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翻身下馬。
團練使們瘋狂地報復,不光針對朝廷派來的官員,還針對那些歸附朝廷的百姓。
「某地備官劫掠鄉里,所行無狀,今已遣回。朝廷見著否?」
「不得踏禾!」連貫的呼應聲由近及遠。
這種態度變化之大,當然會讓朝廷覺得,這是清河大族又在索要財貨人馬了。
順民寨。
可是朝堂諸公已經認定了:朝廷如今無兵,又要抵禦南海之賊,非團練不可為,不可因小失大。
女人佝僂而瘦小。
他竄過了小路,消失在了田埂的後面。
清河大族兵們肆掠如風,幾乎將順民寨焚毀灰燼,帶著財貨和標緻的女子返回了清河南部。
「這都是祖宗積福,咱們後輩要守業!春申幾個狗一樣的後生,敢來索要錢糧、民口、城池?還有那些蠢陋百姓,也是看不清楚,跟著人亂跑!不用血洗一遍,地上總是不幹凈!」
可是對大族來說,若是民口不在他們的莊子里勞作,那便如殺了他們的父母一般難受。
一隊前往河陽軍,讓河陽軍以「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
這種經歷讓公公很受鄉民尊重。
當初種下莊稼的人,大多數已經化為了腐屍。
臉上與脖頸的熱汗化為了冰涼的鐵,讓人格外不舒服。
女人愕然,這曲調有些熟悉。
可朝廷官員——尤其是那些氣勢洶洶前來督促王制的官員——在大族們看來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前不久還倨傲不已,如今卻倉皇如犬。
這支軍隊的士兵,人人都背負著包裹。
在樹下,被大族稱為「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的順民寨居民,如同麥子一樣被砍倒。
吹笛人的身後,跟著一群模樣古怪的唐兵。
清河郡陷入了寂靜之中。
現在,這種族堂卻開始管轄更多的地方,也有了更多的職能。
如今的順民寨,只剩下了老弱和婦人。
可惜,幾個月的時間不到,朝廷便吞下了之前許下的宏願,將這些新銳官員棄如敝履。
在霧氣之中黑白分明。
男人的第一個詞是用唐話詢問的,第二個詞卻是用出雲話問的。
順民寨。備官被誆騙出城,在城外被人擄走,幾天後被削成人棍送回家中。備官妻兒乞求活命,願帶兒女返回春申。大族不許,將備官妻兒帶走,下落不明。
朝廷不要他們了。
不光是唐王怒火中燒,就連朝中大族出身的官員,此時也是搖頭嘆息,覺得清河大族做得太過分。
山川之利要歸朝廷;
一隊前往清河城,警告春申郡尉和諸團練使,不得擅開邊釁,否則雖勝亦罪;
「某地縣尉,私蓄家兵,意圖迎接國賊之弟。于其家中抄出旗幟,上書『天下兵馬大元帥章白羽』。罪證已隨信送達。」
利用這些士兵,備官們開始逮捕那些挑頭鬧事的大族,手段與河陽軍做得差不多。
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騎馬從他們中間走出。
女人嚇得幾乎跪下來。
女人如同面對山崩。
冬天斷糧時,她面對這些孩子,就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小孩一邊走一邊回頭,走出十幾步又跑回來抓著她的衣角,要拉她一起走。
被貧弱的農人伺弄的禾苗,也如農人一樣,在雨水中低頭嘆息。麥穗蓄滿了雨水,眼看就要敗壞,卻無和*圖*書人來收割,也無人來心疼。
那個男人騎行到了女人的面前。
備官們自然不甘示弱。
在朝堂的沉默中,各郡備官的命運已經決定了。
朝中有識之士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這是清河人又想找朝廷「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
備官死不瞑目,也是,被絞死的人眼睛是閉不上的。
半年之後,備官們在各郡化為腐肉爛泥,他們的妻兒不能保全,奉行的信念徹底崩塌。
懷雲城。大族私兵沖入城內,釋放監獄中的大族子弟,將備官拴在馬尾上活活拖死,備官的妻兒被剁成肉泥;
紅色的瓔珞沾了雨水,貼在這些士兵的頭盔上。他們的旗幟也用皮條捆紮緊,沒有翻捲起來。
韓家軍打到什麼地方,民夫們就背著糧食跟到什麼地方。
男人們都死了,女人們還要活下去。
吹笛人終於出現了。
士兵們的鎧甲整齊統一,雨水落在鎧甲上,有細密的擊鐵之聲。
他們大多數人都穿著式樣古舊的鎧甲,上面還有斑斑鐵鏽。
清河的唐人從幾十年前開始,就習慣了這樣暗無天日的光景。這場秋雨不是今天才來而,它已經在清河唐人頭上下了幾十年。
朝中諸賢都是人精,豈能聽不出這裏面的門道。
恐懼隨之而來。
只要把團練編好就行,備官之死朝廷不問,錢糧之事休再開口。
粗紙的包裹中,有一團暖黃的面脯。面脯中間,有一種櫻紅的肉泥。
士兵們穿著銀亮的鎧甲,紅色的衣衫在鎧甲下醒目。
此外,前幾批到春申告急的使者,一個也沒有親眼見過那些夷兒匪類。
可是,清河毫無消息。
清河北部。
許多團練首領都有自家的族堂。
另外一些人則舉著巨大的月刃斧鐮;
老兵們在女人身邊散開。
女人詫異的是,這些唐兵,竟然是一群鬚髮盡白的老頭。
女王逐漸地恢復了端莊和寧靜。
順民寨一些百姓也不相信大族敢殺朝廷命官。
備官懸挂在樹上,瞪著眼,表情茫然地看著。
馬匹的嘶鳴聲中,還有踏步的聲響。
這雨水來得不是時候。
許多青年才俊離開春申的時候,是立志要將唐國恢復成一個「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的國家。
這裏的每個後生,都是聽著公公故事長大的。
女人抬起頭,秋雨落在她那顴骨寬大的臉上。
出雲人素來與大族不和。朝廷官員抵達后,這些出雲人便投向了朝廷,現在也跟著倒霉。
春申的人都睜大了眼睛,想要透過霧氣一看清河郡的究竟。
只不過,這些備官與河陽軍不同,他們手裡沒多少兵的。
大族們是恐懼而頑固的。
女人心煩意亂,推搡了大兒子一把。
小孩抬頭疑惑地看著她,腳步卻沒有動彈。
他們從春申來的時候,都帶著朝廷扈從,抵達清河地方后,也招募了一些朝廷兵勇。
那支軍隊靠近了麥圃。
臨北城,三十多個被朝廷徵募的兵勇,叫人用石頭捆在身上拋入了河水中。
但很奇怪,女人並不怕他。
這種族堂過去只在一地鄉寨內起作用:在戰時召集族人組成鄉勇,平時則開辦族塾、接濟貧寒的族人。
唐王曾說:「唐國之難,在制度之潰。諸君推行國制,其和圖書功之大、其利之多,不啻百戰之功。」
一隊又一隊,兵士們似乎沒有盡頭。
小兒子在懷裡嚙咬她的乳|頭,只是她沒什麼奶水了。
一個女人跪在簸箕上,簸箕下墊著一層羊皮。
女人不知道為什麼,產生了有一種什麼話都可以告訴對方的感覺。
唐王為他們送行的時候,無不捉手慰問,言語之間極為懇切。
眼看兒子又想回頭,女人從懷裡摸出了一塊硬餅,朝著大郎丟過去。
團練使的稱號朝廷已經給了、總攬糧賦的權力朝廷也給了、就連清河人要求朝廷協防,朝廷也派了河陽軍去鼓舞士氣。
步行的兵士也逐一穿過濃霧。
接著,又是數十騎手越過了她的身邊。
被大族瘋狂報復的時候,許多備官都派出了急使南下,希望朝廷前去援救。
女人親眼看見,大族子弟用一根粗長的繩索套住備官的脖子,把他弔死在了樹上。
秋雨之後,原野上飄著白霧。
男人們大多死了,剩下的跑去了雲郡,那裡的大族弱,不敢怎麼殺人。
前方傳來的呼應聲讓她明白,抵達此地的可不是數十人的部武,而是一整支軍隊!
一批批的唐人、歸義人在備官的腳下死去。
她逐一地審閱了大族們的來信,又招來使者,各有賞賜。
許多人雙手攀掛在肩膀上,抗著四五枝長矛;
備官死了。
據說朝堂上,唐王一改往日溫和的形象,發瘋了一樣地破口大罵,罵完了又開始哭泣。
她知道,在麥田的盡頭就是埋骨的大坑,裏面是順民寨的族人們。
備官是一個圓臉的年輕人,有些軟軟的鬍子,他告訴百姓:「朝廷不會不管大家,大族不會再來禍害你們了。秋時收的糧食,朝廷拿三分,剩下的百姓自留。大族若派人來調糧,便過來報官。上有朝廷,下有百姓,中間卻容不得這些渣滓。」
直到最後一刻,那備官也不相信大族敢動他。
對方是個面目兇狠的男人。
霧氣瀰漫。
女人低著頭、閉著眼,等待著註定的命運。
周圍的士兵們明顯精神一振,紛紛加快了腳步朝著北邊涌去。
騎手低頭看著她,又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她日夜來搶收,卻也搶不到多少,到了冬天該怎麼辦?
若如同大嫂和二嫂長得標緻,如今便被清河人擄走了,下場該是如何呢?
大吃小、強吃弱——主導的大族成為團練的首領,協從的大族也會成為軍官將領。
寒冷的風息在耳邊吹拂。
「此乃靖國公!」一個老兵說道:「我們都護府唐軍!」
過了一會,女人聞到了香氣。
他們都是從清河城出發的。
派到各郡的數十個備官,都是唐王精心挑選的年輕人。
大郎走了過來,抓著她的胳膊。
「大郎,」女人說:「你先回去,叫姊妹兄弟們躲起來。」
大族之間,許多事情是可以商量的。
綿綿陰雨開始落地。
她睜眼,一隻粗糙的大手上捏著一張粗紙出現在面前。
女人財貨都被擄走了,還有誰會來這荒蠻小寨呢?
使者臨機決斷之權,他要前往林中和夷兒碰面,若能招撫一部夷兒為朝廷所用,便是廟算之勝了。
霧氣重重。
現在官軍尚在,大族卻又恬不知恥地索取錢糧,這是徹底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
女人想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生的醜陋些竟然也是幸運。
小孩的裹了裹頭上的氈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更遠。
「恐怕是清河人擅自越邊招惹那夷兒,卻吃了虧。現在又想要朝廷出面剿匪。」
清河大族殺光了備官們后,給朝廷送來了奏疏。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木鐮,想站起來,腿腳卻已經發麻。
「到雲郡了!」
大霧瀰漫在原野上。
士兵們的頭盔、鎧甲、盾牌、長矛紛紛出現。
這個的備官和百姓約定了賦稅,並且將大族派來征糧、征差的人攆走。
大族們要朝廷官軍,但不要朝廷官員。
當然,對河陽軍,朝廷還是很重視的。
在城鎮之外的地方,大族們已經放開了手腳,接管地方的速度驚人。
女人聽見北便有人呼喊著。
奉王命前往清河郡的備官們,恐怕是唐土最為凄惶的一群人。
她從小腿腳笨重,生了大郎便漸漸走不得路,二郎出生后,她下地幹活就只能跪在簸箕上。
朝廷,不會因為一群年輕人,就影響了大族們數萬團練兵。
這種消息在朝廷引起了極大的疑惑。
在朝廷授予清河地方團練之職后,督行國制變成了空談,只在清河南北的幾個城鎮裏面,朝廷的官員取得了徵稅、判案之權。
當士兵們看見禾苗之後,卻如同水撞上了石頭,避讓著分開了。
無數的軍兒從霧氣中顯露身形。
公公曾說,韓家軍會幫著百姓收莊稼,管它有無秋雨,只要有韓家軍,糧食便壞不了。
懷雲城一地,被大族用鍘刀砍掉腦殼的百姓,就有兩百多人。
簸箕總是磨破,丈夫取笑說:「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
秋雨下的田畝中,女人都在搶收。
女人說:「我爹是唐人。」
朝廷最初得到的消息,是清河東部邊境有夷人「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
大郎終於走了。
她懷中的小兒已經被驚嚇啼哭起來。
其中還有一些碧眼兒,但卻有著唐人的髮髻。
「聽過。」
男人點頭:「周圍可有父老?叫他們來見我。」
血流滿野。
「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如今難以倉促落實,那大族就要協從縣尉,在夏秋兩季上交兩稅。
來到地方之後,備官們自恃有朝廷在身後,便對大族們極為嚴厲苛刻。
每當大兒子弄掉了頭上的氈帽,她都會呵斥,讓兒子把帽子戴回去。
「你是做兄長的,把餅子帶回去!你敢回來,打你!」
從霧氣中出現,越過她的身邊,又朝著北方繼續前行。
這些使者說,河陽郡和清河東部的團練都發來過急報,說雖然肅清了匪患,但邊地殘破,城池多為賊匪所戮,要朝廷派兵去重整天威。
女人越來越驚慌。
半年多前,一個年輕的備官帶著三十多個士卒前來。
女人顫慄起來。
「你們是誰?」女人詢問。「你又是哪個?」
大族們殺了備官后,這才沒多久,便開始對朝廷乞憐了。
「那我去雲郡找他們。」男人說。「我要帶他們回來。」
那個男人等了好一會,發現女人不接果泥餅,邊將果泥餅重新用紙裹起,強行塞入了女人的懷中。
幾個月前,女王親自將那些備官們送走,幾個月後,女王言辭懇切,卻https://m•hetubook.com•com也阻止不了大族們將其殺盡。
迎面而來,那些越過她身邊的士兵,都會用好奇但友善的目光打量著她。
「那就好。」章白羽說:「我們就是韓家軍。」
朝廷嘗試推行國制失敗后,對朝廷中興還有所期待的官員不免心灰意懶,哀嘆國家不幸。
當朝廷允許各郡招募團練之後,備官的末日就降臨了。
笛聲越悠揚,恐怖就越強烈。
製作兵甲、募集糧賦、召集百姓宣告「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遇到了訴訟便執行審判裁決——彷彿國中之國。
在他們召集大族前來協定糧賦的時候,經常沒有一人響應。
與此同時,兩批春申天使朝著清河宣諭而去。
朝廷如今對清河,只剩下了一種「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的消極態度。
一個灰黑色的騎手從霧中顯露身形。
清河郡如此,別郡同樣不例外。
女人弓著腰,跪在簸箕上。
女人想起了自己的公公。
公公是韓將軍從春申帶來的民夫。
清河大族們看見這些春申小兒們亂來,一開始還會有意給以難堪,到了後來,乾脆就避而不見,只等著看他們笑話。
半年之前,備官們銳氣逼人,在春申城下莊嚴地拜別唐王,準備為朝廷恢復一郡之制。
「莫怕。」女人抱緊了孩子,渾身顫抖,宛如秋葉在風中飛旋:「莫怕。」
三十多騎手騎馬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女人抬頭看著對方。
士兵們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壟間,從女人的身邊越過。
老兵的長矛不是扛在減肩膀上,而是雙手豎舉在眼前。
他們絕不會容忍朝廷派出幾個年輕人,就將地方治權收回去。
男人翻身上馬:「韓家軍你聽過么?」
「后隊聽命!」有人用古怪的口音高喊:「不得踏禾!」
女人很迷惑:「我沒聽過。我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生氣,她再次推開了兒子:「快回去!娘等會就回來!」
公公說起春申城內的繁華時,會如數家珍:番兒集、西馬市、東布行、唐瓷坊……
朝廷做了這麼多,清河人還要兀自討要。
她知道,韓將軍當年立下的石碑被人看見了。
那些人是朝廷,或者說是女王恢復國制的最大希望了。
臨北城外,歸附朝廷的三鎮二十四村,被團練血洗了一遍,民口十不存一。
順民寨的唐人,是多年前韓定北將軍帶來的南方民夫。
士兵膝蓋以下全是泥巴,身上鎧甲和盾牌卻擦洗得乾淨,長矛在他們的肩膀上指向天空,整齊如同梳齒。
清河郡卻不溫不火地上報了這麼個消息,簡直無理取鬧。
清河大族太過貪婪了。
家裡還有妯娌留下來的孩子,個個嗷嗷待哺,卻又不能幫忙幹活。
北地田畝地薄,但人口並不多,若是授田到民口,大多數百姓都能活下來。
歸義人幾乎被殺光了,唐人也受到了牽連。
她感到無力和虛弱。
笛聲悠然入耳。
那騎手與坐騎融為一體,宛如黑色的鬼魅,如同地下爬起來的陰兵。
如今,當年民夫的北伐終於走到了盡頭,無一人返回南方。
她不敢抬頭看過麥田去。
「某地官員從賊,勾結南海匪類,今已正法。」
一陣難以抑制的酸脹后,她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的額頭冒和*圖*書著騰騰白氣。
這些官員多半是備官,是一批對「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極為在意的官吏。
民賦田稅大族要吐出來;
女人撐起了腳,感覺血湧入腿腳。
送走了大兒子后,笛聲和鼓聲越來越響亮。
遙遙有馬鳴。
各個大族之間,也出現了激烈的兼并。
編練兵士之權歸於縣尉;
在過去影響局限於鄉里的大族們,如今開始在河道、交叉路口上設卡,對往來商旅抽稅。
整齊而沉悶,在笛聲和鼓點中轟鳴而來。
大族開始用各種各樣的名頭,將自家節度變成官家制度。
「唐人,出雲人?」
許多人都記得,自從河陽之變后,唐王就未曾哭過了。
丈夫隨後找來了皮子匠,給她的簸箕綴上了皮子。
在清河、歸雲交界的地方,有個春申人可不容易。
朝廷的官府,成了清河的孤島。
大族們的鍘刀把清河鍘得人頭滾滾。
女人想起了那個備官。
秋雨來了又去。
「沒有父老了。」女人說:「都死了,剩下的跑到雲郡了。」
他們沒有返回家鄉,而是留在這裏娶了出雲女子,並且建立了鄉寨。
如今朝廷上下竭誠一體,都在籌備防禦「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
踏步聲越來越響亮。
公公還在時,總會說些「以崇拜偶像之名,毀滅先知教會的基石」的故事。
朝廷的備官抵達地方后,府堂之上小吏不敬,鄉間地頭人人喊打。
順民寨,許多出雲歸義人被擄走充當軍奴。
各地爭糧、爭地的事情多有發生,越來越多的村落開始投效朝廷,以逃避被大族敲骨吸髓。
女人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快走!快走!」
每一根長矛的矛頭下,都裹著紅色布條。
復北城。推行王制的官員被戴枷遊街,被大族捆在石頭上拋入河水之中溺死;
公公命好,幾年前就餓死了,不必見到他幾個兒子一同死去的慘象。
地面微微地抖動。
許多備官臨死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朝廷為什麼不要我們了。」
女人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孩,身前還有另外一個大些的孩子兀自玩耍著。
曲調婉轉。
「大郎,」女人說:「抬下娘。」
「老天爺,把韓家軍送回來吧,就幫我搶這一茬麥子,讓我家多活兩個兒郎。」
這些百姓大逆不道,擅自離開了族堂的控制,跑去朝廷城鎮投效籍名,還不知死活地接受了朝廷的永業田。
前往河陽軍的使者,還攜帶著朝廷旗杖、印信。
一批批的使者從春申出發前往清河,都是要調遣河陽軍儘快西行。
她割一陣麥子便停下來歇息一陣。
他們看中了朝廷糧秣供給不周,便是官軍來了,也要對大族恭敬。
朝廷將清河使者押在京城,嚴加詢問清河匪情究竟如何。
他們痛感唐國傾覆就是因為大族之禍。離開春申的時候,他們都對唐王立誓,要將清河收歸朝廷。
若是再晚些,順民寨的居民便能多收些糧食。
因為唐地大族根基深厚,各個大族之間也有累世姻親之好,這種兼并多半都是講規矩的。
騎手的身邊,另外幾個騎手的影子出現了。
男人再度返回了部隊,繼續前行。
朝廷可不是它清河人的朝廷!朝廷是天下人的朝廷!財貨錢糧全部送到你清河郡了,別的郡縣如何周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