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轉行前的準備。」
夜色,五星級酒店。
啪。蕭信的手機砸到了自己的腳上,而他這一次既忘了喊疼,也沒有去撿,只是喃喃:「……不是騙子?」
那位小製片人恨鐵不成鋼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兄,我不是提醒過你?說話要注意!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一得罪就是兩位咖位最大的大佬?」
汗顏得知昨晚宿醉后倒在酒店門口,被服務員送到公安局,在公安局的躺椅上對付了一宿,登記之後,又垂頭喪氣地被公安訓了一會,蕭信才拖著尚且發懵的頭,慢騰騰的離開了公安局,打了車,準備回自己的住處。
她瘋了還是她們瘋了?
次日,蕭信睜開眼,只覺得頭疼欲裂,口乾舌燥。
蕭信憤然拉黑了這個號碼,點開騷擾垃圾廣告的黑名單,拖進去。
雖然中國這兩年有一部科幻電影的成功珠玉在前,但是人家幾年磨一劍,還有獲得過科幻大獎的原作背書,有好心人相助。
蕭信沉默不語。
服務員探頭一看,一個方臉,留著絡腮胡,長得板正又蠢萌,容貌神似藏狐的男人滿臉漲紅,醉醺醺坐在地上的碎片上大哭,像個小孩一樣,委屈極了。
服務員聽出來了,這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台詞。
哇地一聲,蕭信吐了,隨後腦袋一懵,向後倒去。
「……先生?」
「誰在乎你拍出來的是xx堡壘還是登頂者呢?就您還說實話?我才是要實話告訴您呢!陳製片他們公司只是要洗錢和捧自己影業的當家花旦,華總則更單純,他只是想黑一把集體主義,噁心噁心大陸人而已!你想拿人錢,就要給人家拍人家想拍的東西。實話?這才叫實話!您啊,轉行吧您!」
總算在一位欣賞他的製片人引薦下,得到了參加這次酒席的機會,據說酒宴上有不少人對他的劇本感興趣。
她還要去參演《榮山時代》?
「你給我賠禮道歉幹什麼?雖然我不認可,不過你說得對。而且你也幫了我不少了,只是我實在和你引薦的人合不來……」
卻聽陳製片說:「不過,我們對你的劇本也有一些小小的意見。」
「沒前途。宮廷權謀
和*圖*書劇,現在為止,出過多少部,撲過多少部?何況,」蔣采雲譏笑道:「這原作就是抄襲大作。出品方找的是只會寫都市家裡長短的編劇,找的導演是根本不熟悉網路小說的導演,男主角定的是某位出奇的沒有挑劇眼光的先生。從頭到尾沒一件事是靠譜的。」
「先生?您還好吧?需要我們叫車送您回家嗎?」
夜色里,酒店的服務員正準備去打掃房間,卻忽然聽到酒店門口先是砸酒瓶的聲音,爆發了一陣的嚎啕大哭聲。
咔——
「器材道具全權提供?」
一直到酒席提前散場的時候,蕭信還獃獃地坐在酒店的台階上,握著一瓶沒喝完的酒。晚風吹得他殘留酒意的腦袋一陣陣刺痛。
蔣采雲道:「這個片子,我不參加試鏡。」
被關在車門外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海星影視有限公司是國內影界第一流的影視公司,資金雄厚,旗下明星,歌手,演員,大佬如雲。就這還敢來冒充!
蕭信是出了名的一杯倒,喝了一杯就臉紅舌頭大,說話有些含糊。其他人見了,更加起鬨要他喝酒。
「您好,我們是海星影視有限公司……」
製片人連忙一把擼住正要上樓的蕭信:「老蕭,別說氣話!我給你賠禮道歉還不成嗎?」
這個女助理是新來的,被蔣采雲說得懵了,不敢還嘴,滿腹委屈地避到一旁,心道蔣采雲性情高調,自從火了之後,就頗有點擺大牌的意思。至於看不起圈外的普通人,那更是一貫的了。這幾天怎麼性情大變?
蔣采雲揚了揚眉。
「不干涉劇本?」
他為人木楞,不懂人情世故。入行沒多久,只拍了幾部小成本的短片和網路劇。
「蕭導?您還在聽么?」
一輛小轎車載著興奮到跟小姑娘一樣的蕭信,飛馳而去,穿過了彌散在馬路上的,彷彿一夜之間從地面縫隙里鑽出來的粉霧。
「我是一個演員,要為自己的前途,和演藝界的未來考慮!接下來,同一天,我已經報名了參演《榮山時代》的試鏡!」
蕭信說:「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元素和支線太多,妨礙主線劇情。和圖書
而談戀愛喧賓奪主故事主題,難道無論英雄做了什麼,都不如談戀愛才是有人性?」
等進了酒桌,果然坐了一圈西裝革履,大腹便便的,座中還有幾位他一直只在傳聞里認識的前輩,還有幾個演員。
鯨魚影業的那位陳製片笑道:「蕭導,我們對你的《榮山時代》很感興趣,你投遞的劇本我們也看過。公司有一定的投資意向。」
這兩天演戲的時候出奇的認真,竟然還坐在那一字一句地背劇本,努力地盡量演好每一幕,沒有要求使用替身,念台詞也不說123456,對工作人員也再沒有頤指氣使,極為平易近人,還臨時發善心,隨手幫了一個陌生的素人女學生。
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紙巾,蕭信很快不哭了,只是大腦們放空,抽抽噎噎地,盯著都市星子稀疏的夜空。
「老兄,」小製片人嘆了口氣,「我勸你早點退行吧。您啊,這行是人精幹的,您老的腦袋和性格,幹不了這行!」
行程表上寫著,再過一周,就有個電視劇的項目要開始試鏡了。
語罷,她將風情萬種的波浪長發一扭,已經拉了車門,徑自上車去了。
主座上的鯨魚影業的一位負責人親切地笑了:「別那麼拘謹。蕭導是吧?來來來,先喝一杯。」
經紀人卻早已把她擠開,湊到蔣采雲身邊,與她一邊往保姆車上走,一邊道:「采雲,這是接下來的工作行程……」
太陽底下,反反覆復地為拍攝每個分鏡頭,拍完現場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大部分一身臭汗。
蔻甲在屏幕上的行程表點了一點:「這個,不要。」
導演察看完成片,心裏舒坦極了,真心實意地向跟前的女主演道:「小蔣,狀態很好,保持下去!」五官張揚艷麗,卻化了清純妝的女演員點點頭,又笑道:「大家也辛苦了。我一定會再努力的。」
「知道什麼?」
製片人道:「海星影業準備投資你的電影啊!整個圈內都傳遍了!」
蕭信的小眼睛卻驟然閃閃發亮,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快,快帶我去海星的總公司!」
蕭信清醒過來了。
蔣采雲的額頭上也密密地布了一層水珠,順和*圖*書著脂粉濃香的臉頰流下。接過助理手裡冰過的濕毛巾,輕輕一拭脖頸:「那個小姑娘答應了嗎?」
「流量個屁!」蔣采雲忽然發火了,義正辭嚴:「我們要響應國家號召!這種粗製濫造的宮廷權謀劇,扭曲歷史,宣揚封建社會作踐人的那一套,我不能圖所謂的流量,就參演這種社會影響惡劣的劇作!
這四個詞,竟然是從蔣采雲這樣追名逐利,眼睛里只看得見名利場,捧高踩低,腦袋空空的人嘴上說出來的?
「采雲,你別糊塗,這可是最近大火的小說改編的IP,大女主宮廷權斗劇!我們和出品方談過,目前來看,你的機會最大,演正經的青旦大女主的機會,你說不參加?!」
蕭信的小眼睛一亮。
「林說!林說!」
他脫口而出:「《xx堡壘》?《登頂者》?」
五月初夏,氣溫已經從溫暖過渡至稍有些炎熱了。
陳製片旁的另一個公司的投資負責人,姓華的,一口粵語口音:「陳製片港的對。太假大空了,人物太平面了。故事里的人物一心想著拯救地球,拯救家園,好像無血無淚,沒有人性。主角為了人類,為了族群,而選擇犧牲自己,集體力量刻畫得太多了。怎麼會有這麼沒有人性和假大空的人物呢?怎麼會有這麼不自由的集體感情呢?現在不流行這種英雄了,也不流行集體主義了。你可以安排女主角和男主角來一段傾球之戀。一邊拯救世界,一邊談戀愛,最後為了他們之間的愛情,男女主角毅然選擇犧牲自己拯救人類。會談戀愛的主角才是有人性的主角!」
他見了滿桌的笑臉,心下卻更加惴惴不安。
「哈哈,別開玩笑了,您這才華,轉行了是電影界的大損失!」
助理忙道:「蔣姐請她,一個素人還能拒絕?也就是蔣姐你心地好……」
「才華?我又不會說『實話』,沒有什麼才華,還是別耽誤青春了。」
蔣采雲彈了彈蔻甲,驟然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你從哪學來的這些詞?不許再說。進了圈子就覺得自己高圈外人一等了?伸手相助,倒成施捨?」
「在在在!什麼?你們要投資我的和*圖*書片?」
「辛苦了,蔣姐!」助理聽到導演喊收工,等蔣采雲和導演說完了話,立刻捧著毛巾,屁顛屁顛跑過去。
經濟人看她臉色,怕得罪了她。蔣采雲的脾氣不算好,也因此被傳過不少黑料。又趕緊放緩語氣:「不演,總得有個理由吧?」
蕭信咽下一口唾沫,搓搓手,點點頭。
他剛一坐上計程車,就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個陌生電話。
說罷,揚長而去。
導演開始查看成片,工作人員則三三兩兩散開休息,擦汗的擦汗,閑聊的閑聊。
「可以為我拉其他贊助?組織特效公司?三億投資打底?」
「收工!」
艷麗的色澤在屏上點觸起水波紋——《龍閣鳳闕》。
這是轉性了?
她把自己當演員?演藝界的未來?
「一點小小的意見而已:我們認為您的劇本缺了一點東西,您的科幻劇本里劇情比較單一。劇本不夠有深度,我們認為,可以給人物加幾條感情線。最好,再一點刺|激的東西,比如懸疑,動作,探險,校園愛情,屌絲仰慕女神而不得的三角生活,都可以加進去……」
《榮山時代》?這不是最近出了名的圈內笑話,那個導演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科幻劇嗎?
「陳製片的公司剛巧投資過《xx堡壘》,而姓華的那位,剛巧參与過《登頂者》項目。」這兩位出來的時候,臉都黑了。
他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條長椅上,身上衣服皺巴巴的,揉著腦袋緩解宿醉的時候,玻璃門被推開了,進來了一個警察,拿著他的身份證:「蕭信?」。
蕭信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奶奶來了,來了!」
服務員給他遞紙巾的時候,看到他忽然閉上眼,雙手交握在胸前,一本正經地對著夜空喃喃道:「給我一點溫暖吧,奶奶。」
他是青年導演,沒資歷,而且不是著名的幾大影視院校科班出場,是半路改行。
其他人也都勸他喝下酒來。
國家號召?扭曲歷史?封建社會?社會影響惡劣?
「先生?」醉漢見過不少,沒見過喝醉了喊奶奶給溫暖的。
「你說什麼?奶奶?」製片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助理望著天邊隱隱透著粉hetubook.com.com色的霞光,喃喃道:「說起來,蔣姐最近是有點不對勁……」
而他拿著的科幻類劇本,在國內一向是拍一部,撲一部。而且要拍好,所需的耗費可謂巨大。
「哎呦,你還不知道?」
見了他,都笑:「蕭導來了,坐,快請坐。」
他,他有什麼?劇本是一位無名作者的。編劇也是這位作家本人。剛進業內,也不認識什麼好人兒。幾年來,他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所有積蓄都投了進去,也沒拉來投資,甚至沒有找到合適的演員。
蕭信屁股挨著凳子邊緣坐下,沒敢坐滿。
經紀人皺眉道:「不要是什麼意思?」
啪。手機從有氣無力地夾在耳朵邊,一下子摔到了腳底下,蕭信手忙腳亂地撿起來。
「有流量啊!」經紀人道:「出品方有錢,這男主角有流量,IP也有流量,你也有流量。劇撲了不要緊,烘你大女主就夠了。」
「噓……看,粉紅色的光……」蕭信說,「我快要凍死了。我快要餓死了。我又餓又冷,奶奶,帶我走吧!」
「蕭導,接下來你說話可要小心點。我這次給你引薦的都是大老闆。」一位製作人拿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低聲囑咐這個愣頭青導演:「人家手裡漏下點縫,都夠你吃了,說不成你的投資人就在其中了。」
見蕭信那張方臉綳得緊緊的,整個人坐得像是剛進賈府的林黛玉,連屁股都只敢沾椅子半邊,戰戰兢兢。
「什麼騙子啊?剛剛海星那邊的負責人打不通你電話,就找了我過來,這還能有假?我跟你說,他們條件之優厚,你想都想不到……」
他到了住處,付了車錢,卻看到自己的老朋友,昨晚告訴自己轉行吧,就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酒店,害他被送進公安局睡了一夜的那位製片人,正笑容滿面地站在他樓下,以從未有過的親熱態度迎了上來:「老蕭——不對,蕭導,你怎麼現在才到家?」
「演員可以由我來海選,想選誰都行?」
「奶奶來接我了……」
「先生,您還好嗎?給,這是紙巾。」
蕭信一咬牙,都灌了下去。實在喝下去了,才大著舌頭說:「唔不會喝酒,一會倒了。談真事,談真事。」