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紅星閃閃
第五章

而最後被綁上來的,是一群膚色白皙,養尊處優,衣著華麗的婆羅門。
但是底下仍舊只是騷動。
深沉的夜色,印度農村的大地上,萬馬齊喑,電力所帶來的光明,只在極少數的點上閃爍。
它們盤旋著如一團團黑雲,吸食動物與人類的血液。農村的小孩子經常會因渾身的腫包而發高熱得病死去。
「你們以前太粗糙了,」紅星星們搖搖頭,「把他們留到鄉親們願意上台訴苦后再殺,比現在殺用處大、效果好。現在殺人,只是殺人報復,鄉親們會覺得震撼,也會同等畏懼。把他們留到訴苦后再殺,是審判,鄉親們只會覺得痛快,會覺悟。『痛快和覺悟』,比『震撼畏懼』好。」
那裡圍了一圈舉著火把的陌生外來者,火光夾雜著幾束手電筒的光,照得空地燈火通明。
他們的女人,一群衣衫襤褸,滿身瘡疤,骨頭畢露,像一節節麻繩的女人,一部分被拖去供這些人洩慾,一部分因為反抗,全家被滅口,一部分人逃過一劫,連哭都不敢大聲地躲在屋裡。
炎熱的夜晚,濕潤腐敗的恆河岸邊,與茂密的叢林,繁盛的野草,是成群而個頭奇大的蚊子繁衍生息的絕佳場所。
然而,還有許多的東亞面孔,與納薩爾們一起,從村子的各處,或背或攙扶或抬著藤床,帶來了一些生著重病,無人理會等死的孤寡老弱,說:「他們的屋子環境太差,在那醫治恐怕要感染。」
他們對婦女的溫和,對賤民的平等,對老弱病殘的醫治,對村民們的禮遇,讓村民們都放鬆了下來。隨後,便對這群人生出了極端的好奇——他們平生里,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頭一次嘗試,便有遭遇挫敗的前兆,叫他們難免有些心急,其中幾個立刻堵住了幾個婆羅門的嘴,對著肚子狠狠來了一拳,叫他們閉嘴了,才鼓勵村民們說和-圖-書:「我們給窮兄弟姊妹撐腰,你們受過他們怎樣的苦,就怎樣說來,我們要對這些人進行審判。」
納薩爾的一個小年輕,趕緊掏出一個小本子,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鉛筆,把紅星星們的話記下來。
「對思想不僵化的青年人,則要一步步深入破除大部分宗教、種姓思想,爭取把他們短時間內大致立場拉到我們這邊來。其中,對於達利特、低種姓中的低等職業、婦女,你們一貫的做法就很好,這些才是我們的根基。
舉著火把,頭扎巾子,背著槍,膚色黝黑,由賤民、中低種姓組成,身穿與樹林相似的迷彩服,自稱是納薩爾游擊隊;另一撥人是一批東亞面孔,穿著同納薩爾游擊隊相同的制服,只是戴著的帽子和衣服上,都別著一顆紅色星星。
這片村莊主要是低種姓中的下等人,還在邊緣,住著一兩個離群索居,佩戴鈴鐺,住在一吹就倒土屋裡的賤民家庭。
正這時,外來者們小心地裹著一些頭顱過來了,小心地與屍身擺放在一起。
村民們一陣震動,不太敢看地,一眼一眼瞟著這些往日里貴不可攀的貴人,又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些壓彎了他們脊椎的債券在火里化作灰燼。
在他們教學相長的時候,遠遠地,一道雪亮的光伴隨著紅綾,在叢林間穿過,追逐著前方的白影。
他們給納薩爾出主意:
他們說著奇異的,帶著口音,卻彷彿是一進耳朵,就自然而然能讓人直接聽懂的印度土語:「同志們,我們在村東,發現了一家人。他們住的屋子要塌了,老人家和小孩餓得走不了路。給他們餵了一點水,帶過來給醫療兵看看。」
紅星星們示意納薩爾們看村民們的表情:
她們正準備等蘭維爾濕婆軍和婆羅門地主少爺離去,摸著夜出來悄悄為丈夫、兄弟收屍,卻被挨家挨戶地和*圖*書敲響了門。
外來者由兩撥人組成。
他們中的一些人,和一些套著白衣,帽子上也綉著紅星的女性,戴著聽診的診筒,背著醫療箱,在村子空地外圍,不知道什麼時候搭起了帳篷,搬了個小型發電機,亮著發黃的燈泡,正張羅忙碌著把這些病人抬進去。
納薩爾們里有幾個年輕的便有些急了,他們是剛剛被拉進黨內的,沒有太大經驗。他們的新同志們,帶來的全新的辦法,很多是他們從前沒有嘗試過的。
「我們可以先給鄉親們分地、分屋子、分浮財,填飽鄉親們的肚子,治病,幫他們幹活,跟他們嘮嗑,拉近距離。不要急著觸犯宗教思想,也不要急著訴苦,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納薩爾為首的那個,年紀稍微大一些,撓著頭嘆了一口氣:「組織只在中國培訓了十來年,但七八年的時候,就把我們趕出中國了,不給我們繼續培訓幹部了。後來我們都是自己摸索,很多經驗都是實踐出來的,但是印度的社會環境又惡劣,我們不斷地失去有經驗有文化的老同志,所以只能採取這樣的手段。」
蟲豸、野獸,乃至於植物,都自動避讓了這兩道身影。
白老虎便終於開了口,它的音色是一個如管弦一樣清越磁性的少年音色:「我不想傷害你,請你也不必跟著我。」
納薩爾們有些發懵,苦笑道:「要是直接殺人分地就好了。」
一頭白老虎。
赤足的祖孫倆走了一段路,就再也走不動了。
村民們烏壓壓一片,不敢高聲說話,悄悄打量這些外來者。
紅星星們便帶著安慰,在他們的肩上拍了拍,說了一句「今時不同往日」。
但是,在接下來的訴苦環節,村民們中的大多數人,並沒有主動上前的。他們畏懼地望著那婆羅門,不敢上前,手划著,喃喃地念著神名。
但是,無論是漆m•hetubook.com.com黑的夜,還是成群的蟲豸,都被村莊驟然亮起的一大列火把所驚動。
「等鄉親們心裏,相信我們勝過相信這些高種姓,那時候,再搞訴苦,搞改造。」
當著這些人的面,紅星星們和納薩爾一起,焚燒了從洋房裡搜出來的地契、高利貸欠債券,欠稅單子,成沓的村民欠水電費證明——天可憐見,村子里幾乎沒有通過自來水和電,因為沒有人付得起水電費,也沒人知道自己又是怎樣欠下這成沓的水電費的。
年輕的東亞面孔們,在眾人震驚的眼光里,脫了自己的外衣,披在老婦人身上,又脫下自己的鞋子,蹲下來,為赤腳的達利特祖孫倆穿上了鞋子。
這時候,更讓村民們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其他紅星星們和納薩爾們,已經搭好了簡易檯子,拿了大喇叭,站上去,說:「相信,鄉親們已經聽過了我們的名字,我們是納薩爾游擊隊,也是你們的兄弟。」
他們說到做到,首先運來了一批人。
一個老婦人,破布掛在身上,遮不住乾癟下垂的乳,身上好幾處腐爛的傷痕,千溝萬壑刻在凹陷的臉上,花白的頭髮散亂,渾濁的雙眼接近瞎子,牙齒掉得差不多了。
綁著他們,令他們跪在台上。
火光照著他們大為震撼的表情,於是嗡嗡地有私語了。
村民明顯更畏懼了。
東亞面孔里為首的紅星星們,把納薩爾游擊隊的拉到一邊,低聲說:「印度同志,別急,一步步來,這裏情況複雜,不但有階級矛盾,還有為了實質是階級矛盾,但是卻根深蒂固的種姓、宗教問題,一步到位是行不通的。」
這些無頭的屍首,不僅昭示著她們失去了親人,也昭示著她們當中的不少人,後半生將在社會中無處容身,或者逃離村莊淪為半妓半乞,或者在丈夫親族的逼迫下投身火海殉葬。
這批人是附近的hetubook.com.com婆羅門大地主的僕人管家,忠實地執行破家滅門的命令,有時候,他們比婆羅門主子都還兇狠,甚至和警察、濕婆軍一起,屠滅一整個小村子的種姓。
他們沒有別的舉動,甚至退後一步,示意婦女們可以過來認領這些屍骸。
撲在屍首上嚎啕大哭的婦女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有幾個白衣的紅星星的女性,默默蹲下來,溫柔而無畏地幫她們縫合丈夫的頭顱。
這片土地剛剛被附近的婆羅門地主少爺,帶著自家武裝起來的僕人、警察和蘭維爾濕婆軍,給「篩理」了一遍,交不出稅的農民,十幾具被砍下頭顱的屍體被捆在樹上示眾。
他們發表了簡單的演說,表示將為村民們分了婆羅門、剎帝利的土地和浮財,把地主全家綁到村民們面前,為他們報仇。
個別婦女從熟悉的服飾、身體細節中,辨認出了她們的親人。
東亞面孔的,明顯紀律更嚴明、精氣神比納薩爾游擊隊更矯健,他們單獨列隊在一旁,卻與納薩爾們十分融洽,不分彼此。
一群陌生的,夾雜著異族面孔,身穿迷彩服的背槍者,帶著惶惶然的她們,來到了村子的公用空地上。
又一人背一個,把祖孫倆背了起來。
「啊——」她們從喉嚨里擠出了似野獸、似哭泣的聲音。
東亞面孔的紅星星們說:「我們可以一步步來。等我們的真心,換得了鄉親們的真心,那時候,比如,我們對宗教、種姓思想頑固的中老年人,就說他們不是好婆羅門,好婆羅門應該如何如何,他們卻如何如何,他們才是該下輩子做牛做馬的。
她們看見,村民們都站在一邊,地上正躺著十幾具無頭的屍首。
遠遠地,那戶被全村遠離的不可接觸者家庭,被東亞面孔的「紅星星」扶了出來。
她平生,被當做畜生的時候多,因此熬夜幹活,早早熬壞了眼睛。半瞎的她,看不清這https://m.hetubook.com•com張臉孔,只能粗粗地辨認出最顯眼的,他們帽子上的紅星星。
老婦人被背在年輕的背上,透過粗糙的軍裝,溫度傳過來。
還有瘦得四肢跟蘆柴棒一樣的小男孩。
他們雖然畏懼掌握釋經權的婆羅門地主的話語,但是因為外來的納薩爾們、紅星星們,一開始就為他們治病、溫和、禮遇、幫扶老弱,他們半信半疑,猶豫不決,但是身體卻還是放鬆的。
何況,這一帶,並不是紅色走廊,不是納薩爾的活動老區,當地民眾對他們的印象尚且局限在政府的污衊當中。
這個家庭的壯年,一對不可接觸者夫妻,已經在一次過度的飢餓中,為了養活老人和孩子,偷偷渡河去偷掰玉米,因此被看慣田地的農民打死了。
有見識稍微廣的青年村民在人群里壓低聲音說:「我聽過這個名字,他們聽說是給窮人出頭的人。」
那個為首的婆羅門中年農村婦女身穿高級紗麗,噴著香奈爾跪在台上,卻輕蔑地撇了撇塗著國際名牌口紅的嘴,嘀咕了一聲,大意是「冒犯婆羅門,不安分,下輩子如何如何」,另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婆羅門少爺則大聲地呵斥:「你們要跟一群連賤民都碰的人為伍嗎!等警察部隊來了,滅了你們的村子!」
「驟然要訴苦,以我們的經驗,大部分人都是不敢信我們的。一半是固有的舊思想,一半是只怕我們是草頭班子,跟這些婆羅門是一路人。畢竟過去幾十年,印度的政府和警察都是這麼欺騙他們的。
金環飛躍,紅綾環身,少女銳利的目光盯著眼前的白影顯出真身——這是一頭巨大的,頭尾足有十來米的老虎,渾身的皮毛雪一樣的潔白。
最終,紅綾越來越快,終於攔在了白影前,在一處懸崖邊逼停了它。
泛善可陳的基礎設施,坑坑窪窪的道路,導致即使是農村中居住的高種姓大地主,依舊面臨時不時斷電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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