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舊山河
第五十六章 破曉

唐軍有許許多多的敵人,如今大多已經化為灰塵,隨風而散。
都護府內院中。
灰堡的印書人雖然格調高雅,卻也知道,給平民看的書籍應該是怎麼樣的。
到了臨湖城后,韓雲能和章白羽說起的,就是她最近又從灰堡那裡收到了幾部譯書,又知道了哪些事情。
韓雲總是有許多故事可以說。
比如一個畫得很醜的女人,走進了歸義司,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美女;
林中人聽后且哭且喜,無不大呼都護萬歲,願隨都護北上殺賊。
在瑞德城的書社自相殘殺的時候,灰堡的印書局則很恭敬地為都護府效力。
各地城鎮中,平民卻圍在藝人的身邊,聽他們唱起了古代的故事。
灰堡地區的燒造業很發達,燒紙字模也找得到工匠。
如今,當都護府決定割裂姜氏和唐國的關係時,便卯足了力道,開始痛斥姜氏亂國。
陳從哲和蒯梓逐一起身,對章白羽告辭。
唾罵姜氏的歌謠,首先傳遍了林中人的聚落。
瑞德城的書社則回應道:「行啊,你們就這麼干好了。」
不過,灰堡也不是總是壓過瑞德城。
這些屋舍之中,在冬日時甚至有暖和的地流涌動。
章白羽覺得這種新的身份,韓雲未必真的喜歡。
陸陸續續之間,宣武郡、古河郡、瑞德城守都發來了同樣的稟報。
唐人的城鎮中,對姜氏唐王的評價,也從「唐王是糊塗的,受了別人的騙了」轉變為「姜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怎麼能當唐王!」「姜氏那個女子!竟然殺了大將軍!」「聽說大將軍是都護的兄長,也是一樣的豪傑!」「可恨!」「可嘆!」「可怕!」「你怕什麼?」「順口了,不是怕什麼。」
身為都護以來,章白羽越來越明白,凡事不可想當然,而凡事多半事與願違。
章白羽不知道匠人們是何時修築的這些輸送熱水的陶管的。
長史府要求公塾教育的人「應該識得一百二十個唐字,以此為標通過塾試」。灰堡印書局就立刻刊印了三百多個最簡單、常用的唐字,開始銷往各個城鎮;
章白羽有好幾次赤腳起床,踩踏在地板上,竟能察覺到溫熱的感覺傳來。
在北伐之前,都護府正在全力瓦解姜氏的基石——法統。
「種土茶的怎麼了,生下的兒女勤快,能養活就行。」
這些書局的社首們不喜歡諾曼人,但卻更加討厭瑞德城的幾個社首。
姜氏對林中人欺辱極多,多少年的記憶,在這些歌謠里再度復甦。
內院的諸般傢具擺設,也是先變得奢侈,後來又變得樸素華貴。
說起字樣清晰的時候,灰堡的社首們立刻冷哼一聲,志在必得。
長史府整https://www•hetubook•com•com理著一份份官員們的錄辭,時常通宵達旦。
「嗯,種土茶的。」
使者很滿意,當場定下了大量的書冊,讓兩地的印書局儘快印製出來。
可是對於一個個唐人來說,他們究竟會如何面對統治唐人近百年的姜氏?
初一看,原來是唐人西遷之後的歷史。
灰堡的「夫人印書局」終於開張。
那個印書局不愁刻字工,因為灰堡在都護府文風最盛,識字者很好找,工錢也不高。
各郡的郡守有了準備后,使者開始傳文各地。
「他現在的丈人也不錯。」
在托利亞山脈上,唐軍不得不一手持劍,一手扶犁。
「主公,」陳從哲說:「臣下告辭。」
比如一個畫得很醜的男人,走進了歸義司,一出門就有女人拿媚眼看他;
「今烏蘇拉遣使來議和,索要春申故都,意使我唐國屈為屬國。應如何回應?」
都護府內,不論文武官員,只要在都護府之中任有職分,都需要前往使者處聽喻。使者會逐一地念出函文的內容。
夫人印書局的社首留下一份筆記:「灰堡雖然是一座城堡,但實際上,它是唐人的一所大學。在這裡有許多學者,只是很奇怪的是,他們並不研究神學,平時也不怎麼授課。那些學者非常幸運,大公夫人出資讓他們在此地研學。大公夫人是一個很開明的女人,可以比得上埃蘭王國最賢明的女王。夫人資助了許多學者,並且親自翻譯了幾部新思潮的書籍。有幾部烏蘇拉流傳過來的書籍,在諾曼帝國是禁書,在灰堡,它們卻被翻譯成了幾種文字。」
章白羽並不知道,長史府這段時間不光在摸索官員們的態度,也在平民之中宣傳姜氏之惡。
說起了圖冊后,瑞德城的幾個社首立刻露出了笑容。
章白羽抬頭看了看明亮的天空,感覺有些燥熱。
這次的使者旗杖之盛大,遠超以往各次。
因此,灰堡的幾個印書局一再遊說韓夫人,希望唐人能夠有一本《大詔禮》:最好能夠規定每個體面的唐人、歸義人家庭,都應該買去一本供奉起來。
比如一個體弱多病的布爾薩人,先被諾曼人欺負,結果去了一趟歸義司后,畫面里的諾曼人全部脫了帽子站在路邊,顯得很恭敬的樣子。
臨湖城。
章白羽有時候忍不住想要揶揄韓雲,想誇誇她的品味正在提升。
都護府的印書中心,現在有兩個:一個是灰堡,一個則是瑞德城。
章白羽還記得,在灰堡的時候,新林郡尉穆拉迪曾給韓雲送過精美弓箭。林中學者因為那件事情把韓雲說哭了。從那之後,韓雲就和大多數都護府m.hetubook.com.com的官員保持了距離。
「唐人皆兄弟!豈有唐夷分!姜氏竊國柄!忍把血胞棄!」
城守之後,各地的備官、親從官、騎帳官、遊俠長,都需要回答這些問題。
「都護府甚至出資資助了一個萊赫書商,讓他從西部各國購來大批的書籍:神學書籍、地理書籍、法律書籍,當然,還有一些烏蘇拉的艷情書籍。最近我印製的有兩本,尼克羅先生的《論君主》,還有阿利蓋利的《聖潔喜劇》。尼克羅先生和阿利蓋利先生的書籍在烏蘇拉無人問津,卻被都護府的書商資助出版。兩位先生非常感激,便將書稿原件寄到了教皇國的那位書商手中,委託他把稿件送來都護府。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一批批的使者從臨湖出發,前往都護府的各個城鎮。
大多數社首要麼是唐人要麼是布爾薩人,他們對於初來乍到的「夫人印書局」非議頗多。
「唐地覆滅。大將軍舉義軍殺賊,後為姜氏所害。孰忠孰奸?孰為國士?孰為毀國之賊?」
都護府起兵自保,以唐人的身份凝聚起來,又以公道的統治招攬各族,終於有了立足之地。
用灰堡印書局的話來說:「一本得體的書,應該只有純粹的文字!加入圖片,就好像在人的臉上割開了一道疤。」
「懷遠有一位城守,還是心向姜氏的。」陳從哲笑著說:「來,我念一下:【『舉義兵北上,恢復山河,迎接正統,都護為國之柱石,唐國恢復可期』】。可笑,此人竟然還是林中人。」
在布爾薩的平原上,唐軍曾忍辱負重;
「你算什麼讀書人,」韓雲笑著說:「讀書人都是風度翩翩,受閨中女子喜愛的。」
兩個印書城鎮,卻同時迎來了長史府的使者。
那個諾曼人又找來不少唐人湊錢,重新將印書局開張,取名為「韓夫人印書局」。
章白羽每次回來,都會察覺到不同。
在蘇培科的海岸上,唐軍曾經倉皇逃竄;
陳從哲和蒯長史的表情越來越輕鬆,章白羽卻經常聽得不好意思。
一份份奏報被使者們如實地謄抄,分封兩匣送回了臨湖城。
城守只要不愚昧透頂,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早在使者出發之前,都護府的營都尉、郡守就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
在爭奪歸義司的生意時,灰堡印書局就輸給了瑞德的書社。
到了最後,陳從哲告訴章白羽:「城守、備官、食貨郎、學士,大多是明白道理的。都護此前還說,須得等到群議。如今群議已決,都護若是再有推辭,便是惺惺作態了。」
灰堡和唐軍的關係不錯,軍中許多手札、冊頁也是由灰堡統一印製。
www•hetubook.com.com良家子,入林中,無辜蔑作惡少年!唐百姓,如犬雞,匍匐在地何日起!——」
韓夫人簡單地回信說,不行。
比起瑞德城的書社更加親近平民的風格,灰堡的印書局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緊跟都護府。
諾曼人就給臨湖城寫了一封信請求幫助。
使者們的告喻,更像是一連串的問題。
在灰堡,除了夫人印書局之外,還有幾處印書局。
章白羽搖了搖頭:「雲娘聽過東土故國讀書人的事情。他們學了許多年,一旦考起來,誰能放下心來?」
蒯梓點了點頭:「北伐之事,須得告知唐人、歸義人:此乃義舉。兵馬未動而糧草先行,糧草未行而師出有名。軍資、兵甲、部武、糧秣,長史府上下已經擬定章程,一旦與烏蘇拉議和,北伐之事便可著手了。」
「不說他了。」蒯梓嘆息道:「他是很好的郎尉,當初東征懷遠時多有功績的,不料竟寫出這等東西——還是我舉薦他的。」
懷遠都尉阿普保忠和新林都尉熊靈均最早發回了稟報:願為都護驅馳,倡義全唐。
都護將這些男人逐一打敗,都護夫人卻在和他們的妻子結識。
長史府的使者要求他們刊印一部書冊,《唐錄》。
《唐錄》還沒有刊印完畢,但是各地的城守,卻已經開始了行動。
她看出來了丈夫的憂慮,便暫時放下了一些芥蒂,終日陪伴在章白羽的身邊,陪他隨意地說著話。
灰堡印書局只是把《歸義律》的全文刊印,故而銷售不佳。
「唐國西遷以來,滅國無數,何以姜氏篡田之後,唐國國運衰頹?」
長史府下令規範「正字」的時候,灰堡印書局立刻就刊印當初都護和韓夫人謄抄的「正字譜」,並且送往臨湖城讓長史過目。如今唐地各公塾使用的規範字樣,就是灰堡印製出來的。這個正字譜的版本,被稱為「校尉版」;
章白羽說:「好。」
韓雲如今很喜歡邀來都護府官員的妻室前往都護府內院,其中還有一些章白羽想不到的客人:比如布爾薩王后、比如塞米公爵的夫人、比如河兒汗的遺孀。
最近。
就連韓雲,如今也變得乖巧了許多。
灰堡的印書中心掌握了懷遠郡和新林郡的印書資格。
現在灰堡的印書局也只能學著在書裏面加入圖片。
韓雲和章白羽坐在一起談著天,的確讓章白羽心頭的憂慮少了許多。
「田氏攻伐羅斯之北,時任國宰姜氏,為何屢屢自斷糧路、拖延援軍,致使唐軍盡沒?」
「如今會如何呢?」
「靖國公,」蒯梓說:「執戟長派來的兵士、使者,已經恭候在長史府了。主公可隨時召見。」
這就讓灰堡的印書局非常和圖書不滿了。
陳從哲站在一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對章白羽略略一拱手。
灰堡守命令那個諾曼人改名字。
灰堡的社首們非常惱火,覺得瑞德城的同行們完全就是亂來,結果歸義司的石大人卻果斷地選擇了瑞德城的版本。
這些社首們看著看著,就察覺了裏面的傾向:裏面寫了許多人,只要是涉及到田氏的時候,故事大多比較正面,看起來就和都護府差不多;一到姜氏稱王之後,立刻就是牛鬼蛇神逐一出現:良將被陷害、國土淪陷、大軍被葬送、大族豪強橫行鄉里。
長史府大部分的官吏依舊在為整理唐律而頭疼,部分官員則被抽調出來,與學者們仔細地閱覽都護府各地的官員、軍人們的錄辭。
面對外族之賊,章白羽已經毫不憂懼,他知道一旦都護府的旗幟舉起,並沒有無法擊敗之賊。
幾天後,印書人整理出來的樣稿就送到了使者手中。
章白羽閑坐著聽蒯梓和陳從哲的講述。
院子規模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內飾卻修築的更加精美舒適。
「怎麼沒有?」韓雲說:「若是天下太平,長成你這樣的,除了讀書真的沒有別的辦法。若是王郎則不同,即便不讀書,還可以找個好丈人么。」
一旦姜氏與唐國的法統切割開,北伐的將士、都護府的居民,將不再會有疑惑和畏懼。
他們是否會清晰地辨別兩個唐國的不同?
都護府並不存在聖潔經文那樣的「每個家庭都該有一本」的書籍。
白話之外,瑞德城的印書人還編纂了一些歌子、小調,可以讓街頭藝人一邊走一邊唱出來。
都護內院。
「讀書就讀書,和樣貌有什麼關係。」
「嘖,剛才是誰說不用煩心的?現在又分起了自家人不自家人。」
長史府選編來的樣稿,筆觸文雅。
章白羽點了點頭。
那麼,故土之賊呢?
新的唐國,正在破曉。
「姜氏亂唐國!其心何可誅!先殺我良將!后誅我賢臣!殘害唐百姓!自毀萬里城!」
章白羽閑坐在都護府內院之中,但心頭卻有陰霾籠罩。
那個甚麼群芳社的社首,甚至對左右的同行拱了拱手,似乎在說「承讓承讓」。
瑞德城的書社,卻在《歸義律》的旁邊刊印了許多圖畫,告訴平民怎麼去尋找歸義司。除此之外,瑞德書社還專門用十六頁圖譜,繪製了歸義的好處都有啥。
使者之中,正使多半是都護的親從官,副使則是來自長史府的備官。
唐人城守們聽說這些事情之後,必須儘快給出回答。
最近兩年情勢好一些,卻也是諸事繁冗,不得休息。
灰堡人修改後,則變成了白話。
這些印書局的社首時常碰頭。
瑞德群芳社整理出來的和圖書圖冊,就更讓人放心了:田氏時代唐人,全部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好人;姜氏篡國之後,從唐王到官員立刻變得猥瑣不堪,讓人看了就心生厭惡。
章白羽反躬自省,仗劍起於荒島,連年奮戰,追隨都護府的諸人在這些年裡可說是日夜驚惶。
韓雲和章白羽在一起的時候,說的最多的就是從蘇培科到臨湖城之間的那幾年。
瑞德城的印書中心主要盤踞在南郡和宣武郡。因為靠近港口,那些傢伙竟然攬到了印刷聖潔經文的活,因此獲利頗豐。
兩地的印書人聚集起來后,仔細地研究了一下《唐錄》裏面的故事。
「誒,說起那家兒女,我又想起章郎官了。他若在,今天也多個放心的人。」
過去提起姜氏,都護府還會小心翼翼,畢竟姜氏曾為唐王,在唐人之中尚有積威。
他們是否能追隨都護府,北上建立嶄新的唐國呢?
不過章白羽並不太在乎這些女人,反正韓雲很少會插手都護府的政務,如今更是閉門不出。
「諾曼伐唐,各郡自保不救。大族竊奪國柄,禍由誰起?」
灰堡每個月又有大量書籍被謄抄出來,所以總是有好故事可以印刷。
臨湖城的使者們,正在對都護府的官員們進行「營訓」。
接著,更多錄辭被一一稟告。
「都護府資助書商,說來奇怪,這件事情竟然是歸義司的石越閣下主持的。他給了那位書商許多錢,讓他專門去烏蘇拉資助那些默默無聞的作者們。我不知道石越大人是怎麼知道那些作者的,看起來石越大人雖然公務繁忙,卻是一位了解西方的長者。《論君主》和《聖潔喜劇》出版時,我曾給石越大人寫信,希望他來寫序言,結果石越大人拒絕了我。我能理解石越大人,《論君主》至今只刊印了一百多本,都護府的官員還在將它譯為唐文,能否在都護府再版是未知的。《聖潔喜劇》則太有宗教意味,大公本人極度厭惡教會,這本書恐怕也是前程慘淡。石越大人莫非和尼克羅或者阿利蓋利有私交?他難道是出於友情而不是欣賞才資助他們的?誰知道呢。」
「你有什麼好煩的,」韓雲聽說了事情的始末后,不由得感嘆:「那麼多人,都是跟著你從蘇培科一路走過來的,你還擔心什麼呢?」
韓雲給灰堡守說:「把『韓』字去掉,就不要為難他了。」
(第七卷完)
章白羽卻不奇怪:「姜氏柄國這麼多年,有人分不清姜氏和唐國也正常。樊城守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有個諾曼印刷工攢足了錢,在灰堡開了一家印書局,結果幾個月就關了張。
使者對社首們說:「《唐錄》不光得字樣清晰,文理通俗易懂,還要繪上圖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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