運小瓶,這些平民立刻就會得到大量的報酬:這些小紙筏的意義非凡,商人們都覺得這種小紙筏能帶來幸運,所以他們給出的購買價格遠遠高於紙筏本身。
親從官和執戟郎瞪了周圍的官員一眼,紛紛尾隨都護而前。
兩人沉默了很久。
每一場拍賣會都讓人熱血沸騰:許多人突然崛起為巨富,許多人將自己綁在石頭上跳入了大海。
「我的哥哥——真的?」
烏蘇拉市民們感覺生活之輪缺失了一環,隨後,整個生活都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較三郡為好,但也諸業蕭條,」南郡來的是食貨郎說:「食貨令已經奏疏給都護。如今各城都在竭力恢復作坊、場社、絲場、麻園。瑞德織工前些日發生暴亂,后查出是烏蘇拉姦細煽動。烏蘇拉姦細已被絞死,瑞德城正在善後。沿岸城鎮民力、物力,多用於加固城防、防禦海寇,往日商道今已斷絕。春耕尚且無礙,澤口、欒城、瑞德之間的平原,各地城守、鄉老、郡兵已經四下鄉里,牛馬糧種具備,只等時令到了便能開耕。」
「執政官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
「我的兄長死了!」章白羽咬著牙齒:「這是『惹人笑柄』?這是『沒有也罷』?」
她左手撩開右袖,伸出了玉嫩的右手,似乎想要握住章白羽的手。
唐海在春天的時候,永遠是這般古怪離奇,不適合航行。
寒風呼嘯。
章白羽淚已墮下,所有的幻想,都已湮滅。
章白羽搓了一下手:「宣武呢?」
誰傳來的消息?王仲回來了?——這是第二個反應。
「諾曼城鎮周圍土地多半荒廢,又無多少唐人、歸義人,並無爭地之事。只是烏蘇拉匪邦時常侵犯海疆,各地村鎮要恢復耕種,種子、牛馬、農器各有不足。古河郡紛爭之時,各地領主招募傭兵,如今滯留各地,變得半兵半匪,侵擾地方又難以辨別:唐軍去了他們就蟄伏起來,唐軍走了他們就四處勒索諾曼平民。諾曼人多有死傷,擔心唐軍終有一天會拋棄他們,便不敢歸義,被唐軍問話時寧願忍氣吞聲,也不敢揭發村內惡匪。古河部族被遷出城鎮,心中不服,時叛時降,小亂則焚燒村莊,大亂則劫奪城鎮,要求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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