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舊山河
第四十四章 使者

「都護在托利亞聽聞兄長噩耗,還未分辨真偽,便有意北伐。都護當然是都護府內謀略、兵戰第一人。可謀略、兵戰之外,糧草從何出?北伐道路在何地?出師何名?苦戰連年之後,都護府萬民只望休息。此時北伐,難道不是把都護府的河山拱手送人?再說締結盟好,都護善辨西海各國紛爭,與烏蘇拉有利則盟烏蘇拉,與萊赫有利則盟萊赫。西海列國只需說動都護,就能討得一紙盟書。若是萬民欣喜便罷,若是萬民不喜,他們不會說『敵國迷惑了都護』,只會說『都護喜歡外人』;再說以國帑許人。一國之君,當與國同進同退、同濟同困,若是以一己好惡,濫加厚賞而求虛名,那便是榮歸都護、債歸萬民。都護不可不察。」
「韓先生來了,」錢樵笑眯眯的說:「——諾曼人?」
過去人們說起韓夫人善騎射、敢陷戰,都交口稱讚,如今仔細回憶,這些事迹卻都印證了韓夫人的剽悍之風。
「槳帆船啊。」韓斐來一眼就認出了那些龍骨。「東方來的使者,不是吹噓說他們國家的風帆,跑得比馬還快么?」
最後的決戰中,烏蘇拉人的槳帆船比萊赫人預估的多出了四十艘,這讓萊赫人大吃一驚,最終戰敗。
「韓先生說笑了。」伊茲米塔城的唐人官員說:「沛使並非不知變通的人。沛國在外海上,國小民薄,自然偏好風帆大船,可是也要依靠信風往返。在唐海和諾曼海上,船隻多緣著海岸走,萊赫人教我們制的槳帆,便有了好處。都護府不缺水手,木料也齊備,有了槳帆就能快速成軍。沛使現在已經不再多說了。」
錢樵對這個外族人沒什麼好氣。
蒯梓不緊不慢地回應:「錢家是沛國『國柱』,家中父兄多在沛國朝中為官。田崖更是前朝之後,身份尊貴不必說。韓斐來不過是都護幕僚,恐怕不能勝任。」
章白羽詢問兩個黑市的下落,長史府的官員說,黑市已經搗毀了,經營黑市的唐人在牢中自盡了,查不出來是誰給他們賣的靴子。
章白羽:「典客署便依照長史之意,仔細議定。只是此番與烏蘇拉議和,須得儘早。」
錢樵發現對面的傢伙有點難纏,便有些自責大意。
大門被推開了。
可是,章白羽想讓典客從屬於都護府,而不是長史府,那就有問題了。
章白羽隨後和蒯梓等長史府的官員常談了幾次。
「哈哈,那有勞沛國上使了。」韓斐來說:「你我都在為都護效力,貴使幫助都護守衛海疆,我則準備渡海去亞森,其實是一同出使的。」
許多人的肩上扛著木料,船工們正在反覆比對龍骨,有幾個工頭正在訓斥民夫,說他們送來的木料沒有打磨好,上面還有毛刺。
按照烏蘇拉人的眼光來和_圖_書看,這個船廠真是蹩腳。
章白羽則援引古例:「典客在故國本屬上卿。都護府遵循古制,典客理當貴重,自然由正令開始。錢樵說在沛國,非王族不得任典客,可見典客貴重。」
「什麼權?」
烏蘇拉城內,有一處武器堡壘。
「托利亞山中,都護許托利亞西山之地給韓洛氏,都護忘了么?」
「他隨後便到的。」唐人官員說:「您喝土茶還是唐茶?」
「我在一處荒蠻的海岸被都護招募,追隨都護的時間比你早。你怎麼保證的,我就怎麼保證。」
臨湖城內,各區差別很大,許多地方熱鬧非凡,有些地方卻顯得冷清破敗。
「前面兩個,你說的還算有道理,」章白羽說:「我什麼時候以國帑許人了?」
對於任命典客,長史府沒有意見;
錢樵熱忱的表情變得冷淡起來,他放下了茶盤,然後靠近了韓斐來,先從左邊看看他,又從右邊看看他。
最多,也只是典客不熟悉番邦情況,會偶爾出醜罷了。
章白羽回到臨湖之後,發現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無窮無盡的庶務奏報堆積如山了。
水兵和水手們可以等在碼頭,一個個地跳入槳帆船中,將它航行到海上與敵人作戰。
錢樵很仰慕古代佩多國相印、為不同君主效力的國士。
「貴使此番出行,所有的事情,已經準備妥當了么?還需要小使做些什麼周應?」
唐人故國,山河千里,周圍的邦國匍匐如臣妾。
「唐茶,」韓斐來所:「加糖和香料,不然不正宗。」
「我們不一樣。」錢樵本來準備用新學會的諾曼話與韓斐來談笑一番,結果發現對方的唐語說得極好,便也樂得用唐語交流:「我奉命出使,只因我家世代效忠大沛。無沛國則無我錢氏,無我錢樵。閣下呢?您也對都護府這般忠誠?」
韓斐來拍了拍袖子,朝著屋內走去。
但是,都護找了外族人;這個外族,如今是都護府的死敵;這個外族人還是個私生子;最可恨的是,這個外族人喝茶要加糖和香料,簡直豈有此理!
臨湖城的居民已經超過了三千人,這次章白羽入城之前,各地城鎮又遷入了五百多人,其中大多數都是工匠。
東方使者恐怕還不明白,讓工匠耽誤時間在收集物料的路上,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層出不窮的問題,都護府的官員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去解決。
想來想去,如果要和烏蘇拉通使,我錢樵怎麼也是首選。
如果「典客」只是聽命于都護,或者未來的唐王——那麼章白羽隨意要求典客對別國宣戰時,百官萬民該要如何面對?
章白羽發覺眾官頗有疲憊之意,這才讓眾人散去,吩咐明日再來商定議和之事。
錢樵自認中土昭烈,又在都護府是m•hetubook•com•com籍過冊的,那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唐人。
長史府的官員們將大多數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呈遞上來的奏報,也多半是之前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但是有一點您要明白,」韓斐來說:「我出使是否順利,和您在海峽上的表現密切相關。我是個老人了,我喜歡懶洋洋地和別人聊天,我還有一種奇怪的病,需要經常喝這種加糖的茶才能緩解。如果您在這裏打得好,烏蘇拉人就會容忍我懶洋洋地說話、會給我準備糖茶;如果您打得不好,我就只能戰戰兢兢地去求烏蘇拉人,喝水都要百般討要。」
韓斐來拍了拍錢樵的肩膀:「您明白了嗎,我在拿著鵝管筆簽字的時候,您要讓他們看見海峽上的船隻殘骸;我要和他們談和平,您要讓他們聽到恐怖;我會和他們說起繁榮,您卻要讓他們知道——如果不接受唐人帶來的繁榮,就要接受唐人帶來的貧困。」
「要當成你們還是長劍隊的時候那樣,誰都不要管,查出來誰,直接來找我。」
「我去亞森,您留在這裏,為都護效忠的地方不一樣。但您要知道,」韓斐來說:「我們是一同出使的。」
長史對都護行禮:「屬下理會得。」
「你是都護派來的典客?」
典客、鴻臚之官如何行事,並不會影響邦國根基。
「貴國常年與一個叫周國的國家作戰。我卻聽說,您經常與周國使者來往,您的身份合適么?」韓斐來看見錢樵臉色微動了一下,便端起了茶,加了碾碎的琥珀糖,慢慢地喝了一口:「別急,沛使,『中土昭烈』這種話在我聽來,就和諾曼人喊『帝國萬歲』一樣。自己喊喊就可以了,不要說給別人聽,更不要拿來當作忠誠的證據。」
「火器弩。」官員點了點頭:「倒也犀利,燒毀許多賊——船。不過中間也出過問題,幾艘唐船把自己點著了。倒也不是火器的問題,查驗起來,都是水手、水兵操持不當所致。」
唐人官員:「——好的,您稍等。」
大門在身後徐徐關閉。
長史府希望韓斐來能夠從一個郎或者令椽做起。
「他倒還挺聰明。」韓斐來說:「我聽說,他往船上裝著大弩對嗎?」
長史蒯梓後來忍不住問道:「都護,您究竟是還有事情要說,還是不想回去?」
「都護為何要派你出使?」
其中最讓烏蘇拉人引以為傲的,就是兩條槳帆水道。
開戰愈久,都護府上下就愈加習慣「便宜行事、臨事機變」,這對長史府樹立威嚴都是極為不利的。
「是的,徹底封死。」韓斐來的眼中閃爍了冰冷的光芒:「民船、商船、軍艦、運輸木料的筏子,所有的船,只要敢穿過海峽,就可以焚毀,不必顧忌上面是否有平民,也https://m•hetubook.com•com不要過問是不是烏蘇拉船。都護在半島上取得過許多勝利,這些並不會讓烏蘇拉屈服。都護讓烏蘇拉頭疼的,實際上是控扼了海峽,又動蕩了安息的貿易省份。安息南部,我和定城伯爵通信過幾次,告訴過他如何摧毀烏蘇拉的貿易根基,但在海峽這裏,我剛剛來,也沒有多少事情可以告訴您。」
一艘剛鋪裝底板的槳帆船從水道的一頭下水,有一群船匠在兩邊拉著它前進。周圍的船料室中,不斷有新的工匠跳上船來敲敲打打,有人豎起桅杆、有人釘上木板、有人塗抹瀝青、有人檢查釘子和鐵鎖、有人安置船舵、有人給水手槳位安置皮墊。
不要說身份有污點的人不能擔任鴻臚官,就連家族不顯赫之人,也很少能夠出任一國正使。
在格城前線的時候,因為轉運不力,許多唐軍士兵都出現了軍衣、軍靴匱乏的問題,在臨湖城竟然有黑市在販賣營兵的靴子了。
「更糟,烏蘇拉人。」韓斐來揮了揮手:「想不到吧。」
這個消息讓章白羽很生氣。
「我熟悉烏蘇拉。」韓斐來說:「就好像你熟悉沛國。」
槳帆水道完全處於室內,足足有一千三百碼長,站在一頭看著另一頭,會發現對面的人只是一個白點。
「戰事瞬息萬變。若是典客出使,事事都要過長史府議定。恐怕一勝一負之間,本來可以談妥的事情也談不妥了。」
不過對韓夫人來說,這種名聲就不太好了。
沛國使椽錢樵端著一隻茶盤走了進來。
「都護遇到的唐人叛徒,可不比外族人少。」
他小心地下馬,在眾多女衛的灼灼目光下回到了家中。
不料,半路出來個韓斐來。
典客的職能是誰都不能忽視的。
這幢大屋修築在海峽東側的高岬上。
俯瞰山岬的腳底,卻有密密麻麻的水手、民夫、木匠走來走去。
都護本人就經常繞過長史府,直接左右某些地方的政令。
隨後,章白羽騎著馬幽幽地回到了都護內院。
「一同出使?這是什麼意思?」錢樵發現,如果把對方當作一個唐人,那倒挺好理解的:「您接著說。」
錢樵說:「韓先生是善辯之人啊,善辯得把我的話都改了。我是問韓先生,如何保證對都護府忠誠呢?」
聽聞都護有和談的打算,長史府上下倒是鬆了一口氣。
唐軍士兵搜索工匠營,很快揪出了一個諾曼年輕人。
「都護曾說,以戰促和,這話沒錯。」韓斐來說:「在我度過海峽的時候,還請沛國上使徹底封死海峽。」
這艘船要花費六個小時才能走完一千多碼的水道,隨後,就成了一艘可以直接出海的槳帆。
任命一個烏蘇拉人擔任典客,長史府也不在乎,長史府本身就有許多布爾薩、安息甚至諾曼官員;
www.hetubook.com.com過布爾薩式的圓形大窗,可以看見波光粼粼的海峽。
雖然人力有些捉襟見肘,但卻勝在安心一些。
章白羽但從長史府的奏報上,就能感覺出來都護府的勃勃生機。
有時談至深夜,章白羽還不太願意離開。
許多人猜測這種傳言,都是林中學者傳的。
都護府內沒人有出使經歷。王鳴鶴雖然是使者,但他生來就是為了出使都護府準備的,很難再出使別的地方。
章白羽隨口說:「真的有事情要說。」
許多時候,老練的庶務官簡單看一眼地方的報告,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章白羽:「呃——」
最初遇到的時候可能還會手忙腳亂,之後再遇到的時候,便都有了先例可循。
「對敵宣戰;締結盟好;以國帑許人。」蒯梓細細算過:「先有這些。」
「我與都護,同為中土之後,你呢?」
打發走了備官。
「韓使想錯了,」錢樵說:「中土昭烈,乃是沛國立國之本。中土諸國開拓外海之時,若沒有這般信念,早就被土人蠻番滅盡了,如何到得了今天?若不是懷著赤誠之念,我也不會遠涉重洋前來都護府,也不會為了西土同胞浴血殺敵。」
「格城軍前,都護一紙都護令,讓府中平添數十所哨站。其中大半,名冊不可考證。除此之外,都護又贖辛氏萬金之債,都護也忘了么?都護一聲令下,長史府便要四處籌錢。若不是有『封、發制度』,長史府怕是現在才知道,都護在軍前建了內衛令。內衛令的韓洛令,可是至今沒來臨湖,她找瑞德守索要財貨,卻不是一次兩次了。」
「嗯?」
都護是在短時間內就達到了目的,可是之後,長史府再要恢復「政令通達、令出人隨」就困難了。
「——」錢樵心中大愕。
烏蘇拉在六十年前,險些被萊赫人組織的海上聯軍攻陷。
章白羽不滿意,招來了巡城司,讓他們專門去查查是誰在倒賣唐軍軍靴。
不久前,城內又出現了兩處黑市,一處是諾曼人經營的,主要出售諾曼人的遺產,包括傢具、掛毯、成衣,另一處則是唐人經營的,其中竟然有許多軍靴、農具甚至糧食。
「我的官職,的確是這個。稱呼不一樣,但是我熟悉這種職位。我的父親,曾經是烏蘇拉的典客之一。他出使埃蘭王國,與一位埃蘭女子生下了我。」
最近臨湖城內都在傳說,都護似乎有懼內之名。
今天正準備會會他,卻發現對方是個烏蘇拉人私生子。
尤其是軍靴,城內的食貨郎看出來了,它們是給營兵縫製的。
這之後,唐軍不再允許諾曼民夫直接靠近木料。
長史府的官員默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章白羽笑了一下:「怎麼說?」
可是唐人的造船碼頭,不要說封頂的乾旱船塢和室內水道了,就連保護木和_圖_書料的大屋棚也沒有,材料都是從遠處的貨料場運來。
畢竟典客署還未開府,直接任命為「正令」,實在和都護府制度衝突。
再說官位。
海峽上沒有一艘船。
唐式的船帆被儲存在一個乾料倉中,本來已經儲存了兩百多仗的白布帆。但十天前倉房走水,一把大火將其中的材料燒得乾乾淨淨。
沛國任命鴻臚卿的時候,國君可是要沐浴齋戒,以示重視的。
「居住得久,便會更加忠誠么?」韓斐來笑著說:「我聽說沛國和唐國一樣,是遷徙的居民立國。那麼沛國剛剛創立的時候,沒有一個沛人是舊沛人,是不是說,當時的沛國沒有一個人的忠誠是可靠的?如今的都護府,在這裏的居民,最多也只生活了四五年,是不是說,都護府沒有一個人的忠誠是可靠的?」
章白羽和長史府諸官如今在討論的,是設置典客屬的問題。
碼頭上的民夫,按例只用唐人。
但是隨後,他卻又把已經下了定論的東西拿出來反覆地說著。
這個年輕人承認是他放的火,因為唐人在一年前燒了他家村莊的教堂,他就決定要復讎。
可是在都護府,周圍可都是虎狼之國。
章白羽準備任命為韓斐來作為都護府的典客,以便他奉都護府的旗杖去和烏蘇拉人談判。
韓斐來仔細地看了看山腳下的造船營地。
那個時候,烏蘇拉人就掏空了武器堡壘,將所有的存料全部打造槳帆。
「沛國使臣現在在做什麼?」韓斐來說:「是他找我來的,我到了,他卻不在。」
唐軍守備官等著年輕人說完,讚賞地點了點頭,然後砍了他的腦袋掛在旗杆上。
諾曼人只能把木料送到外圍營地,再由布爾薩人運載到碼頭上。
「若是戰事尚且焦灼,會因一勝一負就起了變故,那早出使幾個月、晚出使幾個月,又有什麼區別?烏蘇拉人便會心甘情願地談么?」蒯梓卻也沒打算爭奪更多了:「典客之事,從屬都護也並不是不可。只不過有一些事情,須得諸官議定后才行。長史府不爭典客之屬,但對典客之權,須得再議。」
這種事情傳了出去,倒沒怎麼動搖都護的威嚴,反倒讓人覺得都護更加親切了。
「你是烏蘇拉人,都護府正在和烏蘇拉開戰,你的身份合適么?」
剛剛看見對面是個外族人,便當對方什麼都不懂,說了一些孟浪的話,原本以為可以把對方唬住,不料卻把自己陷入了坑中。
「不,您是去安息找盟友,誤打誤撞找到了定城伯爵陳粟,隨後被引薦到都護府來的。」韓斐來的聲音很冷靜:「您來都護府,不過巧合,恰好您又和都護同屬一個民族。您算得上個稱職的使者,但卻僅此而已了。烏蘇拉有一句諺語,『不要謀求過多,否則擁有的也會失去』。你明白么?」
韓斐來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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