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三十章 終離

「阿姐!」
「明明唐王做的事情我都做了,甚至外族人更喜歡我,但叫外族人改個唐名卻千難萬難!」鍾離牧慍怒地看著遠處的弗拉基米爾邊境要塞:「唐王的刀子利,還是比洛西仁政好用。」
洛西王抬頭,看見一個女子正在緩緩掀開紅色的斗篷,露出憔悴的面容。
新侍從官吹噓手中的盾牌、長劍,還是當初十字軍祖先留下來的,抗擊異教大軍的時候,這些武器被教會聖水加持祝福,大顯神威……說道這裏,侍從們突然皺眉,覺察到氣氛略微緊張,當初十字軍抗擊的異教大軍,可不就是眼前洛西王的祖先么?
鍾離牧低頭看著各地送來的軍報,發現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大都是羅斯民團來投奔、羅斯教區驅逐教皇爪牙、某地城堡歸順之類的消息。鍾離牧仔細地回憶著,想弄清楚當初唐王為什麼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人感覺深不可測、憂國憂民,難道唐王其實和我一樣,只是在發獃么?
河流北岸,弗拉基米爾大營之中飄揚著一色的十字旗,十字軍的後代們跪在軍營之中祈禱著。
「你的封君有一天會對我效忠的。」鍾離牧打斷了騎士的自辯,他現在對羅斯地區的統治結構非常了解:「洛泰爾陛下已經冊封我為羅斯王,羅斯地區的教會也已為我加冕,你的封君——弗拉基米爾大公——乃是我合法的封臣。如果他對我效忠,他會繼續當他的大公,如果他拒絕,他便失去了統治權,無論是哪種情況,你都該追隨我。」
「歸唐吧。」鍾離芷哀求:「還來得及。」
女子的頭髮過去濃密如同潤足了花油,如今卻乾枯凌亂,顯是飽受了一路風塵之苦。
「列陣殺賊!」「火神庇護!」「上帝保佑!」
洛西王伏下了身子,側耳傾聽。
洛西王放下了手中的一卷羅斯文夾雜唐文的軍報,不耐煩地抬起了頭。
鍾離芷看著鍾離牧焦急的樣子,臉頰上氤氳的一絲憂愁也飄散了些,甚至微微露出了笑意。
騎士在心中盤算著利益得失,如果他效忠了洛西王,他就會切斷和弗拉基米爾公國的聯繫,他作為人質的家人很可能會被處死,從此他只能作為洛西王最忠誠的屬下一路走到底,與洛西王捆綁在一起榮辱與共。只是,洛西王能贏得戰爭,正式被承認為羅斯王嗎?
鍾離牧猛然站起,不當意將桌案撞開到一邊,桌案上的筆墨酒杯簌簌落下,哐啷作響。
「阿姐……」
仿照唐軍制度修築的王帳拔地而起,鍾離牧和唐王一樣,告訴他的屬下:「逢戰,王不居精舍」。
河流南岸,洛西大軍在氣定神閑之中慢慢紮營,在更南方,越來越多的士兵正在匯聚而來,準備分享洛西王的盛宴。
「你的旗號是洛西,不是唐。」
只有鍾離芷知道阿牧會怕、阿牧會哭、阿牧受了傷也會疼。
食貨司則被羅斯商人團控制起來。這些商人團很喜歡食貨司控制物價的權力,但卻拒絕承擔食貨司保障財貨的義務,這使得羅斯商人短短的時間裏面就賺得腦滿腸肥,洛西國境內的市民則紛紛破產。洛西國一方面橫行著慘烈的飢荒,一方面卻將糧食大批地出口給洛泰爾和烏蘇拉共和國——前者給了洛西王國王權,www•hetubook.com•com後者給洛西王國提供了大筆的金銀。
一個弗拉基米爾貴族領著六十多名輕重騎兵賓士而來。
「有何區別?唐國就是唐王的國。人家的國便有千般好!自家的國便不如人!林中人總是這個樣子,自家人不擰成一股繩,總叫河谷兒欺辱。」
洛西王的旗幟緩緩地移動,朝著北部海岸挺進。
「阿牧,天命在唐,縱然你不願順勢,也不要去攔……」
洛西國的禮官則讓這些新侍從們跟到隊列中去,侍從們便按照傳統對洛西王大聲宣告了自家的頭銜,正式效忠。
鍾離牧期待著阿姐高興、期待著阿姐祝賀他、期待著阿姐欣慰地看見自己的巨變。
「算了,」鍾離芷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答應我一件就好了……有一天,向西或者向東,你要向……」
洛西軍營中響起了刺耳的號角催戰聲。
純血的弗拉基米爾人多半來自西部,相貌和羅斯人差別不大,但多半皮膚白皙、發色金黃,這些應該繼承自古代的十字軍士兵。因為長期近親通婚,不少人要麼天生佝僂、要麼天生便血、要麼通體雪白懼怕日晒,大多病懨懨的,再沒有他們祖先那種孔武有力的男子氣概了。也難怪,林中人就是再艱難的時候,也知道鄰里不婚、同姓不姻,弗拉基米爾人總是姐姐弟弟姑姑侄兒一通亂搞,不出問題才是奇怪了。
每當鍾離牧下達一個命令,都會有幾個傳令官鼓噪著不同的話,這些話經常會互相干擾,傳令官們還會彼此攻訐,指責對方故意壓制自己。
鍾離牧還想和過去一樣回答,說三千三萬件也答應。
「陛下身體有恙?」林中侍從關切地問道。
「阿牧,你為何對唐王怨恨這般大。」
「阿姐,洛西唐人也是唐人。」
尤其是羅斯民團,他們被東部教會復興的號召鼓舞起來,爆發的熱情讓鍾離牧振奮不已——雖然鍾離牧心中明白,這些羅斯人前來,主要是為了掠奪本地人的財富土地,可鍾離牧還是喜歡這樣萬眾攢聚的感覺。
鍾離牧很享受不同的語言呼喚「吾王萬歲」,但卻很頭疼命令半天傳達不出去。
鍾離芷摸了摸鍾離牧的臉:「你瘦了。」
姐弟之間長久地對峙沉默著,最後,鍾離芷還是妥協了。
說罷,洛西王如同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樣,跑到了桌案后,端身正坐,將一枚羅斯金冠戴在了頭上。
「您……」邊境騎士有些意外。
「阿姐!你看!」洛西王招呼他的姐姐看仔細些:「我也是王了!」
鍾離牧抓住了阿姐的胳膊,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情,連連對阿姐擺手,叫阿姐站著別動。
從小到大,阿姐對他極為溺愛,從不吝惜任何讚揚,那個時候鍾離牧還會嫌棄阿姐婆婆媽媽,完全沒有一點林中女兒的野性俊美。
鍾離牧嘴上脫口而出:「大夏天,哪裡冷了」,可當他看見鍾離芷抱住膝蓋時,卻又心疼莫名。
帳篷空空如也,鍾離牧的狼絨披風垂落在地面。
「不必了,」鍾離芷說:「不是病。」
「喚個女官來,」洛西王回頭掀開了帳篷簾:「把朕的阿姐……把長公主攙……」
「阿姐!」鍾離牧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見到你,滿心都是歡和*圖*書喜,你也該這樣對我!你現在是洛西的長公主,何等貴胄之身,唐王給了你什麼?你卻要為他做說客?若唐王娶你立后,我就是十年不吃肉,也要拿金山銀山做你的嫁妝!可唐王娶了嗎?唐王從來只要我鍾離家的助力,不要我鍾離家的人!」
「陛下!」弗拉基米爾騎士更加恭敬:「您讓我獻出轄區,實在難以從命。我曾對我的封君起誓……」
拜拉河。
洛西大軍和弗拉基米爾守軍對峙著。
每當到這個時候,鍾離牧都很懷戀在托利亞山區的時候,只要章……唐王一聲令下,穿白袍的青年令官都會準確操持唐語軍令奔赴戰場角落,即便是純粹的異族郎隊,唐王指揮起來也如同指揮臂膀。
「阿牧……若不歸唐,你要答應阿姐三件事情。」
如此慷慨的提議,讓騎士極為震撼,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麼感激。就連騎士身邊的屬下也傾慕不已。邊境騎士接受了提議,非常感動地逃回了城堡,將大門緊閉,下令領地轄區不得阻礙洛西王大軍。
「阿姐,別說沒用的了。」
「阿姐你說。」
鍾離牧幾次伸出手去,用乾渴沙啞的嗓音呼喚:「酒!」
風吹過了天空。
聽到鍾離芷說出了那個字后,洛西王露出了片刻遲疑和錯愕,但鍾離芷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確認她說得沒錯。
侍從官們把小小的信璽捏在手指間,對著陽光看個不停,想弄清楚這種奇怪的石頭究竟是什麼寶石。
弗拉基米爾。
可惜歸義司很快就被國師府掌控,變成了「皈依司」,許多對唐人很好奇的羅斯人前往歸義司,反倒被強制進行了一次受洗,這讓羅斯人中出現了謠言,說唐人實際上是「再洗禮派」的異端。
鍾離牧搖了搖頭:「阿牧,這不是卜算……有些人的命理像是一條河,只是往前,有些人的命理像是一圈線,纏成一環……」
汗流浹背的洛西王說出了一個羅斯詞,他的身邊,羅斯侍從們趕緊把準備好的羅斯戒指、唐扳指、金銀片、金鑄唐錢贈送給使者們。
「阿姐!」鍾離牧又喊了一句,跨走到了鍾離芷的面前:「哎呀,阿姐。我……我好久沒聽到你消息,還以為你在唐王身邊。我想你的處境,自然不好與我通信的。我覺得對不住你,卻又覺得唐王為人,必不會難為你……我……日夜憂慮……阿姐……你還好嗎?他待你好不好?」
「如果我贏了,你要親自前往弗拉基米爾對我效忠。」鍾離牧打馬從騎士身邊走過,扭頭對他說:「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去找弗拉基米爾大公邀功,說你很忠誠。」
「我早晚是你的王,」鍾離牧用帶著口音的羅斯話說道:「仁慈的王會體諒臣下的為難之處。你現在回到城堡去,讓你的士兵們留在牆內,你可以繼續懸挂弗拉基米爾大公旗。我不要求你效忠,只要求你不抵抗,還有,不要妨礙我的士兵通過。」
「阿姐,你等等!」
弗拉基米爾的邊境騎士沒有阻攔鍾離牧、也沒有加入鍾離牧,可是他的幾個無地親戚卻沒有這樣的顧忌。
弗拉基米爾騎士隊鍾離牧行禮,呼喚著正確的頭銜,騎士的身後,弗拉基米爾騎兵們好奇地打量著鍾離牧看。
鍾離牧很滿意,和*圖*書他已經交代過近侍了,如果不是要緊的事情,不要打攪他。近侍還是林中子弟放心,從來不出錯。
「阿姐,你累了,」洛西王說:「你且安歇,我去喚太醫來。」
洛西王推門走出了門帘:「喚太醫來!」
「阿姐當真冷?」鍾離牧有些焦慮:「怕是有什麼寒疾,我去找太醫來。」
洛西王喃喃自語。
「阿牧。」
洛西國稱為白蠟河。
鍾離牧披著厚厚的狼絨披風,在盛夏的烈日里汗流浹背。
洛西國的士兵中,羅斯人已經超過了一半。最初洛西的貴人們都在羅斯士兵中推行唐俗:璞頭、唐衣、唐名、唐酒食。可當羅斯人成為軍中主流之後,勸唐俗的風氣便不可逆轉地吹向了另外一面。君主們諱莫如深的一個秘密,就是權力看起來源自上層,但歸根結底它來自底層。洛西的基石是羅斯人,那麼洛西王鍾離牧,也就如被洪水裹挾的一葉扁舟那樣,必須馴服地做個羅斯王。
走出林中之後,鍾離牧的心智逐漸成熟,回頭想來才覺得林中是多麼艱險的地方:族中叔伯凋零、父母早亡,家臣桀驁不馴、自立門戶,外族人無事便來林中劫掠殺戮。在這樣的地方,沒有人會關懷一個孩子的心智,人們都覺得鍾離牧生下來便該是鍾離家的頂樑柱。
「阿姐。」
洛西大軍緩緩逼近海岸,不久后,一片難辨河床的河灘出現在面前。
鍾離牧很開心,跳下馬來,讓這些侍從官們跪下來對他效忠,各自賜予了禮物和波雅爾信璽——這是少有的保留下來的唐俗,洛西國冊封貴族不授予佩劍,而是授予白玉雕鳳、青玉雕隼、雜玉雕雀的印璽,一如當初鍾離家在林中時任命家臣時的習慣。
「天紀元年,王自領軍征弗郡。弗郡小校來詰」爾何故興無名之師犯我疆界!「。王對曰」吾有洛皇信璽、上國冊封、國師加冕,因主之名統御羅斯,何謂之無名?「。小校理屈詞窮,慚甚,面紅如赤,以雙手覆面曰」然也「,遂遁塢堡中,終不敢出也。」
鍾離牧聽說,弗拉基米爾半數精銳去了唐地,如今留守公國的兵馬很少,再加上弗拉基米爾境內的羅斯貴族紛紛離心,一路上的阻礙並不多。
騎士有點動搖了,他知道洛西王加冕為洛西王的事情,雖然這次加冕沒有得到廣泛承認,但卻也沒有人敢挑戰這次加冕。
抵抗洛西王的,只有三千到四千純血統的弗拉基米爾士兵。
所幸尷尬沒有持續多久洛西王便冷哼一聲,朝著弗拉基米爾腹地跋涉而去。
阿姐在我身邊,怎會感覺那般冷呢?
洛西軍中,各種各樣的武裝也越來越多:羅斯民團、東部教會軍、奴兒兵、洛西老營兵、洛西羽林郎、雇傭兵、歸附的弗拉基米爾人、阻卜牧民、安息獵手。
「假以時日……」
本來洛西王要求帳篷高六丈的,要「巍巍高乎哉」,可惜羅斯風大,第一個試製的帳篷被風吹到天上去了,鍾離牧便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四丈這個高度。
這整場交流,叫一旁的洛西起居官看得雲里霧裡。
「我很好。」鍾離芷說:「我來看你。」
如今,坎坎坷坷一路走來,鍾離家終於獲得了王位,即便這王位看來有些古怪,但卻是貨真價實的金冠。
鍾離牧和*圖*書有些手足無措,兩隻手在胸口擦了擦,見到阿姐,總是不自覺地要把捯飭兩下,臉上也忍不住就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鍾離牧從一旁的鍪架上取下了狼絨披風,走到鍾離芷的身邊,用手先探了探阿姐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發現沒有太大的差別。
大軍在不久前抵達了弗拉基米爾南部邊境。
鍾離牧偶爾能夠察覺出來,他的洛西王國似乎不那麼像唐國,但他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幾個靈巧乖覺的羅斯侍從立刻會奉上美酒。
這支弗拉基米爾大軍中,士兵常有奇奇怪怪的病症,都是從祖先流傳下來的。
起居官搞不清楚王上和敵軍說了什麼,只能按照常理揣度,記載到了《洛西起居札記》中。
可是鍾離牧心中卻突然驚愕地想起:從小到大,答應過阿姐的事情,似乎從來沒有做到過幾件,因為阿姐只要聽到承諾就會高興,久而久之,鍾離牧也只需要使用承諾就能讓阿姐開心了。
「哼,」鍾離牧的好心情已經敗壞得乾淨,乾脆怎麼想就說什麼了:「唐王自己都說『天命不過人願』,他都不相信的東西,你卻讓我去信么?我家投奔唐王時,唐王何等窘迫?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看得仔仔細細!唐王在我這個年紀只是校尉,我如今已是王了!若說天命,恐怕有他一份,也就有我一份!」
「是嗎?」
鍾離牧發現,有許多人和事都是會變化的——包括他自己——但阿姐卻是少有不會變化的人,無論何時,阿姐或許會與他意見不同,但卻永遠不會背棄他而去。
「背棄什麼唐國?」鍾離牧不滿地嚷道:「如今我要剿滅的,就是唐人之敵!這些弗拉基米爾蠻子,不光是唐王的敵人,還是唐人的世仇!若說這是背棄唐國,我不知道什麼算是忠順唐國了!」
「賞。」
「阿牧,」鍾離芷扭頭看了看身邊的軟氈坐墊,便走到一旁坐了下來:「我冷得很。」
鍾離牧三番兩次派出使者,勸說弗拉基米爾大公不要違逆他,否則就是送他身邊的「白皮豬」白白去死。可是那群弗拉基米爾士兵卻固執得很,他們覺得祖先能夠擊敗異教大軍,如今也能夠擊敗異教大軍的後代——不管是否受洗過。
洛西國在建國的時候參考了《唐臣法》,一字不改全盤照抄后推行了《洛西臣法》。可洛西國推行《洛西臣法》時只使用唐語推行,就好比使用教皇國語言佈道,洛西臣屬完全聽不懂,參勤、輸役、貢銀、領丞等等就好像一陣風,吹過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一個略顯乾澀和疲勞的聲音傳了過來。
河對岸,咚咚戰鼓聲響起。
這些騎兵在鍾離牧面前下馬,解開了腰間佩劍扔在地上,又舉起了和平旗大步走來。
一陣顫抖襲上了鍾離芷的身體。
鍾離牧非常不好受,炫目耳鳴,但是沒辦法,羅斯王公們出門都得是這樣的打扮。如果不批狼絨披風,就無法給羅斯屬下留下偉岸的君主印象。
洛西國還仿照唐制,建立了歸義司和食貨司。
「不要說怪話。」鍾離牧摸了摸阿姐的額頭,小心翼翼地用毯子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也不要想事情。阿牧明白有些事情做不得,我答應你,絕不做背棄唐人的事情。」
馬鳴啾啾。
幾個侍從和-圖-書官從外面進來,低聲和近侍說了什麼話,隨後就被打發走了。
弗拉基米爾人明顯沒有料到這個洛西王這麼通情達理,他們驚喜地互相看了看,除了貴族還能保持淡定,平民出身的弗拉基米爾騎兵已經喜上眉梢。
洛西王耿耿於懷,再次看了看空空的帳篷,跨上了侍從牽來的駿馬。
「何故絕唐呢?」鍾離芷抬頭看著鍾離牧,彷彿不知道如何勸說對方。「有許多條大道,你卻選了背棄唐國的這條。」
窸窸窣窣一陣帳簾掀動聲。
「阿姐?」鍾離芷想起了自家歷代家母命壽不久的事情:「你……爹爹早勸你,莫窺天命,少卜人事的……」
「阿牧,我沒說唐王如何,我說的是唐國。」
如今回憶起來,阿姐的溫情何等可貴。
鍾離芷昏昏欲睡,卻又潸然淚下:「我一直在看,一直在看,卻看不到洛西入唐的光景。」
可是,鍾離牧卻聽到了一聲嘆息,宛如一截冰錐落入了脖頸。
洛西王注意到了近侍臉上的錯愕,順著他們的視線,洛西王回頭看了看。
唐王帳高三丈,洛西王帳則高四丈。
洛西王心中好奇來者是誰,怎麼帳外沒有腳步聲,響動突然就到眼前了,連近侍都沒有通報。
這條河如今枯水,靜靜的河流在這裏清淺見底,幾個膽大的安息斥候甚至縱馬賓士到了對岸,遭到弗拉基米爾騎兵的驅逐后,這些安息斥候還能安然返回南岸。
上馬之時,洛西王突然心中如一凌。
這些侍從多半來自波雅爾家族。這些家族按照羅斯人的習慣,將家族中間比較能幹的後輩送到君主的身邊擔任侍從。這些侍從會在戰爭之中身處安全的地方,在戰爭之後就依據功勞,被任命為一地的領主或者城市執政,這是君主和屬下之間的契約,諾曼《封臣法》寫得明明白白。
「是嗎?」
「洛西當然不會入唐,洛西會和唐並列,彼此照拂如兄弟的。」鍾離牧心中也酸澀莫名,關於生死,他的直覺向來很准,小時候能夠察覺到活潑的牲畜和健壯的老人即將離世,那種感覺就好像後背上突然吹上了一股寒風,剎那冰冷如墜冰窟,這種感覺不久之後就會突然消失。如今,鍾離牧感覺阿姐身上,就傳來了這樣一股沒有緣由的寒意。「阿姐,我會好好的。」
洛西王帳。
「洛西王!」
軍中的旗幟繽紛多彩,唐語、羅斯語、安息語是三種官方的軍令語言。唐語主要在老營兵、羽林郎之間使用,安息語則是奴兒府部眾使用,羅斯話則是剩下雜七雜八的部隊使用。
很快,一群帶著侍從的無地貴族奔赴而來,吵吵嚷嚷地要求加入鍾離牧。
兩個侍從和一個近侍正在攀談,遠處的士兵紋絲不動地站著,這些人看見洛西王失態,都很好奇地扭頭看著陛下。
「呵,我可不敢怨唐王。」鍾離牧撇了撇嘴:「唐王何等樣人?他是唐人的神,死了也要進廟裡吃冷豬肉,他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我去做就都是錯的。他當初救了你一次,你便要拿林中人去償他,連我也是,他這樣的運氣,我比不得。」
鍾離牧很滿意這樣的注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傳遍了羅斯,所有的羅斯少女都期待他的垂憐,所有的羅斯青年都希望進入洛西軍中服役,大丈夫當如此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