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四十二章 歸鶴

陳從哲招來左右,悄悄囑咐嚴加保護起這輛馬車。
陳從哲嚇得眼皮一跳:「慎言!你不要跟皇帝說這些,小心回不去。」
周朝對周使的態度還是這樣不清不楚,既不說承認,也不說不承認,從來沒有公開承認周使,但每次贈送的禮物,都包含了周使的一份。
看見第一行字,王鳴鶴就笑了出來,感覺眼中酸澀莫名。
王鳴鶴看著那封書信,目光一下猶豫起來,再也不似方才的淡然:「裏面怎麼說?」
「朝廷官員不願意我們一同赴宴。」陳從哲拿出了一份謄錄而來的周朝旨書,放在一旁:「有些話可能遲早要說的。」
「來朝貢么?」陳從哲反正無聊,就逗著科倫坡:「你家女王要沐浴更衣,將周朝皇帝的畫像掛在大廳之中,每天早晚焚香典禮,奉周皇為君長,女王做得來么?」
周人中間迅速地出現了兩三個專門為唐人提供貨物的商團,他們知道,等到周到定盟后,生意就不好做了,要發財,就要趁著現在。
周朝使團對此早有防備,他們將外涼州處決一名周朝商人的事情公之於眾:那個商人給唐人使團提供了一份唐后的編年紀,被查出后只做了簡單審訊便絞死了。
周朝的策略,是一直暗示周使王鳴鶴是唐國一員,而不是周朝一員。
雖然周唐雙方都對此避而不談,可是各自早已警惕了起來,唐人不再公開求購書籍,想要發財的周人也不敢直接接觸唐人了。
周朝的接伴使看著陳從哲嚴肅的表情,沉默了好一會:「那西使好自為之。」
「覺得我是假的?」王鳴鶴平淡地回應到。
馬車內傳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無妨,唐使自為之。」
取出信件,裏面的紙張疊加羅列,厚如手掌和*圖*書。王鳴鶴手有些顫抖,指尖有細密的汗珠浸出,他在袖子上捏了捏手指,讓它們乾燥后掀開了紙張。
一些周人輾轉找到了唐人使團成員,約定唐人先交定錢,由他們前去準備貨物,等到唐使團返程的時候,他們悄悄地將這些貨物送到使團中來。
王鳴鶴倒是很有分寸,在周朝承認他之前,禮物一概不收,只是耐心等待著天朝中樞的最終決定。
唐使團精簡了人員,選出了三百餘人的使團赴京。唐人大多數民夫、草原雇來的僕從、傭兵則被留在了外涼州,這些人被撥發了兩年的「臨籍」,可以在當地定居,並且有一定自由。當地被稱為「唐城」,未來唐國從陸地出使來的使團,會將那裡作為長期駐地。
坐在馬車中的陳從哲正配著接伴使說話,聽到街頭動靜,便露出了羞赧的表情,對著周人接伴使告罪連連。
「我知道了。」王鳴鶴表情不變,似乎在說著與他完全無關的話:「我早就知道了。」
唐國謀求的地位,則是「周朝之外,諸侯第一」。如今海外諸侯和周朝轉圜的餘地很小,唐國卻沒有這一層顧慮。未來,周朝完全可以通過對唐國示好來降低諸侯的顧慮,諸侯也能將主動稱臣的惡名推給唐國,雙方經由唐國進行初步接觸,會比現在好很多。
「哦?」王鳴鶴笑了起來:「說來聽聽。」
「我知道。」科倫坡頗為遺憾:「唐王不喜歡信士,我一直以為只是他特立獨行,沒想到,不管周朝總督和大皇帝,都不喜歡信士。奇怪,先知也往東方派出了使者呀,他們沒有走到么?」
科倫坡扭頭,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其實大皇帝這樣的權勢,也不是不行。只是女m.hetubook•com.com王信仰狂熱,如果要把大皇帝當成君長,恐怕要皇帝改宗。」
陳從哲的身邊,科倫坡眼睛都看直了:「難道你也封了東方都督?」
一番寒暄后,雙方人馬彼此告辭,陳從哲又來到了使團一輛馬車前,長揖行禮后,對車中人說道:「周使,天朝對你依然沒有釐定名分。唐使進城,不便宣揚周使威儀,還望見諒。」
晚上還有周人的士宴,陳從哲本來希望周使以士人身份參加,不過這個請求被周朝官員駁回了,周朝官員不希望引起任何麻煩。
「可能走到安息,被人燒了吧。」陳從哲興味索然,命令左右將這些禮物清點后收下。
「封了,怎麼了?」陳從哲眼睛翻白。
王鳴鶴久久地盯著那封書信,隨後伸手將它打開。
「你們可以派人來呀。」陳從哲慫恿到:「看看皇帝給你們什麼。」
芳洲本地的使節已經站在門口恭候,接伴使與陳從哲告辭,首先下車。
作為進京的條件,陳從哲答應了「不張揚唐旗號」,所以周人百姓議論的時候,唐使團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周人卻並不特別嚴格地禁絕消息外流。
芳洲城修築在丘陵之中的一處肥沃的河灘平原上。
「周使好像不太在意?」
「天使說的是什麼?我不太明白。」陳從哲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接著又激動起來:「是我昏聵了,竟然有這種事情!一定是使團中有人想要購買中土貨物,回西唐向我王獻禮求位!我一定嚴查,徹查!」
「現在是這樣。」
打發走了科倫坡,收拾好了禮物,陳從哲和一眾下屬來到了周使暫居的房間。
陳從哲沉默了一會:「苦了周使了,」他想了想:「周使,有一件好事情可以給你www•hetubook•com.com說一下。」
王鳴鶴稍稍活動了一下腿腳,靠在了背後的牆:「出使唐邦,使西土復歸天朝,我們父子兩人的目標已經達成了。周朝認不認我,都沒關係的。」
芳洲。
「周朝現在覺得唐使團是真的,但可能……」
當唐人抵達芳洲城后,城內消息靈通者已經弄清楚了唐人使團的身份。
周朝沒有這種外國使者常駐的先例,陳從哲便將費倫茨的《外交慣例》一書修改一番后投獻給了周朝使者,希望能夠在外涼州和京城開設兩處常館,不為朝貢而設,而是雙方交易情報、溝通往來而設。周朝現在還沒有給出答覆,倒不是覺得這種安排不實用,而是擔心常館會損害周朝「天下之主」的威儀,畢竟唐國只是「稱臣為藩邦」,而不是「內附為郡縣」,如果長期設館,甚至「館如國土」,可能會中土士人無法接受。
陳從哲也握住對方的手,送他前往芳洲城下與迎賓者見禮。
禮官在瓮城內鞭撻地面,幾名耄老為陳從哲敬酒,隨後一名童子出列,牽著陳從哲的馬,將他帶到了芳洲城內。
兩個唐人士兵突然在街頭鬥毆。
「唐使。」王鳴鶴睜眼回禮:「有什麼事情。」
一個風韻猶存的周朝婦人倚門賣笑,臉上閃耀光彩,好多年沒有人為她打架了,如今兩個唐兵打得腦殼流血,讓她對這個「西唐偏邦」好感大起。
「我們在涼州方誌裏面找到了你父親當時出使的記錄。」陳從哲將另一份文書取了出來:「你父親出生東川王氏,入關后,有些士人聽說了你的故事,慷慨快意之餘,很願意為你奔走一下。前兩天,有一份東川來的書信發回來,是王氏發來的。」
陳從哲沒有想到,唐國追求的這種身份https://m.hetubook.com.com,西土的費倫茨已經享受到了,唐國和托萊就是經由費倫茨進行初步接觸的。
「嗯。」科倫坡現在唐話稍好些了,不過帶著些周人口音,可還沒有好到可以聽出言外之意的程度:「我回去一定讓女王準備一支使團來。」
科倫坡蹲在禮物前面,如同一名唐國老農,伸手摸摸一卷絲綢,又捏起一撮香料在嘴裏嘗嘗,又吐口水吐出來,嘖嘖稱奇:「這些貨物如果能運送到西部,等於一座富裕城鎮一年的產出了。大皇帝真有錢,他一直這麼慷慨么?如果女王派來使團,豈不是也可以發財?」
唐軍士兵見過尼塔原野的富庶的,可依然對芳洲的肥沃嘖嘖稱奇。尤其是從丘陵下山的時候,芳洲狹窄的平原翠綠如玉,滿目都是田園桑麻,無城無壕,百姓卻毫不擔憂治安,農戶散落各地,只以阡陌相連。路途上經常會遇到周人的行客,這些人見到周朝官家儀仗,就會走到道路兩旁等候大隊通過,鞠躬致意而已,可是見到唐人旗帳,他們就疑惑起來,交頭接耳,議論著這是哪家郡王,為何旗號沒有見過的。
「西使?」接伴使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自從東行以來,我看唐軍軍紀一直極好。為何進入內地后,每次途徑大城,就會有這種毆鬥之事?」
「沒怎麼,我就問問。」
接伴使搖了搖頭:「西使,大可不必如此做派。我知道,每次唐兵在街頭引起騷動,都有貴國使團前去購買書籍、方貨,甚至與我天朝人士投書結交、記錄天朝大城方位。周唐通使,是奔著親如一家去的,你們想要的,天朝都會給。」
一番儀式完畢后,照例是天朝賜給禮物,不久后,又是堆積如山的禮物送到了唐使團的周圍。
「西土遠人和*圖*書被中土繁華眯了眼睛,又是年輕兵士,所以不識禮教,」陳從哲陪笑著說:「在天使面前便出醜了。」
陳從哲離開房間的時候關上了大門,在門外跨上了馬,打馬而去。
「敬告鳴鶴大兄,啟信平安:汝父,吾伯也……」
「周使。」陳從哲行禮,也自顧坐在了一旁的軟蒲上。
「我不知道,可能是普通文書」陳從哲起身告辭,走出兩步回頭笑道:「或許是家書。」
有頭腦的生意人立刻開始想辦法接觸唐人使團,想找找生意做:唐人喜歡史書、地方志、農書、醫書、百工書,也喜歡茶種、麥種、高產植株,這也是一同傳開的,據說西土盛產黃金,帶著天朝土貨就能和唐人做成生意,賺得盆滿缽滿。
六十多名唐軍士兵騎馬拱衛在使團前後,張開了唐軍營旗。唐軍的身邊,則是兩倍數量的周人士兵,他們舉著周朝的旗帳。
內城。
房間里多餘的傢具已經被清理一空,王鳴鶴正坐在一塊軟蒲前冥思,他的兩旁沒有像是士人名流那樣燃燒香片,而是放著清水和酒,地上海擺著幾卷書籍、手抄。王鳴鶴重學經文有些來不及了,現在只求文法通達,每本書上都有他細心的批註,字跡如童蒙,但意涵卻冷峻深刻。
街頭霎時亂做一團,周人接伴使團中,六七名小吏和幫閑前來說和,唐人士兵卻好像發怒的公雞,彼此推搡毆鬥。周圍的周人百姓都笑嘻嘻地隔著周兵看熱鬧,嘖嘖稱奇,說中土武風,多半在西土。
「什麼話?」
周朝賜給的禮物越來越多,唐使團沒地方安置,只能出錢租賃貨倉安置,每日耗費極多,讓陳從哲極為頭疼,一想到這些東西以後要帶回唐國,他的頭更大了。
「禮物又厚重了。」陳從哲眉頭不展:「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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