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徹底淪為法外之地。
對首領忠心耿耿的打手疑惑地看了一眼首領，又看了一眼，最後鞠躬離開了。
「高個鄧肯覺得首領被威脅了，此外他什麼都沒有說。」
烏蘇拉人曾經這樣干過，只不過聽命于烏蘇拉人的監獄頭目多半十天之內就會死於非命，唐人來了也難逃這種宿命吧。
「相反，如果你們執迷不悟，你們猜，你們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很多羅斯囚犯一輩子第一次聽懂了家鄉話的聖歌，他們激動莫名，即便不至於流淚，卻也被激起了雞皮疙瘩，後背一陣陣發涼。
一個唐人站在一架糧車上面，正俯下上半身，對眾人用羅斯話大聲地宣講著。
唐人的臉色陰鬱起來。
不久后，監獄中央的城堡庭院的篝火在人影晃動了片刻后，熄滅了。
已經被唐人唬住的羅斯人不安地扭動著身體，等待著聽聞之後的恐嚇——教士們時常這麼干。
羅斯下級貴族、獄卒和包稅人因此很喜歡鍾離伯爵，當然，對大貴族和市民們來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漆黑的地牢。
比如烏蘇拉商人在和諾曼商人競爭的時候，經常會雇傭監獄的囚犯在對方的倉庫或者住宅放火，直到將對方逼走；
午夜過後，多半獄卒已經消失在了哨卡上，他們除了將監獄的圍欄檢查了一遍，對監獄內部的事情已經徹底撒手不管了。
監獄之中，其他的囚徒也紛紛前來詢問這個新人的問題。
新來的囚犯們各自揚起了手中的武器：「今天，要卸誰的骨頭？」「聽說，唐人在威脅咱們的首領？」「其他人呢，怎麼就只有你們幾個接應我們？」「唐人帶了多少人？」
每年都會進來幾十個人，有些人會在當年死去、有些人會在晚些時候被帶走、還有些幸運的傢伙甚至會被贖走，只有很少人會被長久地關押下去。放在過去，並不會有人在乎新人是什麼人，只不過這一次，這個新關押的唐人卻直接關進了首領的房間，這就有點奇怪了。
「其他的人在裏面。」另外一個年輕的民兵囚犯介面說：「那個唐人……在給我們佈道。」
許許多多人彙集到了坍圮城堡的前方。
從最左側開始，消息被一個牢房一個牢房傳到最右側。
因為人數眾多，行蹤已經www.hetubook.com.com難以隱藏，人群之中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就連交談的聲音也變得大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再怎麼膽小的囚徒也變得無所畏懼起來，懦夫也紛紛成為了勇士，他們想要看看，等會唐人會怎麼告饒。
影影綽綽的黑影、低沉的呼吸響動、輕聲交談的聲音，囚犯們用各種手段離開了監牢，開始朝著首領們居住的對方匯聚而去。
「現在，是你們做出決定的時候了！」唐人說道：「納斯爾人已經在你們的土地上定居了，但是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只是迷路的羔羊；唐人也已經來到了你們的土地上，但他們不是異教徒，他們是即將受洗的同信兄弟；上帝已經對你們昭明了真相，他派我，一個唐人來解除你們的枷鎖。今天在場的所有人，只要你們接受羅斯教會的號召，在我的面前跪下！你們就會成為護教的騎士，你們的罪孽一筆勾銷，你們會成為最收尊重的戰士，你們會為上帝的榮譽而戰！」
「沒錯。唐人說他懂得歷史，說我們的教義最正統，諾曼人的教義是錯的，那些所謂的新教義也是錯的。只有羅斯人保存下來的教義是最為正統的。」
這座監獄的歷史並不長久，大概四十多年前被諾曼工程師修築而成。在這裏關押的最早的一批羅斯囚犯，就是當初修築監獄的羅斯工匠。諾曼人的傳統是修築完一項工程之後，拖欠工匠們的薪水，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了。可羅斯人並不買賬，他們佔據了監獄作為堡壘，將帝國的士兵和官員攆走。一個月後，當軍團的士兵抵達此地的時候，羅斯工匠們選擇了投降，大多數人被送去各地做苦役，少數人則被就地關押在這裏。
「世界上唯有一座聖城！」唐人慷慨激昂地說道：「它在東方，也就是現在被安息異教徒佔據的海灘上，我們的先知在那裡受難！神聖的教義傳播到了布爾薩人那裡，又經過布爾薩人傳到了現在羅斯人所在的地方！那個時候的諾曼人是體面而正統的！」
「諾福克什麼都不跟鄧肯說，首領被一個高個的傢伙威脅了，就是那個唐人。」
「首領被那個高個唐人威脅了！夥計們，準備出手了。」
「現在的跡象已經昭明了www.hetubook.com.com！」唐人呼喊道：「新的民族，也就是唐人，從羅斯人當初前來的方向抵達了羅斯！這是上帝給你們的明示：你們已經忘卻的信仰，現在需要別人來提醒你們！你們已經忘記的使命，現在需要唐人幫助你們一起完成。」
半夜時分，監獄之中三處關押囚犯的監屋裡，幾乎所有的囚徒都得到了消息。
在監獄之中，這些老工匠的地位很高，因為新囚犯們總是傳言說，這些工留下了地道，只要給好處，就能問出地道在哪來。不論這種好處是給老工匠上繳糧食還是貞操，只要討好他們，就總能逃出生天。監獄中的囚犯甚至出現了一個頭銜，叫做工匠或者大師，專門用來稱呼地位最高的首領。
剛來的囚犯們大多以為，這個唐人會和過去見識的那些傳教士一樣，用人們聽不懂的諾曼話、教皇國的話或者烏蘇拉話佈道，結果，這個唐人卻是用每個羅斯人都能聽明白的方式講述著。
唐人如今竟敢威脅諾福克首領？
眼看囚犯們已經數十成群地聚集了起來，有人輕輕地敲了敲城堡監獄的大門。
許許多多的小男孩捧著蠟燭，從暗黑的石壁後面踏步走出，他們的身邊，模樣端正的羅斯修女們也在輕吟歌唱。幾個白髮蒼蒼而身著聖服的羅斯教士，手持著香爐緩緩走出，他們對每一個囚犯祝福，用香煙熏他們、用香水灑他們、向他們餵食面片。
這裏的囚犯們都舉著火把，面龐或明或暗地在火光之中閃爍，他們抬頭看著倉庫的中央。
按照過去的經驗，囚徒們猜測這是唐人準備派來一個新的獄霸。
新來的唐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要和首領關押在一起？難道監獄沒有規矩了么，獄卒說把人關在哪裡就把人關在哪裡？豈有此理！
「願意加入教會騎士團的兄弟，」唐人趙哲兩眼閃爍著光芒：「過來親吻主的盾牌！」
「鄧肯被諾福克工匠威脅了——他是兩個工匠們裏面個子高的那個，你知道的——諾福克首領不讓鄧肯說話。」
囚犯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唐人竟然是個傳教士，而且還是個羅斯教派的傳教士，現在正在給羅斯人傳播教義。
從別處來得囚徒們意外之餘，卻也沒有什麼好在乎的，他們潮水一樣地www.hetubook.com.com湧入了門洞之中。
舉著火把的羅斯年輕人是亞森城破城前招募的傭兵，還沒有得到任何訓練和武器，就稀里糊塗地成了唐人的俘虜，輾轉各地做苦力之後，終於被丟到了這裏。
洛泰爾的小領主們要勒索本地富人們的財產時，也需要之囚犯們前去綁架富人的家人們，完事之後，囚犯也不會被查出來；
「數百年前，羅斯人從現在唐人所在的地方南下，攆走了本地的諾曼人，但卻改宗了正統教義！這等教義，是東方傳來的！不久后，教皇和他的爪牙卻因為和尼塔的皇帝不和，就自居正統，自稱正信！皇帝沒能制衡教皇！人間的裂痕，竟然釀成了信仰的裂痕！這是人間最悲哀的事情！」
監獄之外的王公是誰？如今這片領地向誰效忠？無人問津。
「不是什麼暗語。」首領搖頭：「不用管我。這個唐人……有點奇怪，我要好好地跟他聊聊。」
許多羅斯人目瞪口呆，他們沒有料想到，唐人竟然告訴他們，一夜之間，他們便能成為傳說故事中的神聖騎士。
不料，大門竟然就是大開的。
半個小時的時間裏面，這幢坍圮古堡改建的監獄之中，囚徒們紛紛準備起來，要為首領討回公道。
羅斯人將會讓唐人知道，誰才是監獄的主人。
帶著無數疑惑，囚犯們跟隨城堡監獄裏面的囚徒進入了半埋地下的倉庫。
「就是首領同意的。」年輕人點頭：「我聽不太明白。那個唐人說，我們過去被諾曼人欺負、被烏蘇拉人欺負，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自己的教會。唐人說，我們的教義才是最為正統的。」
這個時候，神聖而輕柔的歌聲忽然響起。
囚犯們平時對教會頗為不敬，此時見到這種精巧華麗的儀式，卻忍不住紛紛下跪，接受著賜福。
大多數時候這裏寂靜無聲，偶爾傳來滴水的聲響和獄卒的咳嗽聲。
「要我們幫忙處理掉這個唐人嗎？」一個專門在監獄裏面幫忙出手打架的獄卒悄悄地詢問著首領：「我會做的乾淨利落，讓人以為他是自己跌下樓梯。」
「鄧肯被高個子的首領威脅了，讓他什麼都不要說。」
他們聽見監獄老人們的詢問，一點沒有軍人的底氣，反倒如同農家子一樣漲紅了臉。
「佈道？」「你們瘋和*圖*書了？」「首領讓他亂來？」
無數喝問的聲音傳來。
「惡意？」監獄的打手感到很費解：「首領，您是不是被威脅了？『沒有惡意』，這是什麼暗語么？」
幾個鄉下新來得羅斯囚犯站在角落，滿臉獃滯地拿著火把。
晚上一批在外幹活的囚徒返回時，其中幾個囚徒悄悄地和囚房中的同夥換了位置，消息得以傳播開來。
唐軍接管這所監獄的時候，大多數羅斯獄卒都保住了差事。唐人伯爵給了羅斯下級貴族和舊官僚保留了很大的「顏面」：這是唐人的概念，大概等於尊嚴和體面，適用於大多數唐人聚居處。
唐人的臉上突然又綻開了笑容：「沒有任何懲罰。你們不過需要回到各自的監牢，為你們在人間的罪孽付出代價，僅此而已。正統的信仰沒有威脅，你們不必相信我的話，你們也不必假裝心中有個上帝。你們只需要知道，不論如何，你們已經在上帝的心中，這就足夠了。」
「可是……您，」幾個羅斯人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已經忍不住使用了敬語：「可是您說得話，羅斯教會的人承認嗎？我們怎麼知道，您是不是在騙我們？」
「新來的兄弟們，」看見又有一批人走來，那個唐人揚起了手，招呼他們靠近一些：「今天是上帝將你們引來，現在我不過是將他想要告訴你們的道理說得更清楚一些。」
「不用。」兩個頭目之中，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無法說話，另外一個頭目搖頭：「這人……找到我們商量事情，似乎沒有什麼惡意。」
諾曼人曾在這裏關押羅斯人，烏蘇拉人曾經在這裏關押羅斯人，如今唐人到來，依然在這裏關押著羅斯人。
今天沒有月亮，這裏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人知道。
等到獄卒離開之後，二十多個囚徒便從木柵欄後面伸出手和臉來，彼此打著招呼。
接著，更多年輕教士開始歌頌羅斯語的聖歌。
一年一年，老工匠逐漸凋零殆盡，如今還存留在監獄之中的老工匠，只剩下了兩個。他們住在一個單間之中，是囚犯們的領袖。
現在鍾離伯爵來了，他如果想讓統治變得穩妥一些，最後也需要和之前的統治者一樣，跟監獄的囚犯們保持這份默契。
睡毯下的陶片匕首、一端削尖后燒硬的木頭長矛、上百根繩https://m.hetubook.com.com索、趁手的石頭、釘緊的粗木棍，各種各樣的武器被秘密地轉移到牢房之中。幾個獄卒偶然撞見了囚徒們的怪相，卻默契地選擇了假裝沒有看見，只是關緊了衛士室的大門，事不關己的躲開。監獄裏面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毆鬥，多半是犯人們火拚，這些犯人至少被關了兩三年了，下手知道輕重，此外他們到現在也沒有被贖走，說明他們身上沒什麼油水，沒必要為他們保命——讓犯人自相殘殺好了，對監獄來說，這是一種有益無害的排泄。
一個唐人。
唐人扭頭看了看門外。
這個唐人是什麼來頭，首領不知道，就連那些消息靈通的羅斯獄卒都不知道。
周圍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監獄裏面少數囚徒可以自由走動，大多數人一天之中只有一兩個小時能夠出來，這也要看獄卒的心情。許多時候獄卒心情不佳，就會有意將囚犯們關在牢房內，聽著囚犯們哀求討好為樂。監獄內的消息，就是通過這種掛在柵欄上的方式傳遞的。
「什麼？」
這兩個囚犯頭目的地位，可能比起剛來這裏駐守的士兵還要高：他們控制著監獄裏面的貿易，囚犯親屬從外面送進來的食物、貨物或者金錢，囚犯們送出去的消息、求助口信，都要經過頭目的手。
唐人站在高處抽出了一柄劍，有人給他送上了一面紋著聖幟的盾牌。
唐人指著眼前的羅斯人：「你們是東方正統的信士！可是沒有一座教堂按照你們的心意修築！你們是世間最正統的信徒！可是你們沒有把自己武裝起來，也沒有自己的教團！你們自稱羅斯人，但卻不知道，羅斯教會曾經是多麼高貴，就連尼塔、布爾薩、安息的教區，都要前來此地尋求新的主教任命！」
「我們說不清楚，」一個年輕人說：「唐人沒有帶人來，只有他一個。其他的人……」他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
今天，兩個頭目迎來了一個新的客人。
「高個鄧肯去找了首領，他覺得首領被威脅了，不過首領什麼都沒有說。」
羅斯獄卒們稍微年長一些的，就知道這些輪流通知羅斯的領主們其實非常虛弱。許多時候，領主們要對付大商人、教會或者強悍的市民行會，就只能藉助于羅斯的地痞流氓，而監獄之中的囚犯就是很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